第36章
誰也沒有想到, 随着徐氏的股票再創新高新聞之後的,是徐氏掌權人進派出所、入醫院的驚天消息。
徐蘭庭在機場的動靜鬧得太大,被以尋釁滋事罰款接着進了醫院縫針的消息, 怎麽壓也壓不住。
或者說,徐蘭庭根本沒心思管這些亂七八糟的消息。
在醫院簡單地縫過針,處理好傷口後, 徐蘭庭一刻也沒有多停留。
他一面動用所有能用到的人手去追綜陳竹的下落, 一面回主宅想找找陳竹離開前留下的蛛絲馬跡。
紫玉山莊像是尚未從喜悅中醒過來,沿途的鮮花鋪滿了整座山莊。
徐蘭庭一下車, 心就往下沉了沉。他眼前, 是鮮花鋪就的路, 是伫立兩旁迎接的仆從,連樂隊的樂師都翹首以盼,靜靜等待。
所有人, 都在等。
都在等陳竹回家。
徐蘭庭深吸口氣, 沉聲說:“都撤了。”
老管家一見徐蘭庭的模樣就吓了一跳, 他也沒敢多問,忙不疊叫人将裝飾物都撤下。
徐蘭庭緩步走進大廳,飯桌上的菜肴已經熱了很多遍,雞尾酒也失去了原本的光澤。
他看着滿桌的殘羹冷炙,忽地一笑。接着男人擡手,狠狠扯下桌布。
盤子叮咚碎了一地, 酒水潑灑,桌上的蠟燭沾了酒精轟地燒起來。
底下人都吓得不輕,眼見火舌一路順着桌布燒到了窗簾,衆人尖叫着、慌忙地找水救火。
混亂之中,男人站在火光前, 幽深的瞳仁裏滿是烈焰的倒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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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眯了眯眼,頹然地看着他精心準備的一切化為灰燼,看着那個小兔子蛋糕飛速地融化在火光中。
“三公子…”老管家擔憂地望着面無表情站在火光前的男人,“三公子?”
徐蘭庭低頭,以手抵住額心,冷聲說:“徐伯,将家裏這幾天的監控全部調出來,還有陳竹的房間——”他一邊說,一邊朝陳竹曾經住過的卧室走去。
男人異常的冷靜更加讓人擔心,老管家只能按着徐蘭庭的吩咐将監控都調了出來。
可是他看着監控裏那個溫柔善良的少年,怎麽也弄不懂,這其中,到底是出了什麽事兒。
老管家敲開房門,本以為徐蘭庭會竭盡所能地将房間查個底朝天,可一推門進去,他只看到徐蘭庭有些頹喪地坐在飄窗的小沙發上,目光遠眺,不知在想些什麽。
“三公子?”老管家說,“監控都已經調好了,您看看?”
男人的聲音沙啞,“不用了。”
徐蘭庭的狀态實在是太差,老管家有些不放心地走近。
走近了,老管家才發現小沙發上還有一張字條。
徐蘭庭苦笑一聲,字條邊緣已經被他捏得發皺。
“食宿費、醫療費…”徐蘭庭忽地低聲笑起來,可那聲音卻帶着隐隐的崩潰,“他還真是,什麽都不想欠我。”
“欠條,”徐蘭庭咬着牙,“又是欠條…我們之間的全部,就是這麽一張欠條。呵…”
男人忽地垂下頭,将臉埋進掌心。
那一張欠條輕飄飄落在了地上,老管家俯身撿起,看見上面筆鋒淩厲的字跡,不曾想,看上去那樣溫柔的孩子字跡卻如此不羁。
欠條上将這幾天的食宿費都算在了其中,老管家嘆了口氣,“三公子,陳竹先生既然寫了欠條,就表明他不會一直消失,總有回來的一天。”
“是啊。”徐蘭庭擡眼,眼底滿是紅色的血絲,“可是徐伯,我都不知道自己這麽不堪…他寧願放棄前程,離開家人,一個人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他再也說不下去,徐蘭庭根本不敢想,他的阿竹…連英語都說得磕磕跘跘的小孩兒,自己一個人孤身在國外,要怎麽活下去。
比起愠怒,更折磨徐蘭庭的是遲來的自責和心疼。
到底是哪裏出了錯呢,他自問已經竭盡全力地挽留,也做好了跟陳竹共度餘生的打算…
甚至,只要陳竹願意,他們馬上就可以為彼此戴上那枚象征永恒的戒指。
徐蘭庭終于肯将自己的所有放入天枰之中。
精于算計的男人生平頭一次不計代價地交付自己的全部。
可徐蘭庭等來的,是陳竹的離開。
陳竹以最狠,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打碎了徐蘭庭關于他們未來的全部想象。
徐蘭庭不明白,他的全心全意為什麽會換來這樣的結果…
他迷茫至極,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讓他的阿竹回來呢?
迷茫、不安、自責愧疚——所有軟弱的、徐蘭庭曾經鄙夷的情緒,鋪天蓋地地囚困着他。
他一腳踏入了紅塵中,跌入了陳竹親手布下的深淵。
他無從掙紮,也不想掙紮。
随着輿論的發酵,徐蘭庭進派出所的新聞迅速傳遍了整個圈子。
而徐蘭庭沒有一點休憩的間隙,他必須整理好所有的情緒,飛快地應對一切。
否則,那群時時刻刻緊盯着他位子的人,随時會跳出來撕咬。
可徐蘭庭只是久久地坐在飄窗前,遲遲沒有動作。
“三公子,夫人剛剛打來電話問你這邊的情況。”老管家看着徐蘭庭黯然的模樣,嘆息,“她說,您再不給外界一個交代,家裏那群人…”
徐家群狼環伺,徐永連更非良善之輩。徐蘭庭必須随時以萬全的的姿态面對一切,否則一着不慎,他這些年的心血就會付之東流。
可徐蘭庭只是淡淡地說:“你說我現在放下一切去追他還來得及麽…”
阿竹是不是還在因為我錯過了他的生日生氣?
那我現在放下一切去挽留他,還來得及嗎?
老管家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麽,他看着這個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男人,竟有些不認識徐蘭庭。
他所認識的三公子,不會為了任何事而放下徐氏。甚至是徐蘭庭自己,都排在徐氏之後。
寂靜的卧室,一聲沉重的嘆息。
徐蘭庭起身,老管家以為他要去公司。結果男人說:“準備車,我要去一趟中關村。”
他沒有絲毫要料理徐家那群人的心思,驅車去了中關村。
他繞過了自己家的方向,将車停在了方旭門口。
上一次見方旭,徐蘭庭還游刃有餘,以高高在上俯視的态度,看待這個微不足道的“情敵”。
而這一次,徐蘭庭卻站在他家樓下,仰視着那個窗口的位置。
男人并沒有多餘的動作,也沒有是要強行闖入方旭家裏的架勢。他只是站在那兒,面無表情地望着那扇落地窗。
徐蘭庭知道方旭一定看見了自己。
如男人所預料,方旭按捺了半個小時,終于忍不住掀開窗戶朝着他大吼了一聲,“滾!”
男人嘴邊挑起一絲自嘲的笑意,無知無覺地站在原地,對于方旭的怒吼無動于衷。
天色漸晚,徐蘭庭帶着一身傷孤身站在夜燈下,像是等不到方旭下來就會一直站到天亮。
論起算計人心,方旭到底不是徐蘭庭的對手。
淩晨時分,方旭帶着一身怒火沖到了徐蘭庭跟前。
“混蛋王八你到底想幹什麽?”方旭揪着徐蘭庭的衣領,奈何男人生得太高,他不得不踮着腳,不過氣勢還是很足,“你別以為我會怕你,你們徐家想動我們也不是那麽容易!”
徐蘭庭不避不讓,垂眼看着怒氣沖沖的方旭,只問他,“陳竹,在哪兒?”
方旭一聽見徐蘭庭提陳竹就氣得不行,高聲吼:“你還有臉提他,要不是你逼他——”說着,方旭揚起拳頭狠狠砸在了徐蘭庭臉上。
徐蘭庭被打得偏過頭去,嘴角瞬間冒出血絲。
但是,他只是擡手撚去了血跡,像是不知道疼,“陳竹,”男人反複地問,“在哪兒?”
方旭想起今天早上陳竹來告別,臨行前那副落寞的模樣。
少年本該有燦爛光明的前途,卻不得不背井離鄉。
就因為這麽個人渣,就因為徐蘭庭這個人渣…
方旭狠狠推開徐蘭庭,“狗東西,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嗎?”
“你不是有本事嗎?你不是有權有勢,不是無所不能麽?”方旭狠狠朝徐蘭庭吼,“我告訴你,就算我知道,我也絕對,絕對不可能告訴你!”
“滾!別站這兒礙老子的眼!”
方旭撂下狠話,頭也不回地上了樓。
而徐蘭庭一言不發地聽完了方旭的辱罵,便轉身上了車。
至少,他從方旭的口中知道陳竹還沒有定下來,大約,是不想被他發現行蹤所以要中途輾轉好幾個國家。
逃…徐蘭庭能夠深刻地感覺得到,陳竹在逃離他。
陳竹像對待洪水猛獸一樣對待徐蘭庭——這比任何人的謾罵都來得鋒利,狠狠地劃過徐蘭庭的心口。
徐蘭庭極力摒棄湧上來的陰郁,咬緊牙關,去了下一個地方。
姜健仁被一群人推搡着帶出來的時候,還穿着一身睡衣。
他連眼鏡都沒來得及戴,走近了才發現半夜忽然闖入自己家的人是徐蘭庭。
“你,你想幹什麽?”姜健仁看着眼前的陣仗,不由脊背發寒。
徐蘭庭掃了姜健仁一眼,而後揮揮手示意手底下的人開始動作。
一群人按住了姜健仁,開始翻找着什麽。
“你們想幹什麽?你們…”姜健仁吼到一半,看見有人輕易地破解了他的電腦,随即他電腦裏的所有資料被一掃而空。
而後,一支藏在櫃子裏的錄音筆被翻找出來。
徐蘭庭掃了一眼,問他:“填志願的那天,你有沒有碰見陳竹?”
姜健仁咬着牙:“沒有…”
“那他放棄學業的事情,有沒有跟你說過?”
姜健仁愣了一瞬,随即不敢相信一般,“不,不可能。”陳竹明明有最好的未來,怎麽可能…
“不可能,他都已經被保送了。”姜健仁錯愕地擡起頭,試圖從徐蘭庭的眼裏分辯真假,“他明明,還有那麽偉大的志向,他的理想還沒有實現——”
姜健仁意識到什麽:“是不是你?是你把他——”
“閉嘴。”徐蘭庭沉着臉,卡住了姜健仁的脖子,“姜健仁,當初你在我跟陳竹之間挑撥離間的賬,我還沒跟你算。”
男人手上的力度加重,姜健仁幾乎窒息。
“說,陳竹走之前,你有沒有看見過他?”
姜健仁忍着窒息感,惡狠狠地瞪着徐蘭庭:“是你,是你毀了他。你知道他是多少人的希望嗎,你知道有多少人盼着陳竹出人頭地!你為什麽要逼走他!”
“呵…”徐蘭庭冷笑一聲,緩緩松手,“你以為,你跟陳竹說的那些話,不是在逼他麽。”
徐蘭庭雙眼一眯,“所謂的天之驕子,‘十六中之光’、未來棟梁,你将這些東西強加在陳竹身上,威脅他跟我分手。”
姜健仁從窒息中得救,咳嗽着,幾乎跪在了地上,“不是,不是這樣的。我,我是為了他好,我是為了陳竹的未來…”
說着,姜健仁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他低聲哭泣着,“我沒有想過要把他逼走,我只是想讓他走上正道。”
徐蘭庭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不想再給他,在确定姜健仁手裏沒有能威脅陳竹的東西後,他轉身準備離開。
“徐蘭庭。”姜健仁忽地出聲,“你知道要是陳竹當初要是沒有遇見你,他會是什麽樣麽?他會有簡單卻快樂的高中,會有精彩的大學生活,他往後的人生會和理想為伴,他會過得很幸福。”
姜健仁緩緩說:“可是,你卻在最不應該出現的時候,出現在了陳竹的生命中。你的出現,就是陳竹人生中最大的災難和污點。”
離開姜健仁家中時,已經是淩晨時分。
徐蘭庭疲倦地靠在椅背上,他合着眼,卻一絲睡意都無。
方旭的話,姜健仁的話糅雜在一起,在徐蘭庭的腦子裏橫沖直撞。
還未等徐蘭庭理清思緒,一個意想不到的電話打了進來。
徐蘭庭微微坐直了些,“您好。陳——先生。”
陳文國也是一夜沒睡,電視裏反複播放着陳竹的采訪,他每看一次,心上的鈍痛便多一分。
“你是,徐蘭庭吧。”陳文國按着陳竹給的聯系方式,撥通了對面的電話。
“我是陳文國,是陳竹的爺爺。”陳文國緩緩說,“我想你是記得我的。有些話,我雖不想來贅述,但想到你不擇手段也要将陳竹捏在手心裏,我不得不再說一次。”
他說:“我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原因,你一定要綁着陳竹不肯放手。徐少爺,我想問您一句,到底是為什麽?”
徐蘭庭一句話也說不出,他沉默着,沒有出聲。
陳文國嘆了口氣:“你的為人我了解過,感情對于你來說不過就是這個相處得不好,就換了下一個。你就,不能放過陳竹嗎?”
“難不成,就因為陳竹先離開了你,你覺得被人打了臉心裏不松快?”
“陳先生,”徐蘭庭終于出聲,“您別這樣說。”
陳文國冷冷說:“怎麽,你徐蘭庭的臉就打不得麽?”
“徐蘭庭。”陳文國想起陳竹孤身在國外,心裏就一陣陣地疼,“你放過我們竹兒,放過他,成麽?”
陳文國:“我教養他一場也算歷經艱難萬苦,他能從這山溝溝裏走出去也十分不容易。你要是還有一丁點兒良心,放過他,放過我們陳竹行嗎?”
徐蘭庭忽地說不出一句話,直到電話挂斷,他也沒能說出一個字。
陳文國的一字一句,都尖銳地紮進了徐蘭庭的心口。
他緩緩弓着身,長長地呼吸着,愧疚感幾乎将他的脊背壓彎。
“對不起,”男人徒勞地,無力地,低聲說,“阿竹…”
原來,他的愛才是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