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這一日, 徐蘭庭推掉了手邊所有的工作。
他像是終于等來了彌補的時刻,等來了填補過往遺憾的機會,竭盡全力地為自己心愛的寶貝準備着驚喜。
奶油的味道甜蜜而馨香, 可惜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廚藝不佳,做出來的失敗品不計其數。
連老管家都看不下去,想動手幫忙。
徐蘭庭卻意外堅持, 他揉揉發酸的手腕, “我自己來就好。”
男人系着米黃色的圍裙,手上、臉上都沾上了面粉, 久違地沾染上了一絲人間煙火氣。
“啧。”徐蘭庭無奈地挽起袖子, 這打發個奶油看着容易, 怎麽中間的度如此難掌握?
看着打發得太過已經不能用的奶油,老管家站在不遠處偷偷笑了笑。
“咳…”徐蘭庭在廚藝方面的信心已經消失得差不多,不再盲目自信, “徐伯, 你過來, ”他有些尴尬地敲了敲碗邊,“教教我…”
“好的,三公子。”老管家壓着笑意,走到徐蘭庭身邊,“要把握打發奶油的時間,其實用計時器就好。”
是啊。徐蘭庭竟無語凝噎, 自己這是犯渾了麽?
他此刻就是個被喜悅沖昏了頭腦的傻子,心裏眼裏都是陳竹,滿滿當當,腦子都有些轉不過來。
“訂的花到了麽?記得讓花匠先做除粉工作。”徐蘭庭低頭摁着裝奶油的碗,一面打發奶油, 一面吩咐,“還有,卧室裏的玫瑰花瓣也處理幹淨些——對了,叫人開私人飛機去請的那支樂隊,到了麽?”
老管家:“都已經準備好了,幾個酒店的頂級大師傅都已經在路上,廚房那邊也已經在準備食材。”
傭人們有條不紊地忙碌着,那架勢,竟比徐家家宴還繁瑣。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徐家大少準備在今晚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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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蘭庭終于完成了做蛋糕的第一步,長長出了口氣。
鼻尖的味道甜蜜柔軟,讓徐蘭庭不禁想到了婚禮蛋糕。
他緩緩出聲:“徐伯…”徐蘭庭指尖挑起一抹奶油,舌尖被甜蜜包裹,“你說,我要是今天跟他求婚…”
老管家看着徐蘭庭流露出從未有過的溫柔,心中感慨,孤身摸爬滾打這麽些年,徐蘭庭也終于有了歸宿。
“您放心,我相信陳先生肯定不會拒絕您。”畢竟那個孩子看上去那樣溫馴而美好。
徐蘭庭苦笑,“我不是怕他的拒絕。”他嘆了口氣,“我是怕…”
他畏懼的,是一個不小心就戳到了少年敏感而脆弱的自尊。
徐蘭庭曾經給過陳竹無數的金錢財富,都被陳竹一一拒絕。那時候的他只覺得不爽,卻不會害怕。
而如今,徐蘭庭卻怕自己與生俱來的傲慢會傷害到陳竹。
想起少年連一個籃球都不肯收他的,徐蘭庭猶豫起來,若是此刻獻上一枚貴重的戒指,陳竹會怎麽想呢?
算了…徐蘭庭壓下心裏的那一點點不安,“晚一點兒再說吧。”
今天,是他寶貝最重要的日子,徐蘭庭打定主意要讓這一天成為陳竹此生最幸福、最開心的一天。
鮮花、美酒都必不可少,樂隊和美食都是頂尖的。但最重要的,是陳竹心心念念的蛋糕——徐蘭庭忙活了近三個小時,終于大功告成。
雖然,那個小兔子蛋糕在一桌佳肴中,顯得有些不專業。
徐蘭庭沒掌控好力度,将兔子耳朵做得有些歪歪扭扭。
好在徐蘭庭繪畫技術優異,在蛋糕上畫的那一顆小竹子還算看得過去。
男人前前後後地檢查了一番,連杯子的擺放角度都精心設計好——要讓窗外的光線打在杯緣,低度數的雞尾酒就會折射出炫目的色彩。
“等會音樂響起,就将蛋糕送上來。”徐蘭庭有條不紊地安排着流程,比招商會還仔細謹慎,“還有,花不要擺在風口,等會起風了你們要注意調整位置。”
底下人都随着徐蘭庭的嚴肅态度變得緊張起來,仿佛他們要迎接是未來徐家少夫人。
只有管家始終含着笑意,看着徐蘭庭像個準備迎接重要考試的小學生一樣緊張忐忑。
說起來,老管家上一次見徐蘭庭如此緊張,還是他小學三年級參加小提琴比賽的時候。
“好了…”徐蘭庭打量着四周,确認一切無誤後,才緩緩入座,“應該沒什麽問題。”
萬事俱備,只等他的阿竹從學校回來。
徐蘭庭不禁想象着陳竹走進家門,踏上鮮花鋪就的道路,身邊繁花錦簇——少年穿過一路的繁華,款步朝自己走來,臉上,或許會帶着久違的笑意。
他們,應該也能擯棄過往的傷痛,重新攜手,共度未來。
徐蘭庭深深吸了口氣,思緒紛雜。
時間一點點過去,徐蘭庭極富耐心地坐在桌前,靜靜等着陳竹的到來。
他的阿竹等了他那麽多次,徐蘭庭想,這次就換他來等他。
中午十二點,徐蘭庭吩咐人将快要融化的蛋糕放入冷藏室暫時儲存。
下午一點,桌子上幾樣精雕細琢的糕點需要撤下重做。
下午兩點…徐蘭庭起身,站在大門前,朝綿長的山路望了半個小時。
下午三點,陳竹還是沒有回來。
“去問問學校那邊是怎麽回事。”徐蘭庭遲鈍了多日的本能漸漸覺醒,心裏的不安愈發洶湧。
沉睡了多日的惡狼終于從美夢中幽幽轉醒。
“陳竹班主任說,陳同學早上去看過他,并且填過志願後,就離開了。”
徐蘭庭:“幾點離開的。”
“早上九點。”
早上九點到下午三點,整整六個小時就算是走也該走回來了。
陳竹,你到底想幹什麽?
男人被蒙蔽多日的敏銳直覺終于覺醒,他迅速打開平板,浏覽着今天上午的記者采訪。
視頻中,那個全市第一的天之驕子,在鏡頭裏的臉絲毫不亞于任何電影圈小生。
少年帶着與生俱來的從容和淡定,“未來的志向麽…”如此說着,陳竹臉上并沒有多少喜悅,“船到橋頭自然直。”
陳竹頓了頓,似乎想借着鏡頭說些什麽,“我是從大山裏走出來的孩子。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聽說過貴州彜族鄉。
那裏的水很甜,魚很鮮,那裏的人都很熱情。我就是從那個小鄉村走出來的孩子。
我希望,未來有更多像我一樣的孩子能夠走出大山,靠知識改變命運。
也希望,有更多的人去看看貴州的山水風光,風土人情。”
記者一笑,看來這又是未來建設祖國的好苗子,“那陳同學今後的打算呢?不知道哪所大學能夠得到咱們市狀元的青睐呢?”
鏡頭裏的少年抿了抿唇,聲音冷澀,“我想…”
陳竹挺直了脊背,直直望向鏡頭,透過那個漆黑的小圓孔,他似乎看見了爺爺的眼睛,看見了家鄉的山水,看見了那條窄窄的水泥路。
“我想,無論今後我走到哪裏,我都會永遠銘記自己的來處,我的根永遠深深埋在貴州的土地裏。我希望,也堅信,在我有生之年裏一定能夠回到家鄉建設祖國。”
鏡頭裏的少年似乎整個人都在發光,他永遠有一顆赤子之心,歷盡磨難也絕不轉移。
“陳同學不愧是十六中的驕傲。”記者似乎被觸動,“那我們就祝你前程似錦,理想成真。”
前程似錦,理想成真…陳竹垂下眼,笑了笑,“謝謝。”
“我得走了。”他擡眼,透過鏡頭不知在看向誰,“再見。”
再見…再見?徐蘭庭直直望着鏡頭裏的那個少年,目光似乎要将屏幕釘穿。
“原來如此。”徐蘭庭怒極反笑,“原來如此…”
所謂的“重新開始”、所謂的妥協,所謂的束手就擒都是假的,全是假的!
都是陳竹為了蒙蔽他而編織的謊言!
可笑他徐蘭庭精于算計,竟如此輕易栽倒在陳竹的三言兩語中…
可是陳竹,你又能逃到哪裏去呢?男人起身,拿起車鑰匙。
布加迪威龍閃電般穿過山路,油門被踩到了底,引擎轟鳴,飛馳在綿長的山路間,毫無畏懼地在轉彎處一次次漂移。
陳竹,陳竹…徐蘭庭被遲來的不安包圍,耳邊全是陳竹用來對付他的甜言蜜語。
“徐蘭庭,我們重新開始。”
“哥哥,我其實一直很愛你。”
“徐蘭庭,我愛你。”
甜蜜的糖衣褪去,苦澀的滋味撲面而來。
那些愛意,那些甜蜜,都是用來迷惑他的利刃。
就連陳竹眼底的溫柔,乖順,妥協,都是假。
愛是假,甜蜜是假,唯獨陳竹那顆想離開的心是真。
徐蘭庭緊緊握着方向盤,似握着最後挽留陳竹的一絲希望。
但,徐蘭庭早已用盡了命運賜予的所有希望。
在他錯過那個籃球的時候;在他錯過那串糖葫蘆的時候;在他一次次失約的夜晚;在徐蘭庭錯過了那場七夕的煙花,錯過了少年二十歲生日的那晚。
他就已經出局。
徐蘭庭緊握着虛無的希望,飛速轉動方向盤。
廣播裏傳來航班信息,“xxx次航班将在三十分鐘後起飛——”
徐蘭庭咬牙聽完,幾乎怒吼着吩咐手底下的人。
“給我攔住他,就算是綁也得把他綁住!”
“可是徐總,機場這邊還沒有找到陳先生的影子他是不是已經——”
“閉嘴!”
一個急轉彎,徐蘭庭不但不踩剎車,反而一腳油門下去
嘭!
一聲巨響之後,是死寂般的沉默。
電話那頭的助理驚慌地大喊:“徐總?徐總你怎麽了?”
徐蘭庭是在高速路口出的車禍,跑車直接撞上了護欄,整個車頭都變了形。
好在徐蘭庭還存留着最後一絲理智,在快要撞上欄杆的時候憑借着本能打了方向盤。
男人捂着滲血的額頭,像是感覺不到疼痛。
距離機場只有二十分鐘的路程,他不顧周圍人的勸阻,奮力沖向了機場。
男人額上的血跡一路蜿蜒至臉頰,襯衣淩亂,手上一條長長的血痕,血珠滴答滴答落了一地。
沒有人會想到,京城權勢滔天的徐氏當家人,會以如此狼狽的姿态出現在機場。
“人呢?”徐蘭庭極力望去,來來往往的人,沒有一個像他的阿竹,“人呢!”
男人像是從煉獄裏出來的惡鬼,臉上、衣服上、都是血跡,就連眼底都是血色。
他再沒有一絲往日的斯文得體,眼神兇狠得像是要殺人。
“陳竹,在哪?”徐蘭庭沉聲問,神色陰鸷得可怕。
助理吓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還是保镖接了話,“怕是已經進了登機口。”
徐蘭庭雙眼一眯,甩去了手上的血珠。
他一字一句,緩緩說:“給我沖進去,被把人帶出來。”
“這…”手底下的人畢竟不是走黑路子的,他們如何也不不敢如此行事。
徐蘭庭邁開步子,走向登機口,“你們按住人,我自己進去。”
說畢,男人疾步沖進了登機口,憑借着敏捷的身手快速越過了安檢口。
他像狼一般巡視着四周,不顧安保人員的阻攔,怒吼,“陳竹!”
終于,他透過血色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背影。
少年所有的行囊也不過一個小小的雙肩包。他站在遠處,聽見聲音也沒有回頭。
“阿竹!”徐蘭庭很快被安保人員控制住,但他從小在部隊長大,兩三下掀翻了壓制自己的人,“陳竹,你回頭!”
陳竹緩緩回過頭,看見徐蘭庭幾乎滿身是血的模樣。
少年的眸子微微一動,可最終,他還是沒有停留。
“陳竹,陳竹!”徐蘭庭瘋了一般往裏沖,“別走…”
幾個安保從地上爬起來,奮力按住了徐蘭庭,借着巧勁兒将男人絆倒在地。
徐蘭庭幾乎是半跪着求陳竹留下。
徐蘭庭:“陳竹,你不會英語,也沒有多少錢…”男人的眼眶一紅,“你一個人,你能去哪兒啊。”
“你想走可以,但你把大學好好讀完行不行?”徐蘭庭腦子混亂,無力又徒勞地挽留着漸漸走遠的人,“求你。”
“陳竹,你不是說過重新開始麽。”男人狼狽地跪伏在地,絕望地說:“陳竹,我求你。”
重新開始…
陳竹看着男人的歇斯底裏,目光憐憫又絕情。
他張了張口,沒有出聲,卻叫徐蘭庭清晰地看見自己的嘴型。
“騙你的。”
似乎有什麽東西無聲地斷裂,徐蘭庭失血過多暈倒前,眼裏是陳竹淡淡的那一句——騙你的。
這句話,成了他此生最大的心魔,伴随着血和淚,在徐蘭庭圓滑無比的心上烙下一個深深的血印。
徐蘭庭沒能握住流沙裏最後一粒沙,眼睜睜看着陳竹消失在人海。
少年像一場穿堂風,轟轟烈烈地吹過,又幹幹淨淨地消失。
作者有話要說:徐蘭庭發瘋預備(啊~果然虐人渣我的字數就噌地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