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十四] (2)
得恨不得沖上去将當先那幾個愚民痛打一頓。但是有人拉住了他——他記得,是瑞王爺。那手堅定,聲音也是一樣:“總有一天為你家平反,看着吧,你要信我……小鬼!”
私通苗人……游街……他們所看到的會是同一個場景嗎?不禁扭頭,去尋覓那虛幻的發話人。
而聲音也就當真有了形狀。一條颀長的身影。雖然看不清面目,但是杜宇卻還是認得出——是那個在城頭和自己談論“民貴君輕”的男人。
“你就不想為你的父親申冤嗎?”他問,“你不想殺了誣陷他的那個人?”
“我以前也很想。”那男人道,“可是,後來我慢慢明白,以惡制惡,只不過是把自己也變成惡人。父母生我,師長教養我,難道我要把自己的生命、自己的精力和自己的才能都用在和那惡人的鬥争中?我父親是清白無辜的,這一點不會因為別人的論斷或史書的記載而改變。事實就是事實,不需要我去申冤——況且,我去報仇,也不見得就能申冤,或許連我自己也陪了進去,反而給父母抹黑。我想,我父親在天有靈,應該希望我繼承他的遺志,繼續為民請命,為國效力。所以,申冤報仇,顯得微不足道了。”
這算是什麽道理?他怔怔的:這麽奇怪,這麽不可理喻,然而說的人,卻是這麽坦蕩,這麽理所當然。
“我知道你是個恩怨分明的人。”那男人又道,“我相信你對你的恩人絕對忠誠。但是你想過沒有,假如你的恩人其實是個大奸大惡之徒,那你的效忠,豈不成了助纣為虐?”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他皺眉。
“就事論事罷了。”那男人道,“對了,你知道緬州總兵陳岚嗎?”
這個名字好像有些印象,他皺了皺眉頭,在哪裏看過?想不起來了。
“陳岚和苗人私相授受已經二十多年了。”男人道,“你聽說過當年皇子私通苗人的事嗎?”
他的心一緊,幾乎本能地去摸腰間的佩劍:“什麽事?”
“就是聖祖皇帝的五皇子,後來被圈禁的那一位——”男人道,“他應該是冤枉的,和苗人勾結的另有其人,陳岚是其手下。眼看就要東窗事發,就将這罪過都推到了別人的身上。”
覺得全身的血液“唰”地一下都沖上了腦袋,令他的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耳邊也嗡嗡轟鳴:“你……你怎麽知道?這事聽說是聖祖皇帝親自定案,相關的人也都已經死絕了,又哪兒來的新線索?”
男人笑了笑——雖然看不見他的面容,但可以确定他笑了,好像挑着重擔,走了很遠的路,又累又渴,卻忽然看到路邊開出一朵明麗的野花,就不由自主笑出來。“當年安郡王通敵的案子牽連甚廣,我父親也是因為這案子才屈死的。我雖無心替他翻案,但機緣巧合,近幾年我知道苗人又起了異心,計劃着侵略我國,所以我安排了好些得力的手下在南疆打探消息。這就發現了陳岚這個蛀蟲,也連帶地查出了好些當年的事——說來也真是物以類聚,陳岚奉命做通敵叛國的勾當,又害怕自己終有一天會被主子抛棄,所以處心積慮搜集主子的把柄,以備不時之需。因此,查到了陳岚,也就查到了他的主子,當年之事,立刻真相大白。”
“那你要怎麽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脫口問道,“你不去揭發陳岚嗎?不去揭發他的主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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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看着他,片刻,嘆了口氣,道:“若是為了報仇,當然應該立刻揭發他們,好讓他們血債血償。不過,為着江山穩固百姓安寧,就需要找一個适當的時機——陳岚手握緬州重兵,雖然他和苗人私通,但多年來,只是借着和苗人的關系染指鹽茶生意,謀取私利。雖可憎,卻并未讓一寸疆土落入苗人之手。其實苗人很想進一步拉攏他,但他狡猾得很,并不想落個‘賣國賊’的罪名,所以一直敷衍。可是,若朝廷忽然追究他,難免把他逼急了,當真投靠苗人,那南疆可就危險了!”
“南疆?”忽然哈哈大笑,前仰後合不可遏制,“說什麽漂亮話?我看你是因為陳岚背後的那個主子,所以不敢揭發陳岚吧?你怕揭發出了他的主子來,才真的天下大亂,是不是?”
男人愣了愣,凝視着他:“你……知道陳岚的主子是誰嗎?”
“我當然知道!”他道,“他就是……”
忽然打住——私通苗人,又嫁禍給他的父母,這個和他有血海深仇的人,就是中宗德慶帝!
然而,怎麽能跟旁人說呢?說了豈不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得想個法子敷衍過去。
“我……”他尋思着搪塞的方法。只是一擡頭,面前的男人已經消失了。只有夜色中景物朦胧的禁宮。
他已出了宮門。
那個幻影,到哪裏去了?
他追尋。只看到宮門口的燈火,好像是一只巨大的貓,兩眼閃爍,在笑——嘲笑他,幻象豈能追尋?
他也覺得自己很傻。搖搖頭,舉步朝自己的車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