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宋谧,癢 / 修
“醫生你好,他出院之後有什麽需要注意的事項嗎?” 在給晏清河辦理出院手續的時候,宋谧仍舊很擔心,拿了一沓檢查報告指着那些指标旁上上下下的箭頭挨個詢問。
“你是他先生吧?” 醫生友好地笑了笑,拿筆在報告單上簡要地注明勾畫,“從信息素系統方面的檢查結果來看,晏先生信息素退化的原因是腺體因為劇烈的撞擊導致破損,他現在的激素水平仍舊不是很樂觀,但是已經基本脫離了生命危險,剩下的就是及時服藥和療養了,期間他大概率會并發各種生理紊亂現象,極端情況下甚至會出現像 Omega 一樣的發情期。”
“藥物會有什麽副作用嗎?”
“每個人的身體素質是不同的,一般來說病人在服藥期間可能會嗜睡、食欲不振,如果消化系統較為脆弱的病人可能會出現惡心,嘔吐一類的症狀,需要保持良好的休息和清淡的飲食。”
“那他的腿……”
“目前要做的就是定時來醫院複查,換藥,等腿部傷口完全愈合之後一定要定期參加複健,晏先生的雙腿恢複正常的可能性是很大的,至少生活自理應該沒有問題,但是如果是籃球、足球一類的劇烈運動,可能就不太樂觀了。”
宋谧想到晏清河的9號球衣,張開嘴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我知道了,謝謝醫生,請問還有其他需要注意的事項嗎?”
對方停頓了片刻,非常委婉地說道:“一般情況下,遭受親人去世打擊後,剛從 ICU 轉出的病人都會有較大情緒起伏。希望您能及時注意晏先生的心理健康。晏先生的激素水平已經很難恢複到之前的等級了,孕育後代的希望也……”
醫生沒有再說下去,似乎是感覺這對新婚伴侶而言過于殘忍。
“只要他平平安安就好了。” 宋谧只是低下頭将注意事項一一記下。
“宋總?” 助理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
宋谧點點頭,不留痕跡地收回漫游的思緒,掃了一眼屏幕上的方案:“就這樣吧。”
他三下五除二地敲定了方案,一反往常的習慣,率先走出了會議室,只留下屬們坐在會議室裏面面相觑。
“這就…… 定了?”
“應該是吧,宋總今天走得好快。”
那些議論被宋谧遠遠留在身後,他站在電梯門口等了一會兒,見電梯遲遲不到,幹脆直接拐進了安全通道的樓梯裏,等他到辦公室的時候,推開門剛好看見醫生正在給晏清河紮針。
他這才松了一口氣。
尋常人靜脈注射的時候都會轉過頭,很少有人會像晏清河這樣,幾乎是專注地凝視醫生将針尖推入自己手背。
宋谧僅僅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便覺得自己的手背上似乎也傳來了尖銳的刺痛。
偏長的頭發垂下來,宋谧看不清晏清河的雙眼,沒了那雙眼睛的幹擾,晏清河嘴角的笑容顯得陌生又冰冷。宋谧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原來笑容對于晏清河來說只是一個表情,與情緒無關。
醫生沒有給晏清河紮皮筋,因為他實在瘦得太厲害,手背的青筋已經異常明顯。醫生飛快地紮完針,便端着醫療器械盤離開了。宋谧沉默着站在門口遠遠地看着——晏清河保持着凝視自己手背的姿勢一動不動,過了半晌,他才擡起頭,看見宋谧站在門口,臉上又恢複了和往常一樣的笑容。
他側了側身體,将過長的劉海順至耳後:“怎麽了?用這樣的表情看我。”
宋谧走進來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他手背上固定針頭的醫用膠帶按回去,沒話找話說:“疼嗎?醫生…… 這走了,等下拔針怎麽辦?”
晏清河搖搖頭:“不疼,我自己拔過很多次了。”
宋谧看着他眼下的一片青黑,想起醫生囑咐的注意事項,低聲問道:“要睡一會兒嗎?我在公司的休息室裏面有床。”
晏清河拒絕得很委婉:“我還不太困,謝謝。”
宋谧卻不自在起來,他轉過頭看着窗外,過了一會兒才說:“良好的睡眠可以增強抵抗力,加速恢複進程,緩解抑郁情緒……”
“你可以在我沙發上休息,我在你旁邊看文件,你睜開眼就能看見我……”
“枕頭和毯子是剛洗過的。”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先用我的眼罩,我已經安排了助理添置新的床上用品。”
“當然,如果你不想在我辦公室休息,我也可以送你回家。”
“你今天起得早,稍微休息一下吧。”
導師曾經評價宋谧過于沉默,晏清河覺得其中可能有什麽誤會。
眼見着宋谧即将可能會就 “如何勸晏清河睡覺” 發表一場即興演講,晏清河不動聲色地接過眼罩:“我就在沙發上小睡一會兒就可以了。”
黑色絲綢質地的眼罩極為柔軟,晏清河将它戴在頭上,聞到了淺淡的焚香,他輕輕地喚了宋谧的名字,沒有再把眼罩往下拉。
“身體不舒服嗎?” 宋谧一瞬間又緊張起來。
“都不是。” 晏清河拽住他衣擺,“只是想叫一下你的名字。”
宋谧的手在空中停頓了一會兒,像是找不到地方可以放,他目光躲閃着從晏清河手裏拉出了衣擺,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了。
他動作很利落,甚至沒有回頭。
晏清河盯着自己空蕩蕩的手心,神色晦暗不明,另一只紮着針的手緩緩地攥成拳頭,剛才被按下去的醫療膠布又翹起來。
宋谧信息素的味道很冷,凜冽的香裹挾了空氣深入他的體內,身體被毯子溫暖着,心卻緩緩下墜,胃部像是被冰塊捂住,酸氣上湧,一陣惡心的感覺傳來,晏清河彎腰捂住了嘴。
宋谧打定主意坐在沙發上一邊工作一邊陪着晏清河,他拿了文件站在門口,卻不敢進去。
心跳還沒平複下來,他面對晏清河的時候總是很狼狽,絞盡腦汁也難以僞裝從容。
深呼吸幾次後,他感覺心跳速度才終于平複了一些,推門後映入眼簾的景象卻再次打亂了他的心跳——晏清河此時正蜷縮在沙發上,面色煞白。
他沖進去,焦急地半跪在晏清河面前:“你怎麽了?我去叫醫生!”
宋谧單手攬着晏清河,他用了很大力氣,晏清河動了兩下,還是沒能将他推開,最後只得吐在了他身上。
眼罩、兩人的衣服、沙發、文件,無一幸免。
宋谧僵了一瞬間,卻沒有放手,他細微地調整了一下姿勢,讓晏清河在自己懷裏躺得舒服些。
吐了好一會兒,晏清河閉上眼,趴在宋谧的肩頭無力地喘息,感受着食道的燒灼,那種惡心的感覺又開始翻湧,他捂住腹部,又開始嘔吐起來。
吐完之後反而感覺到一種虛脫的暢快,好一會兒後他的眼神才有了焦點,他動了動手,卻發現自己被人以十指交叉的動作按住了。
是宋谧,他的另一只手牢牢地護着晏清河紮針的地方。
晏清河将目光停在兩人手掌交握的地方,微微的喘息着,待呼吸平穩後,才用很輕的聲音發問:“為什麽不躲?”
宋谧愣住了,他低下頭無措地看着晏清河手背上的醫療膠布。它們質量不太好,總是翹起一個卷邊。但是如果粘性太強,會弄疼晏清河嗎?
他胡思亂想着,沒一個結果,只是沉默着又把膠帶按回去。
那個瞬間來得很突然,宋谧沒能思考很多,他腦海裏只存了一個念頭:如果晏清河掙紮的時候針尖戳破了血管,就得再請醫生重新紮一次針。
宋谧不願意這樣。
晏清河的眼眶泛着紅,面色卻過分蒼白,汗濕的鬓發貼在臉上,他不再追問,只是有些疲倦地說:“我想換衣服。”
宋谧蹲下身直視着對方濕潤的雙眼,認真地用哄小孩的語氣說道:“可是你還在輸液,手不太方便。等一會兒我再帶你去洗澡,好嗎?”
“不好。” 晏清河皺着眉頭,“你幫我脫。”
“可是你不喜歡別人碰你。” 忡怔之下,宋谧無意識說出了心裏的想法。話音剛落,氣氛驟然變得有些尴尬,宋谧幾乎想要逃跑,但衣角又一次被人抓住,這次晏清河抓得很緊。
“你又不是別人。”
這句話在腦海裏不停回放,宋谧用消毒濕巾擦手的時候仍然沒有回過神。他嘗試了好幾次,才終于解開了晏清河領口的第一顆扣子。
他很小心地将寬大的病員服向上扯,極力避免碰到對方裸裎的胸口,低着頭用剪刀輕輕地挑起袖口的邊緣。
“宋谧,癢。” 晏清河裹了薄毯,輕聲喚他。
宋谧默默加快了手中的速度,耳尖紅得快要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