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病中
薛北望依依不舍的離開。
煎好藥,白承珏将藥送去卧房。
白承珏坐在薛北望床邊,舀起湯藥吹了吹,瓷勺遞到薛北望的唇邊。
他将湯藥大口咽下,笑眼彎彎的看着白承珏,反倒感覺不出藥味的苦澀。
薛北望道:“你平日也像這樣照顧過別人嗎?”
手中的瓷勺在薛北望的疑問下攪動着湯藥,淺棕色的湯底中晃晃蕩蕩映照出白承珏的半張臉。
是照顧過。
小皇帝年幼時偶有病痛,都得纏着他這個做叔叔的在旁陪着,盡管如此,苦藥入口那壞小子也會嘔自己一身。
再後來的彥丘大了,不是那個需要小叔叔在旁邊哄着才肯吃藥的毛頭小子。
望着薛北望乖巧喝藥的模樣,已然有些年頭沒這般照顧過人。
白承珏擡眸,與之四目相對下,笑容柔和:“沒有。”
聞言,薛北望那張藏不住心事的臉流露出笑意道:“昂。”
最後一口藥喂到薛北望唇邊,白承珏微曲的食指輕輕敲向薛北望的額心道:“睡吧,一覺醒來便會好的。”
“好。”
白承珏攙着薛北望躺下,為他掩好被褥後,端着藥碗離開。
趁着薛北望喝完藥睡下,偷偷回了趟王府讓葉歸去瞧一眼小木子的近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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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小木子剛出門就被人抓住往牢房中一放,想來那小子恐怕在消息蔽塞的情況下,對薛北望的情況如何急的不可開交。
傍晚,白承珏帶了些湯菜回返新宅。
将食籠放下,輕拍了兩下薛北望的手臂,見其未醒。
再探額心,才知道薛北望燒的厲害。
雙唇泛紅,像是被人狠狠咬過一口,臉頰也燒的微紅。
白承珏的指節溫柔的擦過薛北望的頰邊,薛北望雙眼拉開條細縫,眼睛迷迷糊糊的眨巴了兩下,睫毛上沾染上水氣。
平日裏大大咧咧的小公子,一朝病倒,倒也讓人生出憐惜來。
白承珏食指指背順過薛北望的下眼睑,病中的小公子皺起眉心,微微側臉想要避開白承珏冰涼的手指。
“讓你在床上躺好,偏是不聽。”白承珏輕笑,指節再一次叩上薛北望的額心,“累得我為你操心。”
薛北望躺在床上回應白承珏的唯有粗重不順的呼吸聲。
已是深夜,白承珏坐在床邊再度拿起白帕冷水浸泡,擰幹後再度覆上薛北望的額頭。
“本就夠傻了,要是腦子燒壞,還不知會變成什麽樣。”
另一塊白帕擰幹後,擦拭過薛北望的脖頸腋下。
燒的那麽厲害,他也不鬧,安靜的躺在床上,任由白承珏擺動。
這一身腱子肉,看着骨骼勻稱,算不上虎背熊腰,可降溫換藥都花了白承珏不小力氣。
他只是安逸的躺着,毫無知覺。
白承珏再度換下白帕,起身錘了錘酸麻脹痛的後腰。
“下次再病,我就把你丢出去。”嘴裏輕聲抱怨着,還是拿着水盆去井邊換水。
這般照料別人,倒真是第一次。
新宅中沒有下人伺候。
入了夜宅內的燈亦不會自己點上。
哪怕當年在百花樓閣,也未曾經歷此等寂靜凄涼之時。
白承珏放下水盆,掏出懷中的火折子,在必經的走廊上點燈。
耳邊好像聽見鴿子咕咕的叫聲,他拿着火折子,緩步走下木臺,順着聲源處走去。
靠近院牆的位置,一只鴿子在樹旁來回走動,嘴裏發出叫聲,等着有人來接應。
白承珏蓋滅火折子,上前一把抓住只會來回走動的呆頭鴿,手指順着它的羽翼腳腕摸索,終在黑暗中找到足有中指粗細長短的竹簡。
他将竹簡攥在手心,抱着這只呆頭鴿朝書房走去。
書房內,燭光點亮。
襯着燭光,白承珏檢查了一邊竹筒周圍,沒有特殊處理,用匕首将竹筒上的蠟封撬開。
裏面的書信攤開有巴掌大小,上面娟秀的楷書,眼熟的很。
昭王平日就寫的一手好字,一筆一劃頓口筆鋒都尤為好看,白承珏還年少時,先皇每每最愛誇耀的便是昭王的字,在白承珏看來也不過爾爾,只可惜他的身份地位無論怎麽做,都是先皇為止不齒的存在。
信中道:
聽聞使者噩耗,今若安好三日後老地方相見。
拆信者若非使者本人,恐是噩耗成真,闵王殘虐,殺之,沉屍湖底,本王已派人找尋,無論如何定讓使者得以魂歸故裏。
昭王自己送上門來的人,安排好的刺客。
到了出事,倒成他白承珏一人的不是。
不過,薛北望的死訊,此番惹急了昭王,畢竟是陳國的七皇子,要真有個三長兩短作為始作俑者,昭王還真不好同盟友交代。
白承珏拿起毛筆,仿摹着昭王的字跡将書信裏的內容抄了一道。
竹簡用藥水浸泡後,旁邊粘粘的臘跡脫落幹淨,白承珏嗅了嗅脫落下來的蠟塊沒有獨特的蠟香,用竹夾翻轉着竹簡在燭火下烘幹後,将他臨摹的那份書信裝回竹簡封好,拴在鴿子原處。
而真正由昭王書寫的短信,則被他收下。
看着傻愣愣站在桌面上的鴿子,白承珏指端撫摸着鴿子的頭頂,飛禽拉長了脖頸,木讷的眼睛盯着白承珏看,剛才發生它過什麽一概不知。
白承珏輕笑,手指輕拍了兩下鴿子的頭頂:“果然是昭王養的鴿子,和他一樣都是蠢貨。”
鴿子歪着頭發出的咕咕兩聲,眨了眨木讷的雙眼。
手中這封書信太輕,現在拿出來用只是蚍蜉撼樹,不能完全動搖昭王的根基。
留在薛北望身邊,與他相處的同時又能慢慢拿到更多關于昭王私通他國的證據,何樂而不為……
白承珏端着銅盆回到房間,床上薛北望好似迷迷糊糊的在說些什麽。
聞聲,白承珏放下銅盆靠近薛北望身邊,手心覆上薛北望額頭,溫度已然沒有剛才燙的厲害。
可他雙唇一張一合,沙啞幹澀的喉嚨喃喃的說着什麽。
白承珏見狀,俯身靠近薛北望唇邊,耳廓貼近那柔軟的唇邊。
帶着熱度的唇張合着擦過他的小耳,吹來的熱風讓耳朵有些瘙癢。
只聽薛北望的喃喃道:“母妃我冷。”
白承珏身子一僵,手不由扣緊被褥。
多年以前,他在沒有爐火的房間裏與薛北望說出同樣的話。
“我冷。”薛北望語氣中帶着哭腔。
白承珏深吸了口氣,脫下外袍蓋在薛北望的被褥上,薛北望仍像個七八歲的稚兒,委屈的喚着母妃。
聽着壓在舌根處的支吾,白承珏溫柔的将薛北望擁入懷中。
那身子尋着溫暖,頭埋入白承珏胸口,口中小聲喊着母妃。
白承珏的手輕拍着薛北望的小臂。
舒服安心的感覺下,薛北望毛茸茸的頭頂蹭了蹭白承珏的胸口。
白承珏感覺胸前瘙癢,輕輕的将薛北望的腦袋推開一段距離:“病了就這般嬌氣。”
薛北望壓在喉嚨裏迷迷糊糊應了一句:“昂。”
一時間白承珏啞然失笑,終是長籲一聲道:“今夜便由得你吧……”
“身上難受,母妃哼歌望兒就不難受了。”
“哼歌?”
薛北望病的看不清眼前人是誰,腦袋也恐怕燒迷糊了,才會聽着男人聲線,還樂滋滋的喚着母妃。
他也難得知情識趣。
捏着嗓子轉換為女子的聲線,嗓子裏哼着白青璃在他耳邊常哼的歌謠。
聽着白承珏的哼唱,薛北望放松下來,身體窩在白承珏懷裏安然入睡。
白承珏望着薛北望毫無防備的睡顏,哼唱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在這寂靜的房間裏落下最後一個細如蚊聲的尾音。
翌日清晨。
薛北望睜眼就見小花魁睡在他的身邊。
因他病情反複,操勞了小花魁兩日沒怎麽合眼,細膩的肌膚下,那眼底的青黑更為清晰可見。
薛北望心疼的拂過白承珏的眼簾。
記憶隐約還記得昨夜發生了什麽,溫柔的哼唱,因忙碌而一片狼藉的四周。
“從未有人像你這般待我好。”
白承珏睜開眼,薛北望吓得僵着身子,連呼吸都制住了。
只感覺白承珏的手繞到後頸,薛北望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還沒等他開口說話,白承珏伸頭抵住了他的額心,溫熱的呼吸輕拍着面頰酥酥癢癢尤為舒服。
“燒退了。”
說罷,白承珏杵着身子真要起身,反倒被薛北望一把拉回懷中。
他像是着了魔般,将白承珏圈牢在懷裏,加速的心跳聲,敲打着白承珏的耳膜。
“你已經為我操勞了兩日未眠,再睡會。”
白承珏輕笑:“一張床上?就這麽抱着我睡?”
薛北望臉紅了,手沒松開反倒抱得更緊,只是開口說話時聽起來結結巴巴:“你…你昨夜…不也…抱着我嗎?”
“那是你病重纏着我不給走的。”
“現在…病還沒好…也可以纏着…不給走吧!”
話都說不利索,居然還耍起無賴。
白承珏湊上前,近的幾乎要碰上薛北望的雙唇,那呼吸又滞住了。
“北望這番舉動,看上去還真不像雛兒。”
薛北望努力調整着呼吸,不知道該如何喘氣,憋的一張臉都紅了:“怎麽說?”
“陳國的煙花巷柳是否有我那麽好看的姑娘。”
聽着白承珏的打趣,薛北望将頭埋在白承珏胸口,想必是臉更紅了,只聽他低聲道:“我不做什麽,就想摟着你再睡一會,就一會。”
“好。”
白承珏合上雙眼,平緩的呼吸着。
兩日為了薛北望這個蠢貨幾乎不眠不休,沒多時便進入夢鄉。
薛北望抱着白承珏又睡了會,再度醒來,怕吵醒好不容易歇息的白承珏,蹑手蹑腳從白承珏身邊翻出。
勞累的兩日,眼見他睡得很熟。
身子在薛北望的移動下,自然而然的翻身朝外,淺粉色的唇輕抿着,呼吸輕的不湊近些,根本聽不真切。
薛北望下床,望着熟睡中的白承珏。
說好了不逾越,卻還是忍不住蜻蜓點水的吻上那柔軟的唇瓣。
他的小花魁不像的平常人那般,身上涼的如同一塊美玉,連唇都好似比常人更冷。
他起身離開房間。
如他所料般,庭院中有那人送來的信鴿。
那只送信的白鴿窩在不遠處疲倦的合上雙眼。
薛北望取下鴿子身上的竹簡,抱着鴿子往書房走去。
信簡上,合作之人說闵王派人殺他,當時的場面如何薛北望心知肚明,若收到這封信的人是小木子,看見這封短簡,也會生出進入闵王府尋仇的心思。
門被一把推開,薛北望猛然擡起頭,見白承珏,急忙将短簡遞到燭臺邊點燃。
火光下,那封簡書化為飛灰。
白承珏站在門外,赤腳踩着冰冷的大理石。
知道薛北望對與昭王合作書信必然會緊張小心,看着燭臺将信件燃燒成灰,望着桌上的飛灰眼神中也難掩淡漠。
薛北望突然将他攔腰抱起,白承珏緊張的抓住薛北望的領口,疑惑的望着那雙帶有笑意的的眼眸。
“打着赤腳過來着涼了怎麽辦?”
白承珏露出了平日裏騙人時慣用的柔弱,手将薛北望領口攥的更緊,輕聲道:“我怕,我一醒來你又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