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暑假的時候陳曉悅回到濱城,海濱城市的濱城比燕京要涼快舒适很多,依靠三面環海一面環山的地理優勢,旅游行業是這個城市的優勢産業。
經過了一年的大學,陳曉悅以前剛剛能紮起來的頭發已經長到了過肩長,不再穿着肥肥垮垮的校服,而是穿上了修身短裙的女孩俨然蛻變成了青春爛漫的花季少女。
這一年,90年代末還流行的傳呼臺紛紛關停,随着電話的普及,人們不再使用傳呼機,手機逐漸成為流行産品。
雖然周圍同學一個個都買了手機,陳曉悅卻并沒有和母親提過一句。
家裏不算富裕,這次暑假回來,曉悅發現不少以前住在教師大院的人都搬走了。這片房子實在太老,修繕跟不上時光的破壞,所以曉悅也聽到母親和姥姥說,在攢錢,要考慮換個房子了。
李妙瞳的新房已經裝修完成,雖然進行了開荒保潔,但家裏還有很多邊邊角角的需要填補和修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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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末,濱城進入雨季,雨季和伏天交疊,讓空氣的濕度幾近飽和。
風扇呼呼地吹着,可這個時候那微弱的風帶來的也是熱氣。
陳曉悅拿起母親切好的西瓜,大口吃起來,西瓜的紅色汁液在女孩的嘴角留下一抹淡紅。
“要是早點放冰箱裏稍微冰鎮一下好了。”陳汐又端上來一盤西瓜說道。
“唔……”陳曉悅咽下嘴裏的西瓜,往旁邊吐出西瓜籽,“不用了媽媽,這已經很解暑了,你也快吃幾塊吧。”
電視裏正上映着鄉村電視劇《劉老根》,最近家家都在看這部劇。
那裏面的農村人穿着永遠大一號的西服,對話樸實又親切,偶爾也有一些鄉村人的小心思,既善良又狡黠,讓人哭笑不得。
陳汐咬了口西瓜,跟着電視裏有趣的地方彎了彎嘴。
“媽。”曉悅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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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陳汐回頭看到女兒已經擦了手,“不吃了?再吃兩塊,今天買的西瓜可不小。”
“媽,我不吃了,你多吃點。”
曉悅說完後簡單收拾了自己那邊的瓜皮和瓜籽,一直坐在餐桌旁,看着母親看電視。
直到第一集演完,陳汐放下手裏的瓜皮,陳曉悅立刻非常主動地上去幫着清理。
看着女兒變得這麽懂事,陳汐微笑着說:“怎麽今天這麽乖,這麽主動幫媽媽收拾?難不成有事要說?你啊,小時候一到想要東西的時候,就特別會來事,又幫我洗碗又幫我洗衣服,然後再湊過來跟我說你想要買什麽什麽,你還記得嗎?”
陳曉悅嘿嘿嘿地笑着,把盤子洗好放進碗櫃,又把餐桌擦幹淨。
“媽,其實,我還真是有事想和你說。”
陳汐把一旁的電風扇調成擺頭旋轉,風立刻吹散了屋裏熱氣。
“嗯,說給媽媽聽聽,你是想買什麽好吃的好玩的?”
“不是好吃的好玩的……”
陳曉悅低頭想了想,又挺起胸,說:“媽媽,我想下個月初和同學一起去海島玩,可能要在島上住三個晚上。”
夏天到島上玩對濱城人來說很平常,甚至很多外地游客在夏季也會慕名而來,到島上又親海,又避暑。
陳汐點點頭:“嗯,和幾個同學去?”
“和三個同學,加我四個人。”
“男孩還是女孩?媽媽認識嗎?”
“有孫書偉,我初中的同學,五班的那個男生,你……記得嗎?”
陳汐想了想,這個名字她有印象,但這是女兒初中同學,實在是隔得有些久遠。
“就是我初中……分手的那個……”
女兒這麽一說陳汐突然就想起來了,那個李妙瞳說被曉悅果斷分手,哭哭啼啼的男孩。
“他現在在哪念書?你倆還有聯系呢?”
陳曉悅知道母親想起來了,趕緊回應道:“他也考在燕京,在航空航天大學,學軟件工程,學習很好,和我一樣這學期是二等獎學金。我們都在燕京嘛,還是老鄉、老同學,就都會經常聯系。我們倆學校放假時間是一樣的,他還幫我買了票,還幫我拿東西來着,挺照顧我的……”
說完這句,陳曉悅轉轉眼珠,看了看母親的反應。
“那還有兩個同學呢?也是你初中同學嗎?男生女生?”陳汐繼續問,電視裏劇間廣告播完,第二集已經又開始唱片頭曲了。
“那兩個啊……一個是孫書偉的發小,另一個是他發小的朋友。”陳曉悅小心謹慎地回答。
陳汐立刻便聽明白了這個關系,她的表情迅速嚴肅了起來。
“另外兩個也是男生?所以你這次是跟三個男孩出去玩,還要在外面住三天?”
陳汐的話直接抓到了要害,陳曉悅垂着臉,從下往上擡眼看着母親,微微點頭。
“不行!”陳汐斬釘截鐵地說。
“媽~~我跟他們都很熟的,雖然是男生,但不是什麽不了解的人!”
陳汐依舊搖頭:“不行,你一個女孩,跟三個男孩出去,你們怎麽住?你連個伴都沒有。而且你和孫書偉是什麽關系?你剛才說了他那麽多好,對你又照顧又什麽的,你說這麽多鋪墊,是想說你倆是什麽關系?你不能去。你要是想去海上玩,問問你二姨,你二姨和二姨夫之前也說要去島上玩,你可以跟他們去,但跟你這些同學絕對不行!”
“媽媽~~~~”陳曉悅撒起嬌,軟着語氣。
“不行!你和他們白天出去玩都行,什麽游樂場,還有KTV,你們年輕人喜歡的,都行,但是你和這些男生一起出去住,絕對不行!”
“媽媽!你怎麽這樣……怎麽一點餘地都不給人家……”
陳曉悅不再是撒嬌說好話,而是也生氣地緊鼻子皺起眉,眼圈還微微發紅。
“這事沒有餘地!”
“媽媽,咱倆之前都說好了的,只要我學習不耽誤,不做出格的事,你不反對我做我的選擇的!”
看女兒較起真,陳汐也十分生氣。
“我沒反對你的選擇,就算你和孫書偉關系好,慢慢接觸,我也不反對。但是你現在才19歲,我不允許你和男孩子出去過夜!還是這麽多男孩,還去那麽遠那麽多天!如果有什麽事你根本保護不了自己。曉悅,你不用和我說了,這不行!”
“媽媽!!”
陳曉悅氣地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雙手攥成拳夾在身體兩邊。
“媽媽!你就這麽不相信你的女兒嗎!”
“曉悅,我不是不相信你,你一個女孩子,和這麽多男孩出去,怎麽能保證你的安全?媽媽這麽做是為你好!”
“孫書偉會保護我的!”
“你倆都才多大!”
“我都成年了!我可以選擇我想要的生活!我能保護好我自己!”
陳曉悅的聲音越來越大,整個人也因為激動而漲紅了臉。
“你坐下!”
看着女兒站着大呼小叫地,陳汐氣壞了,她指着身後的椅子讓陳曉悅坐下。
“我不!我不要!”
站着居高臨下讓曉悅有了更多的氣勢,此時的她只覺得母親仿佛和姥姥一樣,不可理喻。
“媽媽,初中時候我是小,但是我并沒有因為早戀影響學習,而且很好地處理了早戀問題,你是知道我能處理好自己的事的!而現在我已經是成年人了,我更能自己做決定!我不想什麽都按你們說的做,憑什麽要那樣?我自己的路自己走,我自己掌控!”
“陳曉悅!你先坐下!”
陳汐喊着女兒的全名,氣地狠狠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可女兒完全不聽她的指令,依舊連珠炮一樣地吼着。
“你想掌控,可以,可是你該掌控的是你自己的人生啊,而不是掌控我!我的人生是我的,不是你的!難道姥姥控制你,你不幸福,你就要控制我嗎!”
“陳曉悅!你……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一向乖巧的女兒如今變成這樣,陳汐憤怒地氣紅了眼,聲音也變了調。
“我當然知道!媽,你別總把我當小孩,你和妙瞳阿姨的事,我早就懂了,妙瞳阿姨等了你半輩子啊,你明明也喜歡她,怎麽就不敢在一起?就因為姥姥非得栓着你,你就甘願當個乖女兒而放棄自己的感情?媽,你幸福嗎?你這麽做你開心嗎?你的媽媽捆綁着你,而你在痛恨她這麽做的許多年之後,你又要重複她當年做的事情,然後以愛之名來捆綁我是嗎?我不快樂你就開心了嗎?我乖乖的什麽都聽你的你就真的開心了嗎?你不幸福我也不能幸福是嗎!”
“陳曉悅!!!”
此時陳汐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只手高高舉在空中!
她氣地臉色煞白,喘着粗氣的脖子漲粗,眼睛裏要冒出火,那憤憤的眼神中還夾雜着難以言喻的羞恥。
“媽……媽……嗚嗚嗚嗚……”
女孩眼睛裏滿是驚恐和畏懼,看到母親舉起手掌的那一刻,她下意識的也擡起胳膊在面前虛虛地遮擋着。
從小到大,母親從來沒有打過自己,可今天,在這個時候,她不顧一切地說出了那些話,陳曉悅知道,那是母親的秘密,是個不能見人的秘密,那些話硬生生地戳進了母親的心窩裏。
“你……回屋去!”
那舉起的巴掌最終沒有落下,陳汐聲音顫抖着,她扭曲着眉頭,閉上眼,朝曉悅的房間指着。
“回屋去!”
“媽媽,我……”
“沒有我的允許,你不準離開這個家!”
陳汐狠狠地命令着女兒,她嘴唇不住地發抖,牙齒狠咬在上面,咬地嘴唇生疼。
“嗚嗚嗚嗚嗚……”
陳曉悅擡手劃拉了一把臉上的淚,哭着走回屋裏。
房門關上的那一瞬間,陳汐仿佛被擊碎一般,瞬間癱坐在椅子上。她的心髒猛烈的刺痛着,渾身的力量都在女兒的話語下散去。
聽到女兒屋裏傳來的嗚咽聲,陳汐也止不住淚流滿面。
她摸着遙控亂按着關掉了電視,捂着胸口,用手奮力按在桌子上,勉強撐起身體。手掌越按越緊,将胸前的衣服揪成一團,雙腿沉重無比。
陳汐艱難地挪着步子,拖鞋摩擦地面的聲音又低又悲,和她沉重的呼吸有着相同的節奏。
她走到卧室門前,斜着身子,閉目靠在門框上,借助門框讓幾乎崩潰的情緒緩和。她大喘着氣,從餐桌到卧室的幾步已經讓她精疲力竭。
而進了屋,她就一頭倒在床上,将自己的臉埋在枕頭裏,将自己憋在心裏的苦悶和痛哭聲都埋在枕頭裏。
窗外不時傳來鄰居家的電視聲,土味的東北話,诙諧的情節,引起鄰居們陣陣發笑,也讓這個家在這般盛夏的晚上顯得格外凄涼。
陳汐蜷縮着窩在床上,枕頭的一半已經全部浸濕。
她生氣,氣的不僅僅是曉悅作為孩子來這樣指責母親,更是因為曉悅根本不知道她心裏的痛。
難道是她不想那樣生活嗎?是她不能啊!
她有母親,也有孩子,要面對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哪是肆意地想怎麽過就怎麽過!
陳汐更氣自己的無能,氣自己的軟弱。
誰不想愛自己想愛的人?誰不想走自己想走的路?可是她不能啊!
這單純的孩子又怎能理解成年人世界的複雜?怎麽懂得家庭的責任?誰又能夠不顧所有的目光,誰能獨善其身,誰能獨活在這個世界上!
她一邊是她的母親家庭,另一邊是她最愛的人,血濃于水的親情她怎能不考慮不顧及!
而那邊想斬也斬不斷的愛,每一次想起,都是挖心的疼,這孩子又怎能懂得這些!
這麽些年,她忍住情感,讓母親滿意,讓女兒不在異樣的眼光下成長,她做的哪一點不是為了別人!她不開心,不快樂,不幸福,她辜負了妙瞳的所有付出,可是她全都是為了讓母親和女兒能夠快樂幸福啊!
她舍棄的幸福,換來的卻是女兒的不理解和指責,陳汐悶在枕頭裏,哭的肝腸寸斷,這一刻她只覺得自己所有的隐忍、所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