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地幽谷
不大的房間裏, 只有杜楚瀾和天青倆個人,屋子裏冷的很,在進來前, 裴井修特地給杜楚瀾披了件大鳌。
杜楚瀾其實不怕冷的,天門宗那麽冷的地方,杜楚瀾都過了許多年,她只是嘴上喜歡喊着冷, 相比她, 天青更不耐寒一點。
“以前那麽怕冷, 如今倒是要睡在冰塊上面了。”杜楚瀾在天青身邊坐下, 天青的床底下,是厚厚的冰塊。
“以前總嘲笑我是個笨蛋, 只有臉能看的半吊子,”杜楚瀾去握住天青的手,“如今看來, 你比我還笨。”
“都知道有危險了, 為什麽不走呢?自顧自的給我留了封信,倒是真敢相信我這個蠢貨能把一切做好。”
“你怎麽這般放心我?”
她仔仔細細的看着天青的臉, 眼裏過往和現實交織,像是瞧見天青在笑, 又看見天青面色青灰的躺在這裏。
場景變換的她竟然花了眼。
她猛的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幾口氣,再次睜開, 一切回到現在。
“我陪陪你,”她呢喃着,脫下了大鳌,躺到了天青身邊, 手輕輕的攬着已經沒了呼吸的人,“讓我陪陪你。”
裴井修站在門外等了很久,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
太陽落下又升起,裴井修還是在門外,站着,等了一整夜。
第二天天大亮了,杜楚瀾才從屋子裏走了出來,看見裴井修的時候,驚訝的停了下步子。
“可還好?”裴井修上前拉過杜楚瀾的手,那股子涼氣一下子浸到了心裏,他想,杜楚瀾的心裏,也該是這般冷的。
“我得送她回去,”杜楚瀾開口,聲音沙啞,“我得送她回家。”
她像個孩子一般呢喃,啞着嗓子,紅着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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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裴井修點頭,聲音輕柔的像是哄着她,“我陪你送她回家。”
要說山州給裴井修什麽教訓,那就是該下手的時候,不能拖着,不能貪心,要果斷。
所以他答應了杜楚瀾要走,當天還真的就将這消息放了出去,那些個原本正在讨伐杜楚瀾的大臣們,聽聞後都愣了愣,啞口無言。
他們本在抗議裴井修将杜楚瀾放了出來,一些人群情激奮,又見杜悟乾不發一言,故而更加肆無忌憚。
毒婦這個詞,一時間倒是成了杜楚瀾的代名詞。
他們在朝堂上對着空無一人的龍椅大喊着清君側!
如此氣憤倒也不全是因為齊沅,官紳納糧那事,可讓他們憋壞了,如今正好借着齊沅的事情發作。
但裴井修壓根就不上朝,只是給了道旨,說以後的所有事情,由鎮國公,齊鶴鳴,遠平侯和六部尚書商議着決定,擺明了自己甩手不幹了。
那些臣子一肚子的火只能又咽了下去。
陛下這人都見不着,還能說些什麽呢?
讓人覺得更匪夷所思的是,他們得知裴井修不管事之後的第二天,這位陛下就帶着罪後出宮了,聲勢不算浩蕩,但絕對引人注目。
因為他們是帶着一口棺材出的宮,絲毫不避諱。
裴井修和杜楚瀾坐在馬車裏,一言不發,還沒出宮,就被人攔了下來。
“陛下,如妃來了。”
盛昌小着聲音禀報,杜楚瀾心情不好,如今聽不得吵鬧。
裴井修聞言,掀開了馬車的窗簾,只見薛如一臉淚水,跪在地上。
一瞧見裴井修,薛如立刻哭出聲來。
“陛下何故如此?”她聲嘶力竭,“陛下三思啊!”
這朝中本就勢力亂雜,如今裴井修冒然離宮,所有事情全然不顧,等他回來,怕是這朝中的一切,他都做不了主了。
裴井修失勢,她就再無靠山,而且因着官紳納糧的事情,她父親如今在朝中處境艱難。
最讓她難以接受的,是裴井修陡然轉變的态度,原本每日都要她陪着用午膳,還經常給她送東西,如何突然變成了這樣。
難道真是帝王無情?只當她薛如是消遣?
可為什麽對杜楚瀾就能這般?
杜楚瀾可是殺了人,殺了齊沅!
陛下為了保她,竟是連江山社稷都不顧了!
“這地上倒也是涼,”裴井修看着薛如嘆了口氣,“回吧!”
“陛下!”
裴井修的話又給了薛如希望,她跪着向前走了兩步,想要靠裴井修更近些,但那馬車的窗簾已經放下,而盛昌站了出來,攔住了他。
馬車緩緩往前走,薛如在後面大聲的哭喊着,直到視線裏再也不見任何人。
“娘娘,回吧,”盛昌倒是有些苦口婆心,“這天是冷的。”
盛昌的話,一語雙關。
薛如皺着眉看着盛昌,良久握着他的手,“公公可要照顧好陛下!”
“那是自然。”盛昌點了點頭,“這是奴才的本分。”
薛如還想說什麽,終是放棄了,轉身慢慢的一步步往回走。
盛昌看着薛如的背影嘆了口氣,這位娘娘不像馮昭儀那般膽小,也不想過世的齊妃那樣跋扈,她是自命清高卻又流于俗世的人。
她對當今的天子從別扭到傾心也不過幾日光景,如今陛下說了句地上涼,這位娘娘便覺得這是陛下對她的關心。
可是,在陛下身邊這麽多年的自己是清楚的,陛下是仁慈的,哪怕現在做了許多事情,性子裏也是柔的,所以他會說這句話,說起來也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了。
但其實,天是冷的,不管是天氣,還是天子。
這麽多年,在陛下的人生裏,特殊的不過只有一個皇後,哪怕陛下曾對皇後不滿,失望,但其實,那只不過是陛下自己內心的掙紮罷了。
那時候的陛下覺得皇後娘娘的所作所為超越了他心裏的底線,但是真論起來,心裏又放不下,故而那般反複。
但最後,他還是選擇了皇後娘娘。
至于其他人,哪怕是齊太後,在陛下心裏,也沒有那麽重要。
很多人都說當今天子太過優柔,那些人不過是自以為是罷了,自己這個天子身邊人看的,可要比那些人清楚的多。
盛昌只是瞧了一會兒,轉身快步就去追趕馬車了。
而馬車裏的倆個人,正在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其實說起來,是杜楚瀾說的多,裴井修多是聽着。
“我小時候不像如今心思多,那時候倒也真是個頑主,”杜楚瀾手裏拿着天青的八卦盤,“密宗修習之法,一概不知,更不要說什麽研究星象,推演天道了。”
“整個天門宗,只有我一個不務正業的,旁人早起,我卻還睡着,他們練功,我就在胡鬧,整個宗門,瞧見我就頭疼得緊。”
“那時候的我,和如今可真是兩個樣子,”杜楚瀾回憶了起來,臉上都帶着笑,“那是我這些年來,最快樂的幾年。”
“他們将我保護的很好,雖是嫌棄我胡鬧,卻從沒對我說過一句重話,”杜楚瀾接着說,“師傅常對我說,天道運行不以人事改變,世人其實沒什麽差別,都只是這世間的過客罷了。”
“他們甚至連地幽谷都不曾與我說過,”杜楚瀾苦笑,“那般大敵,卻從未與我說過,哪怕當年天門宗滅門,師姐對我依舊守口如瓶。”
“她只在給我留的這封信中提起了,”杜楚瀾從懷裏掏出那封信,遞給了裴井修,“她甚至已經知道自己在劫難逃,所以給我留了這封信!”
裴井修伸手接過,在杜楚瀾的示意下打開。
信的開頭就是一句:瀾瀾,若是你看到這封信,那我就已經去見師傅了。
裴井修心下詫異,原來當時的天青,早有預感。
“她雖不是宗門裏推演命數最厲害的,”杜楚瀾看着裴井修的表情,說道,“但能耐,也是不小的。”
裴井修點了點頭,接着看了下去。
天青信中寫到,自己命數已盡,如此突然,連她自己都是意外,所以才要将一切說給杜楚瀾聽。
她這些年來一直在尋找地幽谷的蹤跡,但無一所獲,這次在山州找到了,如何都要拼一拼,而且天數早就注定了,她哪怕是逃,離開山州,估計也闖不出一條生機來。
所以她選擇在信中将天門宗的一切,說于杜楚瀾聽,一是讓她有所防範,二是讓她尋蹤,最好是能除了那地幽谷。
天青竟然會讓杜楚瀾無論如何都要去除了地幽谷?
裴井修還以為,天青會讓杜楚瀾遠離這事呢。
“師姐說讓去報仇,其實哪裏是報仇,”杜楚瀾低下頭,苦澀的笑了笑,“她是在告訴我,對地幽谷一定要趕盡殺絕,否則這些人,肯定會要了我的命。”
“師姐倒是用心良苦。”裴井修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接着又搖了搖頭,“可是師姐信中說,地幽谷的人,從外表上看,和常人并無不同,她們身上也不會有什麽圖騰。”
“只說會與常人有異,”裴井修有些傷腦筋,“這世界上,與常人有異的人,可不是少數。”
“所以說她們藏的好,”杜楚瀾挑眉,“師姐這麽些年,一直找不到,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但洩露天機太多,并以此為惡的人,一定會有老天的懲罰。”
“總會露出馬腳的,”杜楚瀾冷笑,“而且,她們不是已經有動作了。”
裴井修皺着眉思索,立刻就明了。
“你是說,這次的事情,地幽谷的人,是幕後黑手?”他詫異。
“否則呢?”杜楚瀾挑眉,“我們瞞的如此之好,我可不信杜悟乾和齊鶴鳴這麽巧,在你們最緊要的時候,發現了你離京。”
“他們倆個人當中,最起碼一個人和地幽谷脫不了幹系,”杜楚瀾一只手握拳,“不過,我更傾向于,地幽谷在齊鶴鳴的背後,而齊鶴鳴身邊,有杜悟乾的人。”
“你的意思,地幽谷把消息給了齊鶴鳴,杜悟乾是從安插在齊鶴鳴身邊的探子那,得知此事。”
“沒錯,”杜楚瀾點頭,“但地幽谷顯然沒把齊鶴鳴當人,齊沅說殺就殺,只是為了給我點顏色。”
“那如此的話,齊鶴鳴一定會和我們合作的。”裴井修悟了。
而他這話剛說完,馬車就停了。
“陛下,娘娘,齊大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