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難
杜悟乾和齊鶴鳴在此之後, 都沒再對此事說一句話,不贊同也不反對,态度讓人捉摸不定。
官紳納糧, 立刻将大寧的朝堂分成了三撥人。
一個是遠平侯,薛尚書為首的小部分人,他們同意并且擁護裴井修的決定。
二是杜悟乾,齊鶴鳴, 安定侯為首的小部分人, 他們其中大部分是看着杜悟乾和齊鶴鳴的決定行事, 如今這二位不發一言, 他們也就跟着閉上了嘴巴,多年的仕途生涯, 讓他們學會了察言觀色和審時度勢。
第三種,也是人最多的,他們振臂高呼聲嘶力竭的反對, 自從上次在早朝說了這事之後, 裴井修每日能收到上百的折子,從老祖宗說到以後, 都在反對官紳納糧。
“父親,我不明白, 這次為何如此群情激奮?”杜楚游不甚明白,他看着杜君,“今日上朝, 我被那些個大人們攔着問了好一會兒。”
“老話兒說的好,斷人財路猶如拿人性命,必然會有如此反應。”杜君還是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的樣子,哪怕做了禮部尚書, 他還是這幅漫不經心的模樣。
“可說到底,這筆錢并不多,對于他們來說,不過九牛一毛。”杜楚游還是不懂,“也不該是如此情景,如今我瞧着,大家對陛下都有不滿了,這流言說什麽的都有。”
“都有什麽,說來聽聽?”杜君突然來了興致,放下了手裏的畫,饒有趣味的看着自己的兒子。
“有說是後宮揮霍享用無度,錦屋繡榻,鐘鳴鼎食,這才是國庫虧空的原因。”
“有說這是陛下這是想要修建行宮和擴充後宮,故而才要納稅。”
“還有的說陛下這是意有所指,說來是官紳一體納糧,實則準備大洗牌,将朝中的人換成自己的。”
“還有抱怨本就日子難過,如今陛下是在把他們往死路上逼的人。”
“其餘的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話,也就不說了。”
杜楚游有些尴尬的眨了眨眼,那些話他如今想來,還覺得極為不适。
杜君看了他一眼也不再追問,而是嗤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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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說去,都是陛下的錯,而我們那些個高風亮節的棟梁們,皆是被逼無奈。”
杜君諷刺的挑了下眉,又拿起畫,細細端詳。
他總是在看這些。
“父親,那我們該如何是好?”杜楚游忐忑的問,他沒個主心骨,在杜悟乾那也不受寵,只能問問自己的杜君。
“你也閉上嘴就行了,”杜君眼神都沒給自己兒子,“閉嘴,微笑,一問三不知。”
“可父親,我不明白,若是就這麽一直僵持下去,會如何呢?”杜楚游剛過了幾天被朋友們捧着的日子,可害怕這一場大火,将他給波及了。
“這我哪能知道?”杜君聳了聳肩,擺明了不想再說了,“你不如問問我,最近有什麽有趣兒的玩意,那我還清楚些。”
杜楚游一下子洩了氣,有些沮喪。
杜君瞧了他一眼,似乎有那麽點不忍心,只能嘆了口氣,又将手裏的畫放到了一邊,然後看着杜楚游。
“你看如今鬧的這些人,他們是真的舍不得這些錢麽?這些錢對他們來說才多少,也許真有舍不得的,但一定很少,大部分人如此抗拒,是害怕陛下開了這個口子。”
“口子?”杜楚游不太明白。
“是,口子,”杜君很耐心,“就像之前不停增加老百姓的稅一樣,他們怕以後國庫虧空,陛下也會不停的對他們加碼。”
“誰也不能保證,陛下不會對官紳繼續加稅,開了這個口子,後面的事情可就說不好了。”
“兒子明白了,”杜楚游突然回過了神,“他們是害怕,那祖父和齊家那個心裏又是什麽打算呢?”
“對父親和齊家那小子來說,這點錢根本不算什麽,就是陛下連年加稅,也不過爾爾。”
“相比起銀子,他們更在乎的是權勢,權利永遠在第一位。”
“他們不開口,就是在觀望看看陛下最後會怎麽做。”
“那是不是說他們心底裏是在乎百姓的,”杜楚游其實沒什麽大才,跟杜君一樣,喜好玩樂,但是心底卻還善良,“所以不反對。”
“百姓如何對他們來說沒那麽重要,”杜君是真的覺得自家這兒子,天真的狠了,“為父說了,他們更在乎權利,除此之外,百姓能過好了,自然是好,若是百姓威脅了他們的權利,那你就會看到他們的雷霆手段。”
“如果真的為百姓着想,他們就該贊同,而如今他們是保持沉默,說到底,現在叫的這些人,多多少少都是我們和齊家的人,怎麽也不好人心寒是不是?”
“以後還需要這些人做事呢,不是麽?”
“那這不就是,兩邊都想要麽?”杜楚游總結。
這話糙理不糙,确實這個理。
“對,所以這事你放心裏就好了,出了這個門,誰問你都不要說,懂麽?”
杜君嘆了口氣,自己三個孩子,其中一個心思深沉,兩個笨得要死。
“知道了,”杜楚游拍了拍胸口,“父親放心!”
他們作壁上觀,宮裏的兩位就沒那個好心情了。
裴井修知道自己這事必定引起極大的抗拒,但是如今的結果,比他想象的還要厲害些,如今不光是雪花一般的折子,很多人還借故稱病在家,如今各處都有積壓的公文,各處都有未處理的事情,長此以往下去,這百姓還沒享受到減稅,就要在混亂裏過日子了。
“他們在用罷作逼你退,短短五日,這京中可已經出了三起傷人事件。”杜楚瀾躺在禦書房的榻上,裴井修坐在桌子前,面色凝重。
“我竟是沒想到,他們會做到如此地步。”裴井修臉色不好,每一封折子他都看了。
“人啊,”杜楚瀾冷笑,“看看這些人的醜态,當真贻笑大方。”
“這事,我絕不松口,”裴井修轉頭看向杜楚瀾,“這個時機,千載難逢。”
大寧有兩個強鄰國,一個是大楚,一個是呼蘭,大楚這些年倒還安靜些,但呼蘭一直動作頻繁,故而邊境一直不安穩。
但安靜的大楚,也不是真的不用提防,相反的需更加小心才是。
大楚國力比起大寧來毫不遜色,若是他們真的起兵進犯,才是真的難以對付。
但大楚和大寧,都有着自己的問題,大寧外戚當道,皇權勢微,大楚藩王林立,各有異心。
而如今大楚皇帝正在廢除藩王,風雨飄搖自身難保,這是最好的時機,趁着對方沒有心力,他們也該撥亂反正才是。
“大楚這次搞不好,皇帝都能換一個,”杜楚瀾捧着湯婆子,“楚帝的日子,那是真難過啊。”
“誰的日子好過?”裴井修嘆了口氣,“這話,好似還是你說給我聽的。”
“要不,”杜楚瀾坐直了身子,往前探了探,略帶誘惑式的說,“我們乘着大楚內亂,打他個措手不及如何?”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裴井修有些好笑的轉身正瞧着杜楚瀾,“別大楚沒吃下來,還被後面的呼蘭捅一刀,而且那樣的起兵,要花的錢現在的國庫可是不夠。”
“我知曉,”杜楚瀾嘻嘻的笑了一聲,“逗你玩呢,看來你還是清醒的,那如今,你要怎麽做?”
“鬧,他們鬧得越大,我就越要強硬,原本想着五年還是個餘地,如今這個我都不準備讓步了。”
“現在劍拔弩張,你讓一步,他們就再也不會把你放在眼裏。”杜楚瀾收斂起了笑意,“如今竟然成了一個不死不休的局。”
“他們愛財,我卻是能豁出命來的,”裴井修笑了,帶着義無反顧,“舍得一身剮,也要将這事辦了。”
裴井修态度強硬,底下抗拒就越烈,先是告假在家,群起激憤的寫折子,後有當值時插科打诨,一問三不知。
但就是這樣,裴井修還是讓鄭如安将官紳納糧和百姓減稅這事繼續推進,雖然表面上好像是他壓迫着鄭如安。
就在他在早朝說此事勢在必行之後,監察禦史梅禦史一頭撞在了大殿的柱子上,頭破血流。
在此之前他大喊了一句,“先帝,微臣攔不住陛下,微臣該死啊!”
梅禦史那是都察院的老人了,年逾半百,在先帝還在世時,就因為敢說很受器重。
言官的權利,向來是大的,他們自認為不畏強權,為了大寧的江山可以扯着皇帝痛罵,不管對與不對,皇帝都不能把他們如何,這就是言官。
他一頭撞在了柱子上,一群人蜂擁而上,裴井修只是坐着,看着這一地雞毛,心裏的怒氣竟然變成了笑意。
而朝堂底下,有人冷眼看着,有人對他怒視,還有人滿臉譴責,裴井修環顧四周,只覺荒涼。
“既然,”一片嘈雜中,裴井修開口了,他就那麽坐着,語氣淡然,眉眼間還帶着點笑意,“梅老如此想念父皇,那就去守陵人吧。”
他站了起來,神情冷漠,“若是還有哪位想念先帝,朕不介意送你們一程。”
“如今,朕就在這看着,你們要是覺得不平,也可以撞,不過需得比梅老用力些才是,”裴井修指了指那帶血的柱子,笑的和善,“朕倒是要看看,今天這能死多少人!”
“若是各位自己下不了狠心,朕也可以幫忙。”
底下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