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四面楚歌
這幾日朝中的氣氛, 很是壓抑,衆說紛纭之下,誰都想要知道個結果。
但詭異的是, 只有鄭如安每日裏愁眉苦臉,杜悟乾和齊鶴鳴還是老樣子,對官紳納糧只字不提,誰去問也只是得個諱莫如深的眼神。
就在這氛圍中, 第一只靴子落地了。
那日裴井修帶着笑落座, 接着語氣平淡, 讓鄭如安着手安排為百姓減稅。
一言激起千層浪, 他這句話就像是落入了油鍋裏的一滴水,一下子這朝堂上就炸開了鍋。
“陛下, 如今內有天災,外有強敵,國庫本就不富, 貿貿然減稅, 怕是要出問題啊!”
鄭如安愁眉苦臉,一馬當先。
當然, 這些都是他和裴井修早就說好的,暫時, 還不能讓其他人知道,鄭如安是他裴井修的人,否則怕是這戶部尚書之位不保。
“鄭大人說的是, 且這減稅對百姓來說,也無大用,但對朝廷來說,卻難擔待, 如今舉國上下要花錢的地方,那是數不勝數啊,陛下!”
“陛下,如今大楚和呼蘭皆是虎視眈眈,邊境每年的花銷數目之大,就是如今都勉強,這要是減稅了,怕是支撐不了半載!”
“如今這天氣越發的冷,全國各地也需要補給金過冬,這要是再減收免收,陛下,這日子過不下去了啊!”
一個個平日裏高人一等很是清高的官員,此刻一個個急扯白咧的跪在地上,像是受了天大的冤屈,像是裴井修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一個個恨不得血濺當場讓他回頭是岸。
“各位的擔憂,朕是懂的,”裴井修面色未變,擺了擺手安慰的口吻,“這些,朕都已經想到了。”
“從今開始,這宮中的節儉用度,能省就省。”
下面的官員,臉色又是一陣難堪,這宮中就是再省,一年能多出幾個子兒?別說杯水車薪了,怕是大江大河裏的一滴水還差不多。
杜悟乾就這麽站着,沒說話,只是看了眼齊鶴鳴,他們倆四目相對,接着面無表情的轉開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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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定侯看了眼齊鶴鳴,齊鶴鳴沒說話,他也保持沉默。
遠平侯皺着眉,欲言又止。
“陛下,這怕是杯水車薪啊!”
“陛下,容臣大不敬的話,這怕是沒什麽作用!”
裴井修就這麽看着他們,等他們面紅耳赤還故作清高的辯駁完之後,又慢悠悠的開口,那模樣,那氣質,那口氣,和杜楚瀾裝模作樣的時候,別無二致。
就連說話時的眼神,都像的很,無辜又冷漠。
“所以,朕還想了個辦法,正好和各位商議商議。”
這話說完,剛才還紅着臉的人,一下子都白了,他們都知道裴井修要說什麽。
“想來大家也都知道,這些年光景不好,老百姓的日子是越發的苦了,邊境戰事多發,用錢的地方也就多,往年啊,這庫裏沒銀子了,就給老百姓加稅,一而再再而三,”裴井修嘆了口氣,雙手一攤,“如今百姓的日子,是越發的難過了。”
“就比如這每年的冬天補給花的是越來越多,也說明老百姓這一年到頭,手裏也沒幾個銀子,他們苦啊!”
“而大家呢?享受着俸祿,買了不少田地,商鋪,又因為這官紳不納稅,沒什麽煩惱。”
“所以啊,總的來說,日子還是要比老百姓們過的好,這一直官紳不納稅,也不是一回事,故而從今年起,就一體納糧吧。”
“又因着國庫實在是緊,再補交五年。”
“辛苦各位了。”
他這話一說完,剛才只是跪了幾個,如今是跪了一群,只有站在前面的幾位,沒有動作。
這站着的幾位,是早就知道這事的,所以也沒那麽驚訝!
“陛下,陛下三思啊!”
“陛下,其實大多是臣子的日子,也不富裕啊陛下!”
“陛下,這官紳納糧,那秀才們該如何啊?他們還需納稅,如何能專心讀書啊?這對我大寧來說,是隐患啊!”
“陛下,如今日子是大家都不好過,臣認識的好幾位同僚,日子已經很拮據了。”
“陛下,請您三思啊!”
他們一個個争先恐後的發言,害怕下一秒裴井修就将這事定了下來。
齊鶴鳴和杜悟乾還是沒有說話,他們就這麽站着,與其他人格格不入。
平原侯瞧了瞧這二位,又看了看低着頭不發一言的安定侯,實在是不吐不快。
“臣倒是覺得,這法子好!”
所有人都哭嚎着反對的時候,他向前走了一步,第一個站到了裴井修這一邊,就是裴井修,都有些詫異。
薛尚書一看見遠平侯站出來,雖然也舍不得這錢,但還是站了出來,就當是放長線釣大魚了。
“臣也覺得,官紳早就該納稅了。”
“兩位大人,這可不是這麽說的,如今這可是要改老祖宗留下的規矩!”
“就是,而且我們的同僚們,哪個日子不是過的緊巴巴的?”
“兩位大人說的時候,可不能只瞧着自己。”
“就是,我們也不是安定侯,哪裏有那許多錢。”
無辜被牽扯入戰場的安定侯,如今的兵部尚書,撇了撇嘴,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但還是沒說話。
他母親是江南首府的女兒,後來他繼承了那些個産業,确實是有錢的,而且這次的政策,補交最多的就該是他才是。
如今他倒成了這些人抨擊對象了,也是可笑。
“那百姓的日子就好過了?各位大人,你們可是高高在上太久了,怕是這腳上都不沾土了吧!”遠平侯脾氣更大,可不慣着他們,“站着說話不腰疼,說的就是你們。”
“讀書人的氣節是什麽?是為國為民,如今瞧着你們,一個個龇牙咧嘴,為了點銀子鬼哭狼嚎,還要臉不?”
他這話說的可真難聽,軍營裏出來的,說話就是粗了點。
“侯爺這話就不對了,為國為民一刻未忘,”底下立刻有人反駁,“而且這事也和為國為民搭不上半毛錢關系!”
“就是,”又有人附和,“而且這違背祖制,是要被後世戳着脊梁骨罵的!”
這話一說,有些腦袋清醒的人,心裏都跳了一下,這話說的,就差指着裴井修罵了。
那說話的人,說完還在氣頭上,梗着腦袋,看着平原侯!
“大膽,朝堂之上,容你大放厥詞?”
說這話的是杜悟乾,他怒目而視,不怒自威。
那人看了眼他,吓得立刻跪了下來。
有時候,杜悟乾和齊鶴鳴在朝中,比裴井修有威懾力的多。
這時候,沒人再敢說話,他們不懂杜悟乾的意思,也不知道齊鶴鳴的意思。
裴井修就在這氣氛中站了起來,走了下來。
“各位也別吵了,朕也算是聽明白了,”裴井修攤了攤手,“不就是一句話,沒錢麽?”
“各位手裏也沒銀子,各位日子也是拮據是麽?”
裴井修的語氣太過難以捉摸,再加上杜悟乾剛剛的動作,此刻他們也不敢回應,只有幾個敢輕輕的點了點頭。
“好,很好。”裴井修笑着點了點頭,然後手背在背後,走了兩步。
他其實還年輕,但是此刻給人的氣質,卻與往常大不相同。
他的背沒有以前那麽挺直,就好像被什麽壓完了腰,大概是他背上的大寧,太重了些吧。
“朕原本不想把話說的這麽難聽,如今看來,是不說不行了!”
裴井修冷下臉來,嘴角帶着冷笑,眼底裏是鄙夷,他大手一揮,怒斥。
“你們窮?平日裏什麽樣子真當朕不知道?買了什麽宅子,開了什麽鋪子,吃穿用度,哪樣是沒銀子的樣子?”
“孫大人,你女兒的嫁妝是十六大箱子,金銀無數,我沒說錯吧?”
“黃大人,你兒子可是剛剛購了三個宅子,用做金屋藏嬌,我沒錯吧?”
“還有剛剛說日子拮據的孫大人,最近不是剛納了個妾?”
“這就是你們的拮據?真的是臉皮都不要了,你們說這些話的時候,喪不喪良心?”
“你們見過老百姓的日子麽?你們吃的肘子,老百姓吃着白薯,你們喝着酒談天說地,他們喝了口水繼續面朝土地,你們覺得大魚大肉吃膩味兒要吃點清淡的養養胃,他們吃口葷腥都是大日子!”
“你們知道麽”裴井修指着跪在地上的這些人,“你們不知道,你們就是那貪得無厭的豺狼,一個個嘴上說是為國為民,心裏想的都是生意,你們哪裏在乎老百姓的生死啊?你們更在乎的是自己能不能過高高在上的日子!”
“官紳納糧,那是要了你們的親命了啊,”裴井修咬着牙,“那些稅對你們來說,不過爾爾,可就是為了這麽點,一個個在這裏,斯文全無,面目醜陋!”
“違背祖訓,老祖宗要是知道我大寧的頂梁柱腐朽成這個樣子,才真是要氣的跳起來!”
“朕還想問問你們,怕不怕遭報應啊?”
“舉頭三尺可有神明!”
裴井修高舉右手,食指向上,“你們才真該擔心,會不會被老百姓指着脊梁骨罵!”
說完這些,裴井修甩袖離開,盛昌小跑着跟上。
看見裴井修走了,那些跪着的人面面相觑,也不敢說話,這是裴井修這麽多年來,第一次發火。
杜悟乾和齊鶴鳴很是默契的一起往外走,遠平侯冷哼了一聲,也走了。
薛尚書跟着遠平侯就走了,省的在這被其他人指責,等他們走了,剛才跪下的人站了起來,先是不說話,走到宮門口就忍不住了,還是開始隐晦的抨擊起了裴井修來。
“我倒是想聽聽齊大人的想法。”杜悟乾和齊鶴鳴并肩而行,也是難得心平氣和一次。
“國公爺客氣了,”齊鶴鳴也笑着,“我能有什麽想法,當然還是依着陛下才是!”
別人可能會當這是客套話,杜悟乾卻懂了。
齊鶴鳴對這件事情,選擇和他一樣,袖手旁邊!
“說到底,也不知道是不是走了彎路了,”杜悟乾感慨,“到底,老百姓何罪之有呢?”
“那就要交給後人評價了,”齊鶴鳴攤了下手,“而且就算我們不反對,這事也沒那麽容易。”
“陛下如今,已然四面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