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何為公道?
齊鶴鳴足足請了十天的假, 說辭是着了風寒。
不是他避風頭,而是他真的吃不住。
裴井修派盛昌去慰問了一番,送了不少補品, 還給齊鶴鳴寫了一封信。
“你如何寫的?”
這天晌午,裴井修下了朝就回了長陽宮,杜楚瀾躺着看書,他就在一旁批折子。
“當然是先關切了一番, 然後隐晦的表達了鎮國公對他的不滿, ”裴井修放下了筆, 看着杜楚瀾, “這事我定是不能表現的毫不知情。”
“我得隐晦的告訴齊鶴鳴,遇襲的事情, 我知道了,杜悟乾跟我說是他幹的,但我不信!”
杜楚瀾被他逗樂了, “你這倒是拿捏的好。”
“這叫智謀。”裴井修伸出手指, 得意的晃了晃。
杜楚瀾看着裴井修得意的神色,有些恍惚, 他們什麽時候,關系這麽好了?
要說不久之前, 裴井修還義正言辭的說他殘暴,而如今,他在自己面前, 毫不遮掩,像個孩子。
要不是杜楚瀾這些天看過裴井修對着旁人那穩重老成的樣子,她都要覺得自己面前這人是假的了。
“這般看着我作甚?”在杜楚瀾的眼神下,裴井修還有些局促, 怪不好意思的。
杜楚瀾想問,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于是搖了搖頭。
“對了,你知道安定侯麽?”
“安定侯?”杜楚瀾想了想,“想起來了,是個老實的,他的嫡長女,是不是就是齊鶴鳴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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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裴井修笑了笑,“安定侯府也是戰功發家,可是後代重文不重武,爵位傳下來,漸漸的也就和軍中的人走的遠了。”
“安定侯府如今雖沒有兵權,但是有錢,”裴井修這個錢字說重音,“很有錢。”
“我聽聞,”杜楚瀾眯了眯眼睛,“安定侯府如今的老夫人,娘家是江南第一富商。”
“沒錯,也就因為這個,安定侯和其他的顯貴們走遠了,”裴井修越說越起勁,“士農工商,商人乃最下品,一個侯爺夫人是商人的女兒,怎麽都會讓人看不起。”
“那時候,母後剛剛進宮,齊家根基不穩,便去拉攏不受重用的安定侯,指腹為婚,所以安定侯的嫡長女奚雅馨就做了齊鶴鳴的正妻。”
“上一輩子,安定侯委實沒什麽存在感,”杜楚瀾想了想,“好像和齊家,也不怎麽親近。”
“你可是為何?”裴井修放下手裏的折子,兩步坐到杜楚瀾身邊,興致高昂。
杜楚瀾很給面子的搖了搖頭。
“那是因為齊家如今和安定侯府也不甚親近。”
“因為如今的安定侯府的老夫人是商人之女?”杜楚瀾問。
“有一部分這個原因,還有大概是因為齊鶴鳴和他夫人,感情不佳。”裴井修解釋。
“你這又是從哪聽的八卦?”杜楚瀾有些嫌棄,“怎的跟那街頭巷尾胡亂聽來似的。”
“你不信我?”裴井修瞪大了眼睛,“這可是我安插在齊府的人确定再确定之後,彙報于我的。”
裴井修言辭鑿鑿;“別人都可以不信我,但你不行,因為不管如何,我都會信你。”
“好好好,”杜楚瀾連忙敷衍裴井修,“陛下你繼續說,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我太自以為是了。”
“這還差不多,”裴井修哀怨的看了眼杜楚瀾,“如今,安定侯的嫡幼女,也到了年紀該嫁人了,我想着這是一次拉攏安定侯的機會,上輩子我記得他的嫡幼女,是嫁回了江南。”
“怎麽?”杜楚瀾皺着眉看着裴井修,“你要納她為妃?”
不怪杜楚瀾說,他們如今,最簡單,最穩妥的拉攏人方式,不就是這個了麽?
“你當我是什麽呢?”誰曾想裴井修不樂意了,立刻站了起來,下意識的捂住了胸口,“我可不是出賣色相的人!”
杜楚瀾:這人指定腦子不靈光。
“喲,陛下,你這麽說的,我以為你忘了後宮還有兩位妃子,一位昭儀,一位貴嫔呢!”
裴井修:…………..
裴井修:“我那時候哪做得了什麽主,母後說什麽,便是什麽。”
他這話說的委屈,還帶着點心酸。
杜楚瀾一伸手,制止他再叽叽歪歪下去。
“那你想怎麽着?”
“鄭如安,有個弟弟。”裴井修這話,明顯的很。
“知曉了,”杜楚瀾點了點頭,“我得設個宴是不是?”
“我的皇後果然聰慧。”裴井修笑了笑,
“但我的皇帝,好像沒那麽聰明。”杜楚瀾很不給面子!
裴井修又開始哼哼唧唧,被杜楚瀾一個眼神給制止了。
杜楚瀾也沒着急設宴,她得告訴齊鶴鳴,她受了傷,為了孩子,也要好生将養着,于是再不出宮門,還留了齊沅和如妃的探子在身邊,好讓她倆将消息傳出去。
齊鶴鳴受了傷,杜悟乾自然不會放過他,趁他不在,讓人一折子就把禮部尚書給參了。
禮部尚書的兒子強搶民女,那姑娘的哥哥攔着不從,竟被活生生的打斷了雙腿,姑娘受了辱,一根繩子把自己吊死了。
那家人兒子斷了腿,女兒送了命,老兩口去報官,只是挨了一頓打,差點丢了性命,還是鄰居看不過去,讓在國公府當下人的親戚找找有沒有什麽路子。
那下人找了國公府總管,做上總管定是機靈的,再加上,上次府裏出了事,也讓這總管受了罰,這正好是個機會,将功補過。
于是他立刻就告訴了杜悟乾,杜悟乾就讓人,把禮部尚書給參了。
裴井修坐在龍椅上聽着,只覺得氣血上湧。
這還是京中,就能出現這樣的事情,那其他地方,不知又是什麽樣子了?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想上官府讨個公道,卻險些丢了命,這老百姓,該是多絕望?
最後只能托關系,那如果是普普通通沒有路子的老百姓,是不是只能在恨意和絕望裏,了此殘生了?
天理公道何在?
裴井修看着禮部尚書冷笑,吓得那人立刻跪了下來。
“将人提了來,朕親自審。”
裴井修一錘定音。
盛昌機靈的很,立刻帶着人馬不停蹄的去了禮部尚書府,在後門也派人看着,這不剛到,就抓到了正準備從後門逃跑的禮部尚書家的公子哥。
看來,已經有人來通風報信了,只不過不夠快。
“嚴公子,去哪啊?”盛昌笑眯眯的看着被侍衛壓在地上的人,“陛下請你呢。”
“娘,娘,娘!”那嚴清風轉過頭,對着禮部尚書夫人大喊,那夫人寵慣了兒子,哪裏看得了這樣的場景,沖動的上去拉扯。
“這是禮部尚書的兒子,你們敢!”
急的語無倫次。
侍衛一把推開了她,盛昌冷眼看着,厲聲說道,“這是陛下的旨,你敢抗旨?”
“來人,”盛昌大聲吩咐,“把這尚書府給我圍起來,沒有陛下的旨意,一只鳥都不能飛出來!”
話必,一群人麻利兒的将禮部尚書府圍了起來。
說來,這嚴清風,早就因為調戲良家婦女,挨了杜楚汐的一頓打,如今看來,他并沒有長記性,反而變本加厲。
這一次抓的人,可不止嚴清風一個,知州也被一并抓到了刑部。
裴井修高坐,刑部尚書和杜悟乾站在一旁。
這案子其實不難,裴井修心中有氣,判的也狠。
嚴清風是死罪難逃,禮部尚書和知州則是包庇縱容,按着裴井修的意思,也該重罰。
但具體還有沒有參案之人,還要大理寺和刑部去細審。
審完了人,裴井修站了起來,那老夫妻抱在一起抹淚,坐在輪椅上的年輕人很是斯文,昂着頭,不過眼淚在眼睛裏打轉。
裴井修站了起來,一步步走下來,身邊的人想攔着,但他沒理會。
一步步,一步步,腳步沉重。
那兩個老人家看見裴井修,有些驚訝,原本坐在椅子上,趕忙就要跪下。
裴井修一把将倆人給扶了起來。
“老人家,對不住了。”
是他不好,處處受制,享百姓之愛戴,卻什麽都沒能做。
他這個皇帝,當真窩囊。
“有陛下主持公道,小女才能瞑目,”那老者摸了把臉上的淚,充滿感激的看着裴井修,“是陛下,還了我們一個公道!”
公道?
公道。
人都沒了,何來公道?
“是我做的不好,”裴井修甚至自稱我,這一刻,他看着這一家人,覺得自己實在是沒臉做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我做的不好。”
他說完,轉頭吩咐盛昌要好好安置這三個人,然後扶着老人家坐下,拍了拍坐在輪椅上的年輕人的肩膀,就出了刑部的門。
思緒混亂,他覺得自己真的像個笑話。
老天給了他一次機會,讓他重新活了過來,那就是讓他為民為事,給天下一個朗朗乾坤的,而如今的他呢?
原地踏步,磨磨蹭蹭裏只算做了一些事情,卻毫無用處。
杜楚瀾說的對,是只有他窩囊,是他猶猶豫豫,是他做事瞻前顧後。
他總想着慢慢來,可是哪有那麽多時間慢慢來,也許他拖了一日,這大寧,就有像那姑娘一樣的可憐人喪了命。
大寧的根,都要壞了!
如果不是杜悟乾和齊鶴鳴不合,所以要搬倒禮部尚書,也許那一家人的冤屈,一輩子都申不了。
可笑,可笑,他真的是可笑。
裴井修就這麽低着頭走着,走着,身邊的人有說什麽,他聽不見。
直到,他看見面前站了個什麽人,那衣服眼熟的很。
擡頭。
杜楚瀾就站在那,她的身後沒有任何人,她就站在那裏,笑着看他。
然後,朝他伸出了手。
裴井修看見杜楚瀾的那一刻,才像是有了知覺。
他覺得很委屈,又覺得很窩囊,腳步加快,握住了杜楚瀾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