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四章
上一句已經讓傅禹盛冷靜不下來了,齊孟夏又說了下一句話。
“需要我搬出去嗎?”
熟悉的平淡語調,卻如平地驚雷,炸得傅禹盛思考都停止了一樣。
再沒有人開口,房間安靜了下來,泛着冷。
齊孟夏手指摩挲着衣角,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等到傅禹盛的下一句話。
客廳有從外面照進來的夕陽,披在傅禹盛的身上,好似神只。
這一刻,齊孟夏突然覺得時間那麽漫長,好像過了一個世紀,心底不禁泛起一點說不清的恐懼。
又好像是慶幸。
分不清楚。
只留下沉甸甸拉扯着心口的石頭,墜下去的瞬間似乎勒出了血痕。
是她行過幽深寂寞的生關死劫留下的傷痛和黑暗。
夕陽很美,很漂亮。
齊孟夏睫毛顫了顫,落下好看的陰影。
“呵。”
傅禹盛低低長長地笑,眉眼盡是嘲諷,嘴角挂着的笑卻全是冷意,在她臉頰上摩挲的手掌似乎帶着倒刺,他的力道沒有絲毫變化,可齊孟夏卻有一種他好像下一刻就能捏碎他骨頭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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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孟夏隐隐有幾分恐懼,只覺得下一刻面皮就要軟下來,手掌淺淺沁出了汗,又好像不是恐懼,而是一種,說不清的,快感。
又或者,兩者都有。
恐懼來自她有一瞬間覺得傅禹盛就要放棄了。
而快感,在于時刻的折磨。
齊孟夏抿着唇。
傅禹盛喉間溢出低笑,眉梢染上幾分嘲意,問:“你是不是一直等着說這句話?”
他晃了下身形,恰好擋住了她臉上的夕陽,讓她全身墜入清冷黑暗。
周遭好安靜。
齊孟夏說不出話。
她撇過頭。
他低眸睨着她的表情猶有幾分笑意,他原本就是偏硬朗的長相,此刻看來,更多了幾分冷厲,凜凜寒風一樣,讓齊孟夏禁不住想要後退。
他靠近她,微微彎腰,低着頭,目光與她近在咫尺。
好一會兒,傅禹盛還以為她不會開口了。
她說:“沒有。”
她像是覺得疲累,閉了閉眼,側臉錯開了他的掌心,低頭,舔了舔幹澀的嘴唇。
她垂着眸,聲音低低的,像是覺得剛剛的話沒辦法解釋,抿了抿唇,又補充了一句。
“我以為你剛剛就是這個意思了。”
傅禹盛更貼近她了一點,彎了腰,雙手捧着齊孟夏的臉頰,一雙深情款款的眸子注視着她,眼裏全是認真。
他這樣看着她的樣子,好像她離他很近。
好像,她伸手就能觸碰到溫暖。
随後,他開口:“我沒想過我們會不會分開這個問題,夏夏。”
齊孟夏垂下眼簾,淺淺皺了下眉頭,過了會兒,似乎有些奇怪,問:“既然這樣,你又在計較什麽呢?”
她只是單純的疑惑,看着他的目光也是迷惑。
傅禹盛盯着她,大拇指摩挲着她的臉頰,低低沉沉的嗓音問:“為什麽要自殘?”
“沒什麽。”
齊孟夏被迫對着他的眼睛,頓了半晌,還是垂下了眼簾,避開了對視。
“齊孟夏。”
他突然喊她的名字。
齊孟夏捏着衣角的手指動了動,垂着眸子平靜道:“我就在你面前,你不用這麽叫我,我聽得到。”
“不是因為你。”她又說,“我跟顧驕陽見面也是去看心理醫生,所以你不用太擔心,我有在努力克服。”
她笑了一下,像是怕他不相信,又補充道:“真的。”
她是真的這麽想的。
“我覺得,你沒必要因為我的個人原因無故擔上什麽責任,我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我可以為我自己負責。我們是獨立的個體。”
她低着頭,“人和人很難互相理解,我知道你只是想要關心我,但是我也是真的覺得,你其實不用這樣。”
“這樣是哪樣?”傅禹盛低笑了聲,“嗯?夏夏。”
齊孟夏手指蜷縮着動了動,錯過了衣角,給手指關節帶來酥酥的癢。
“不用把關心我,作為你的責任。”
“你覺得我關心你只是因為責任?”
“我沒有這麽說。”
“但你就是這個意思。”
齊孟夏低着頭,聲音突然暴躁,“你能不能不要這麽煩?”
說完,她抿着唇,身體細細密密地顫抖着。
半晌,她又開口:“傅禹盛,你喜歡我?喜歡我什麽呢?”
像是喃喃自語,又想是疑問。
她手指再次動了動,手指經過衣角帶來的癢意從指尖傳到心底。
“我喜歡你,夏夏。”
傅禹盛松了手,表情緩和了不少,看着她的表情多了幾分笑意。
“我喜歡你,所以我希望你在我視線範圍內一直都是好好的,而不是你發生了什麽事情我都全部不知道,甚至就連你有這樣的傾向都是從別人嘴裏知道的。”
齊孟夏點了下頭,“嗯,我知道的。”她笑了一下,“我在努力克服的,你放心。”
顯然這番話沒什麽誠意,只是單純想要結束話題。
可是強逼她給自己承諾,又不是傅禹盛會做的事情。
他擡手,雙手握住了齊孟夏垂在身側的兩只手。
“夏夏,下次再想這樣做,就告訴我,好不好?”
齊孟夏擡頭,看着他的面容好像思考了什麽,随後,她點頭,“好。”
說完,她又笑了一下作為安撫,“我會的。沒什麽事情的話,我就上去了。”
傅禹盛低頭看着她就要離開的動作。
在她就要錯身繞過自己的瞬間,他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齊孟夏似乎有被瞬間的驚吓到,轉頭看向他,緩了口氣,問:“還有什麽事嗎?”
“下次治療,”他停頓了下,緩慢道,“陪你一起。”
齊孟夏手指蜷縮了一下,好半晌,她眨眨眼,消散了眼底的幹澀,道:“好。”
“你學習吧,我先上樓了。”
好像怕他下一刻再說些什麽,齊孟夏先一步阻斷了他還要繼續的話題。
說完,她先一步往樓上走去。
看着她的動作,傅禹盛張了張口:“好。”
“對了,”走到中途,齊孟夏停下,像是才想起什麽,說,“我明天去海城看我朋友。”
傅禹盛點頭,“好,什麽時候回來?”
齊孟夏站在樓梯上搖頭,抿了抿唇,回答:“還沒想好,可能到時候直接去歷城,我父親葬在那裏。”
“好。”傅禹盛點頭,“我有時間去找你。”
齊孟夏皺了下眉,“不用,你留在這裏學習吧。”
傅禹盛看了一會兒她,終于點頭,“好。”
……
父親。
有時候我覺得他真的很厲害。
我實在是不喜歡我自己。
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
我不喜歡我自己。
一個人能厭惡自己到什麽程度呢?
就好像,我這麽認真地讨厭夏天一樣。
我不喜歡我自己。
不喜歡我的身體。
不喜歡我的思想。
不喜歡我偶爾的惡毒念頭。
不喜歡我居然出生在我最讨厭的夏天。
有時候,有時候我希望下一秒就消失。
我希望這個世界沒有存在過我。
我希望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會記得我。
他會喜歡我。
真是一件非常,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了。
怎麽會喜歡我呢?
——好奇怪。
怎麽會喜歡我?
——在我總是反複無常,在我在他面前不曾收斂住脾氣之後。
怎麽會喜歡我?
——也許,只是為了那些無聊的堅持吧。
……
回到房間,齊孟夏給沈九春打了電話。
沈九春的聲音很輕柔,“夏夏這麽想我?”
齊孟夏忍不住笑出聲,語氣有幾分感慨,“是啊。”
“那不是明天就可以見到我了嘛。”
沈九春躺在床上,拿着手機笑着說。
齊孟夏低頭笑了笑,“嗯。”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
沈九春說:“夏夏,辛苦你了。”
齊孟夏眼睛有些幹澀,鼻子酸酸的,看着電腦黑漆漆的屏幕,從裏面倒映出來自己的面頰。
明明是笑着的。
她牽一牽嘴角,屏幕裏的人也跟着動了。
她們明明是一樣的,卻隔着山海。
“辛苦什麽呀。”齊孟夏笑了,“果然聽你的聲音心情就好變好。”
“哈哈哈,那我給你唱首歌吧,我前幾天去醫院聽到我學長唱了這首歌。”
齊孟夏彎了彎唇,“好呀。”
沈九春的聲音斷斷續續傳過來。
“輕輕地捧着你的臉
為你把眼淚擦幹
……”
她對這首歌并不熟悉,唱得也不是很流暢,可是她的聲音好聽,即便是這樣聽起來也是悅耳的。
齊孟夏始終靜默地聽,等到了結束,才說:“好聽!”
為了應景,她放下手機鼓了鼓掌。
沈九春哈哈大笑,“夏夏,你也太可愛了吧!”
齊孟夏“害”了一聲,問:“阿良沒給你打電話?”
沈九春:“剛打了,我挂了。”
“沒想到我這麽重要。”齊孟夏笑道。
沈九春笑嘻嘻的,“好姐妹當然比男人重要!”
“得了,我打算去洗澡,下午出汗了,你跟阿良聊吧。”
“行,我等等給阿良回撥。”沈九春笑着,“明天見。”
齊孟夏“嗯”了聲,“明天見。”
挂了電話。
齊孟夏躺倒在床上,無所事事地放空了一會兒,才晃悠去浴室。
無所事事腦袋空空的感覺并不好受,尤其對她來說,只會讓她感到不安和無由來的惶恐。
可她到底太懶惰,疲于改變,便任由自己長期處于這樣的時間。
齊孟夏沖完澡,走出浴室,拿起手機看到了段枞的消息。
【DC:明天要不要出來玩?】
齊孟夏手指點了點。
【槐序:不了,我明天要去找我朋友。】
回完消息,她又走回洗手間開始吹頭發。
沒過一會兒,齊孟夏聽到敲門聲。
“叩叩叩——”
她拿着吹風機的手頓了頓,回:“進來吧。”
傅禹盛推開門,走進來,沒看到齊孟夏,側了側頭,見齊孟夏在洗手間,擡腳走過去。
到洗手間門口停下,他慵懶地靠在玻璃門上,“我想了想,還是覺得,有必要拿走你的作案工具。”
“?”齊孟夏歪頭,“什麽?”
她拿着吹風機的手頓了一下,恍然失笑。
“我明天坐飛機,本來就不能帶刀具。”
傅禹盛挑眉,“你倒是清楚。”
齊孟夏沒作聲。
傅禹盛又說:“看來次數不少了。”
齊孟夏捏着吹風機手柄的手緊了緊。
傅禹盛走近一步,她下意識被動地後退了一步。
洗手間的空間不小,只是兩個人擠在一起,齊孟夏還是感覺到了空間上的壓迫。
她側頭,看到鏡子裏的兩個人影,好親密,她驀然怔住。
在她出神的時間,傅禹盛從她手裏拿過吹風機。
“我來給你吹吧。”
他動作自然,仿佛這樣的動作早已做了千萬遍。
“不用。”
齊孟夏甩了下頭發,下意識想要避開。
傅禹盛關了吹風機,大手揉了一下齊孟夏濕漉漉的頭發。
齊孟夏懵了下,視線被頭發擋住。
傅禹盛突然笑了出來。
齊孟夏把頭發撥在後面,看着傅禹盛的笑,也看着他笑出了聲。
……
父親。
你看,他真的好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