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五章
吹完頭發,齊孟夏回到卧室從衣服兜裏拿出小刀。
這個刀子是她在網上定制的,暗銀色的刀側面有很細致的花紋,圖片是她自己畫的。
一棵樹,一條河,一個月亮。
樹是歪斜的。
河是曲折的。
月亮是寂寞的。
手柄有刻字——
槐序。
她無意隐藏自己的身份,不過沒人知道她在寫作,自然從來沒有人會聯想到她的筆名就是她的昵稱。
這個名字她用了很久,沒什麽特別——槐序的含義就是夏天,僅此而已。
傅禹盛拿着小刀觀察了一會兒,低頭笑了一下。
齊孟夏注意到,有些奇怪,“怎麽了?”
“沒什麽。”
——只是越發明白,她是這樣熱烈又寂寞的女孩子。
他的心疼,一如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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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好。可她一點也不明白。
傅禹盛手指穿過她尤有幾分濕的頭發,嗓音低沉了幾分,“夏夏,這把刀,送給我了。”
齊孟夏沒什麽猶豫地點頭,“可以啊。”
“別再買下一把了。”
“好。”
傅禹盛笑了,“這麽乖?”
齊孟夏擡着頭,像是覺得無奈,笑了下,反問:“這樣不好麽?”
“當然好。”
傅禹盛回得不假思索。
“不會騙我?”
他又問。
“那你還給我吧。”
齊孟夏伸手就要奪,傅禹盛手臂順着身體的習慣順勢擋了一下,手臂的位置,就很巧。
——剛好在齊孟夏的胸口。
兩個人同時僵了一下,彼此沉默了下來,只能聽到浴室衣服滴水的聲音。
傅禹盛放下手臂,刀依舊攥在手裏,喉結動了動,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麽,又不知道怎麽開口。
過了一會兒,他說:“抱歉。”
齊孟夏“噗嗤”笑出聲,“沒事。”
雖然她的笑已經消散了不少尴尬,但傅禹盛還是有些不太自在。
他握着小刀,輕咳了一聲,離開前說:“晚安。”
齊孟夏點了下頭,“晚安。”
看着他離開,齊孟夏在房間低聲笑了下。
——他好純情。
讀了太多亂七八糟的書,她本身對這件事情并不在意,只是沒想到傅禹盛會反應這麽大。
倒像是他被她欺負了一樣。
……
沈九春給她定的機票是下午一點。
齊孟夏早上起來簡單收拾了一下,離開了公寓,準備回家收拾點東西。
公寓裏她的東西并不多,何況之前要送給沈九春的禮物還在家裏。
她記得沈九春的禮物,也每次都會親手交給她。
像是一種,很特別的儀式感。
家裏依舊沒有人。
安靜的房子,靜得仿佛能聽到回聲。
齊孟夏沒有說話,唯恐驚擾了一室安靜。
她拿了點東西,又坐在電腦桌前休息了一會兒,擡手看時間,已經是11:26。
不算太早。
她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卧室,總覺得有東西沒拿,又想不起自己到底什麽沒拿。
腦海裏過了一遍自己的東西,還是沒有想起自己到底是什麽沒拿。
算了。
她放棄繼續思考,拿着鑰匙轉身離開。
正是中午,太陽很大,高高挂在天上,離地面很遠,世界很安靜,充斥着悶熱的空氣。
齊孟夏低着頭走出小區,攔了一輛出租車。
“叔叔,去機場。”
師傅熱情回應:“好咧。”
路上,師傅跟她搭話。
“你是高考生?”
“嗯。”
“最近好多高考生出去玩的,你是打算去哪裏的呀?”
“海城。”
“海城好啊,大都市,可比我們這小城市好多了。”
齊孟夏沒說話。
霍城也沒有太小,只是四線城市,各方面确實比不上一線城市。
師傅還在繼續,“你估分了嗎?”
“沒。”
“我看網上答案都出來了,好多人都估計好自己考多少了。”
齊孟夏笑笑,“我不喜歡估分。”
“也是,考都考完了,自己估的成績也不一定準确。”
齊孟夏側頭看着窗外不斷遠去的風景,沒有再說話。
師傅大約也察覺到了她的沉默,說了幾句之後,幹笑兩聲,也不說話了。
齊孟夏看着窗外,突然湧起一陣不可言說的難過。
在這個悶熱的中午,很認真的難過。
很突然,出現時卻摧枯拉朽,聯動着她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根發絲都變得傷感。
清晰得刻骨。
明明腦袋很空,也什麽都沒想。
可是就是覺得很難過。
難過到,她眼淚都流不出。
腦海裏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又出現孟澈從前說過的話——
“你就是太矯情了,你自己好好想想你這麽長時間都做了什麽?你能不能對自己心裏有點數?你這樣還想不想讓我活了……我完全可以不管你,跟誰在一起不能?”
下一刻,再出現的就是她的那句刻骨的——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到了。”師傅開口,打斷她的思考。
齊孟夏懵了下,立刻又反應過來。
“好。”
她拿着手機掃碼付過錢,笑着說:“謝謝。”
“沒事兒。”師傅樂呵呵的,“玩得開心點啊!”
齊孟夏笑着點了下頭,打開車門走出去。
……
父親。
我一度以為,我是個累贅。
我現在也是這麽覺得的。
我總是覺得我的存在可有可無,我在這個世界上也沒什麽存在的必要。
而我的生活這麽不必要,我仿佛也沒有什麽必要活下去。
——父親。
——是不是這樣?
……
走進機場,她接到了沈九春的電話。
“夏夏!”
她聲音興奮,“你到機場了嗎?”
吵鬧陌生的機場,處處都透着空而大的冰冷。
沈九春的聲音仿佛從深處傳來的天籁。
齊孟夏應:“到了。”
“嗚嗚嗚!馬上就能見到你了!真好!”
沈九春聲音歡快到仿佛要蹦起來。
齊孟夏忍不住笑,“又不是這段時間都沒見過。”
“就是感覺好久沒見你,挺想你的。”她哼了聲,“你不想我嘛?”
“想啊。”齊孟夏低笑,“我最想你了。”
沈九春嘻嘻笑,“我就知道!”
兩人聊了一會兒,這邊女子溫潤的嗓音傳來。
齊孟夏說:“我先挂了,快登記了。”
“好。”
沈九春又說:“欸,我到時候去接你哈。”
齊孟夏笑着應:“好。”
挂掉電話,齊孟夏走到檢錄處。
她身上只背了一個包,東西不多。
坐上飛機,她才想起,自己好像沒有給傅禹盛發消息。
她拿出手機,看着黑漆漆的屏幕,猶豫了一下。
“女士們、先生們……”
廣播聲很大,周圍那麽吵。
齊孟夏盯着暗着的手機屏幕看了一會兒,又想,到了再發好了。
……
到了海城是下午五點。
沈九春在侯客大廳等她,見到她,第一時間上前抱住她。
“夏夏!想死你了!”
她是清純可愛的長相,看起來就很讨人喜歡,此刻臉上都是笑容,過路人也忍不住回頭看向她。
齊孟夏拍了拍她的後背,松開說:“這裏人多,我們先出去。”
她又問:“阿良這段時間沒過來嗎?”
她今天穿了長褲,加上飛機上太悶出了點汗,微微皺着眉頭。
沈九春皺了皺鼻子,“他就算了吧,這段時間搞了個項目,忙的跟狗一樣,哪有時間來看我。”
齊孟夏失笑,“你們兩個啊。”
“害,你都見到我了,就不要跟我聊別人了嘛,倒是你,上次那件事我都沒好好問問你。”
沈九春拉着她往外走,有些八卦地問:“你怎麽會跟男生合租?”
齊孟夏忍不住笑,“不是說不聊別人的嗎?”
沈九春看着她,眼珠轉了轉,嘟了嘟嘴,“那我們想想去哪兒吃飯好了。”
齊孟夏搖了搖頭,“我不熟悉,你覺得哪裏好吃?”
沈九春笑着順勢說:“不然我給你做吧?”
“你學會做飯了?”
齊孟夏驚訝。
沈九春頗為臭屁地擦了下鼻子,“之前阿良過來,我倆有一次點外賣,外賣裏有蟲,之後就基本都在家裏自己做,很少點外賣了。”
齊孟夏像是覺得不可思議,“他居然讓你學做飯。”
沈九春搖了搖頭,“害”了一聲,“不是他讓我學啦,他在都是他做飯,不過我現在已經經常一個人住,所以想學點。”
“現在還在試驗階段。”她又說。
齊孟夏恍然大悟,“原來是讓我來做試驗田啊。”
“怎麽能說是試驗田呢?我昨天做的紅燒排骨味道就很不錯!”
沈九春努力争辯,跳在她面前開始倒着往後走。
齊孟夏拉了她一下,避開她身後的人。
“那我可要好好嘗嘗九九做的排骨。”
“我的榮幸。”
沈九春做了一個公主禮。
做完,她笑個不停。
齊孟夏也跟着笑,可心底總有些說不出的空。
很空,身體都是空的。
因為沒有靈魂麽?
就像是被沒有內在的空殼,敲一敲,能聽到清脆的聲響。
是她失去靈魂的身體的回應。
聲音,好空。
耳邊依舊是沈九春笑着的聲音。
齊孟夏努力克制心中的感覺,試圖讓自己融入這樣的笑容裏。
可游離感沒有消減半分,即使,她看起來這麽正常。
她笑着,她也會哭。
可她的心已經千瘡百孔。
沒有人看到。
走進還能聞到腐爛的外表有生鏽的味道。
她的靈魂迷失了,它在哭泣。
沒有人聽到。
錯一錯眼珠,好像都過去了半個世紀之久。
……
到了沈九春的公寓,齊孟夏放下東西,坐下來,深覺心中的空洞。
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猛烈的開心之後總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的空洞,心中揣揣不安,總覺得下一刻厄運就要降臨在自己身上似的。
沈九春圍着圍裙,笑得明媚,“我昨天還買了蝦仁,等等吵了吃。”
“好啊,要我幫忙洗菜嗎?”
齊孟夏站起身。
沈九春搖頭,擺擺手,“不用,我自己來,你幫我我容易忙亂。”
齊孟夏點點頭,“好。”
坐在客廳裏,齊孟夏将書包裏的東西拿出來,收拾好了東西,才想起自己手機還是飛行模式。
她點開手機,調整到正常。
緊接着就是不斷的消息。
發消息最多的是傅禹盛。
她頓了一下,點進去。
一連串的【對方未接聽】,最新一條消息就在三分鐘前。
齊孟夏頓了下,手機又有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她點了接聽。
那邊沉默了一下,低沉的男聲才傳入耳中。
“夏夏。”
“嗯,我忘記給你發消息了。”
齊孟夏手指撥動着衣角。
傅禹盛低笑了一下,才說:“沒事。”
下一秒同時。
傅禹盛:“你現在打算幹什麽?”
齊孟夏:“你現在在做什麽?”
傅禹盛笑了聲,“打算跟安安他們吃飯。”
“那你去吧,我朋友也剛做好飯。”
齊孟夏回複。
沈九春聽到聲音,說:“我才剛開始做,還要等一會兒呢!”
傅禹盛大約是聽到了聲音,傳來低笑,“不願意跟我聊天?”
“沒有……我們平時不是每天都在聊天嘛。”
齊孟夏聲音越來越低,一邊往窗口走。
傅禹盛笑了聲,“記得照顧好自己,身上帶什麽危險物品了嗎?”
齊孟夏垂着的眼簾顫了顫,笑了一下,手指再次劃過衣角,細微的癢意讓她心中也被壓着不會過分開心。
她嗓音很低,怕沈九春聽到。
“沒有,坐飛機要過安檢,怎麽可能帶危險物品?”
傅禹盛“嗯”了聲,說:“不要傷害自己。”
齊孟夏低低嘆息,“我知道了。”
傅禹盛:“下次回來檢查。”
齊孟夏:“……”
她看着窗外,有幾分出神。
眼裏沉沉浮浮,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麽。
“嗯?”
大約是沒聽到齊孟夏應聲,傅禹盛問了聲。
“好。”
齊孟夏回過神,開口。
“夏夏。”他嘆了口氣。
齊孟夏應:“嗯。”
“我本來覺得你太省心了,但是現在覺得,你才是真的讓人放不下心。”
他聲音低沉,夾雜着電話的絲絲聲,“我突然覺得比你遲一年畢業太不方便了。”
齊孟夏手指觸碰到窗戶,張了張口,鬼迷心竅似的,叫:“阿盛。”
被她的稱呼突然驚了一下,傅禹盛久久沒有說話。
兩人沉默着。
任由時間從兩人中流逝,可他們絲毫感覺不出,除了手機屏幕上不斷變化的數字,好像已經靜止了一樣。
好一會兒,這邊的沈九春說:“夏夏,你電話還沒打完啊!”
傅禹盛開口,嗓音有幾分幹澀,“再叫一聲。”
抿了抿唇,似乎覺得有些指揮的意味,他問:“可以嗎?”
齊孟夏笑出聲,“阿盛。”
……
父親。
他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
只是有些可惜——
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