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仙

第13章

勾陳帝君手上拈着一枚黑子，聞言擡起頭來，沉吟半響，卻并未直接回複，而是看向小桃子：“你叫什麽名字？”

桃子一愣，不知不覺向前進了兩步，應道：“我叫常曦……”

他點點頭，想了想，諄諄教誨道：“年輕人要放寬心，莫同他人争閑氣，能不動手的話是最好的。”

方才青華帝君發話後，九公主就一直将期待的目光放在勾陳帝君身上，此時見他如此說，滿心滿眼俱是歡喜，恨不得立時撲入他懷中。

可她是高興了，周圍其餘幾位，除開沒見識的小桃子，無不是默然無語——掌管兵戈萬雷，曾經縱橫仙魔戰場的勾陳帝君這樣說真的好嗎？

勾陳帝君卻不知衆人所想，說話大喘氣地來了個轉折：“不過，恩怨分明，光明正大地打一場，倒是比花心思在陰謀詭計上好得多。”話中意有所指。

小桃子眼睛亮亮地望着他，心中暗想自己果然沒有看錯，勾陳帝君的确是一位明辨是非的大神！

九公主卻在熱頭上被澆了一盆冷水，臉上血色盡褪，仿佛勾陳帝君一句話便能傷透她的心，叫她傷心欲絕痛不欲生……

青華帝君高坐看戲，此時已心滿意足，便笑着開口道：“其實三位小友與我首陽山不過過客，幾位的恩怨，是想要真刀真槍打一場，還是陰謀詭計栽贓陷害，都同我等沒有關系。只是我同勾陳帝君年長些，便托大說幾句。現下再沒什麽可理論的，我也就不留你們了。”揮揮手對身旁的弟子道：“雲兒，送客。”

那被他喚作“雲兒”的冷峻少年嘴角抽了抽，對師尊又一次再外人面前叫出自己的小名感到十分不開心，臉色又冷了一些，走上前冷冷道：“幾位請。”

九公主還沒反應過來，桃子已經樂呵呵地拉着哪吒告辭了。因為方才被擒住的屈辱還未消散，哪吒少年的自尊心有些受不住，一直都是恹恹的，此時也只是随着常曦動作。倒是常曦，往日看見陌生人就不太自在的性子，也不知怎麽的，見到兩位帝君卻都不怵，言行自若，臨走前還意味深長地盯了九公主一眼。

九公主一直處在呆愣狀态，等到哪吒和常曦走了，她才回過神來，看向此處主人青華帝君，不可思議道：“帝君要趕我走？”

青華帝君已是撚起白子重新開始下棋了，九公主這話問了好半天都沒聽到他的回應，還是雲兒好少年不忍心，輕輕戳了戳自家師尊的肩膀，這才叫青華帝君擡起頭來。

“咦，你怎麽還沒走？”

九公主的自尊心再一次受到傷害，淚奔出門。

一局棋罷，青華帝君把玩着冰涼的棋子，眼中運起神力上上下下掃射對面的勾陳帝君，發現他身上的煞氣還是濃厚得幾乎成實質，由是不解道：“方才我見那小桃仙近了你身外三尺，還以為是你周身煞氣有所化解，卻不想……這是怎麽回事？”

勾陳淺淺一笑：“你只看到我的煞氣，卻不曾看到那顆小桃子周身的功德金光？”

“功德金光？”青華帝君恍然大悟，跌足拍腿：“怪不得，怪不得！”方才乍一見面，他就覺得那位小桃仙格外不同，卻不曾往這上頭想去，只是對她和顏悅色許多，此時回想起來才發現，那是極清淨的生靈方有的氣息。

除去西天佛祖之外，竟還能有手上不沾分毫殺孽的仙——這小桃仙前途無量啊！

“難得有個不懼你周身煞氣的，不若收了她做徒弟？”青華帝君同勾陳相識上萬年，對他知根知底，也深知他這煞氣的由來與困擾。

當年仙魔開戰，勾陳帝君雖率領天兵打敗魔界，卻也因此造下極重殺孽，咬牙挨過天罰，勾陳帝君從此潛居北海之極的蒼山，除去極少數場合，幾乎不再露面。他的府邸號為成德隐玄洞天，在天界諸仙眼中是極為遙遠又威嚴的存在。

青華帝君嘆道：“這裏都多少個千年過去了，你除了偶爾來尋我下一回棋，也沒事消遣，那回我去你府上，偌大個蒼山，冷冷清清，究竟連個會說話的兔子都沒有……”

勾陳眼神悠遠，遙遙望向遠處山峰，良久才輕聲道：“鬥戰勝佛未必肯放人。”

青華帝君一愣，旋即笑了，揶揄地看他：“你若有心，要掉猴離山也不是什麽難事。”

勾陳帝君搖搖頭，只是微微嘆息。

且說常曦拉着哪吒出了首陽山之後，兩人就不走了，蹲在回九重天必經的路旁，守株待兔。

九公主又氣又惱，一路飛快出了紫府，剛出門她就後悔了。往常對上哪吒，兩個人都是你陰我一把，我絆你一腳，可這回哪吒顯然是不打算跟她玩心眼兒了，直接就要開打。之前在這門口已經見過哪吒的戰鬥力了，這會兒再加上一個不知深淺的女仙在旁，九公主實在有些發虛。

可現在再沒了退路，她回頭看時，發現紫府大門已經關上了，她想進去躲躲都不行。這舉步維艱的情況下，九公主的傲氣被激發了出來，咬牙飛出首陽山，正面和哪吒兩個對上！

“哪吒，你可想清楚了，要對我動手，你得承擔什麽樣的後果！”九公主色厲內荏，只得搬出身份地位來壓哪吒，“等我回去告訴我父皇，他絕不會放過你的！”

哪吒剛要冷笑三聲以表示自己的不畏強權不屑一顧，才笑到第二聲，常曦狠狠一掌拍在了他後背上，拍得他嗆到了口水。

小桃子不耐煩地瞪着對面強作鎮定的九公主，話卻是對他說的：“跟她啰嗦什麽！上啊！”話音一落，她手上芭蕉扇迎風見長，直到同她等身高了，小桃子揮舞着翠綠翠綠的芭蕉扇沖向九公主，“啪”一扇子把她拍下了雲頭。

“……”哪吒沉默了一瞬，跟着沖了過去，掐出定身法訣，卻不想九公主在地上打了個滾躲開，沒定住。他邊觀察邊低聲問道：“麻袋借來了嗎？”

桃子點頭，白淨小手一翻，就憑空變出一個灰撲撲的大口袋來，看也不看直接丢給哪吒，自己揮舞起大扇子再次沖向九公主。她一身本事全部傳自孫悟空，別的上頭都有限，唯有這打架厲害得很，九公主這樣身嬌肉貴愛玩心眼兒的女仙如何是她的對手？

芭蕉扇被小桃子舞得虎虎生風，九公主左躲右閃，左右支绌，咬牙祭出防身法寶，卻是她腰間一條水粉色的绫羅緞帶。這緞帶看是極好看，使起來也如舞蹈一般翩翩遷遷，卻偏偏走的是那以柔克剛的路子，嬌嬌軟軟，九公主的功夫又不到家，被芭蕉扇的風帶得四處亂擺，別說禦敵，她自己不被抽個滿臉桃花開都是稀罕事！

左臉挨一扇子，右臉挨一扇子，九公主被打得鼻青臉腫渾身疼痛，卻還咬着牙不肯求饒，最後幹脆被小桃子一扇子拍進了地裏，拔都拔不出來。

哪吒一直提着麻袋在一旁發呆，常曦單方面毆打九公主的場景實在是太讓人震撼了！他看得心花怒放，恨不得拎着麻袋轉個圈，此時見戰場終于定了勝負，他便機靈地湊了上去，捏着麻袋兩邊，順順溜溜地将個金尊玉貴九公主囫囵裝入麻袋內，再隔着麻袋将她從地裏拔|出來，倒個個兒，末了還打了個蝴蝶結。

“哼哼哼哼哼……”哪吒從鼻子裏哼出一串陰陽怪氣的音，陰測測地看着大麻袋，開始思考究竟要怎麽收拾她才算是出了氣。

卻，剛收起芭蕉扇的常曦眉頭一皺，耳朵靈敏地動了動，再看向西面天空——那逐漸接近首陽山的淺紫色祥雲行得緩而優雅，就像乘在其上的那對璧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