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王上沒有發話, 其他人不敢有所妄動,生怕引起天子不悅。
那道身影立于昭寧殿中,笑顏妩媚, 神态從容,縱然冒天下之大不韪,當場直呼帝王的姓名,祁硯之卻又一句話都未曾說過。
就在此時,周圍有人小聲說道:“這位……這位好像是重妃娘娘, 我記得是叫重雲煙。”
“重妃娘娘?”
“對……重妃娘娘是先帝暮年被納入後宮的妃子。但聽說, 重妃娘娘并未得到先帝寵幸,她進宮一年後, 先帝便駕崩了,由于事發倉促, 重妃娘娘并沒有被封為太妃,進皇陵為先帝殉葬, 但同時也消失了蹤跡, 不知去路了……”
“啊, 不會吧,不知去路?那如今重妃娘娘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說不定, 重妃娘娘一直在宮裏呢?”
“什麽!”
“難道王上與重妃娘娘從那時便……”
“閉嘴,這可是昭寧殿, 這話你也敢說!想橫着出去嗎?”
聽到這裏,謝芙無聲笑了笑,唇邊彎出一個很淺的弧度。
終于,到了此刻, 所有的事情都宛如散落的珠子被絲線牽引, 悉數串聯起來, 還原成一個完整的圈——
那座淺紫色的花樽,祁硯之曾說是旁人送的,對此避之不談。
蕊雲也說,聽說祁硯之喜歡紫色。
而她那日在碧月宮旁邊見到的,那座華麗的宮殿,原來并不是擺設,而是确實有人居住。
喜愛的紫色、華麗的殿宇、偶然提起的避諱、問起時的僵硬、話語的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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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
深宮藏嬌?
謝芙忽然覺得很想笑。她低着頭,唇邊勾起一個譏嘲的弧度。
祁硯之這人,當真是滿口謊言。
滿口謊言。
當他說出那些,這一生只喜歡她的承諾時,那般言語間的鄭重,和眉眼間的深情,即便她那時是僞裝,也其實有一剎那的心軟和動搖。
即便很快清醒過來,自混沌中抽身而出,但不可否認的是,她恍惚間,心中确實升起過想要和他度過一生的念頭。
他曾給予她冠絕後宮的寵愛。麗嘉
她雖然并不在乎這些虛名,但在面對他流露于外,情真意切的話語時,仍然有過動搖。何況,她知道他的過去,明白他這一路的不容易,是切切實實心疼過的。
是心軟讓她有了松懈。
但此時此刻,在這昭寧殿中,面對這些事情,她忽然幡然醒悟過來。
帝王恩澤,永遠不會只給予一人,帝王的承諾,永遠不可輕信。
現在回頭看去,那時侯稍有動搖的她簡直像個傻子。感情用事,當真會讓人失去理智。
謝芙杏眸含笑,心中卻愈發冷冽起來。
從今日起,她不會再猶疑了。
念及此,謝芙擡起眼眸,看向昭寧殿正中的那道身影。與此同時,那個身着淺紫色如意宮裝的女子,竟也将目光準确地投射到了她的身上。
她這一擡眼,恰好對上那個女子的視線。
那個女子的眼眸很美很豔,玉質天成,潋滟無比,展笑時漫不經心地彎起,為她的容貌更添幾分妩媚,勾人得緊。
她也在看她。
不似鄭映寒那般目露冷意,絲毫看不出兇惡,笑容溫和而從容。
可她從那笑的背後看出了輕蔑與不屑。
那個女子在表露她的态度——她才不屑于同她争奪天子寵愛,只将她視作跳梁小醜,因為她根本不需要争。
一種明晃晃的,得勝者的姿态。
謝芙已然對此漠不關心,對那女子的輕蔑也沒什麽反應,回以淡淡一笑。
那個女子似乎沒料到這位傳說中的謝美人竟然完全不在乎,反而還回以一笑,妩媚的美眸有一瞬間的愣怔,但很快便被很好地掩飾住了。
“硯之……”
那個女子旋即不再看她,恢複了原先的從容模樣,轉而看向上首的祁硯之,嗓音柔婉,說道:“你不給雲煙安排座位嗎?雲煙站得腰都酸了。”
她聲音欲怯不怯,偏生又捏得恰到好處,嬌柔哀怨,聽得在場的男子心頭一酥,恨不得将金山銀山都捧過去,以求美人不生傷悲。
簡直尤物。
姜幼瀾美眸微眯,從始至終都看着場中那道淺紫色的身影,良久,閉了閉眼睛,似極疲倦一半,輕嘆一聲:“她終還是出現了。”
另一邊,趙晚媛瞪着重雲煙,眼中簡直要噴火了——
怎麽回事,誰能告訴她這是怎麽回事?後宮中有一個媚惑君心的謝芙已經夠讓她糟心的了,如今怎麽又來了一個?而且,看起來居然比那謝芙還要更受重視,資歷更深……
更遠一些,鄭映寒則冷眼看着場中的一切,面無表情。
而昭寧殿的其他人,眼睛在最受矚目的三人之間逡巡而過,他們的目光各種各樣,複雜至極。
這位突如其來的重妃娘娘、最受寵愛的謝美人、還有态度模糊不清,并不表态的天子……
這個場面,可太引人矚目,太吸引人,太令人心顫了。
上首,
龍椅之上。
祁硯之望着底下的場景,眼中似有深暗愠怒的情緒,卻硬生生被他壓下去。
衆人不知王上此時是何狀态,而站在後側的徐屏離得近,将王上此時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
那只因怒而攥緊,用力至青筋迸出的修長的手,還有王上不自覺沉了的呼吸……
都說明,王上此刻已然極怒。
至于,那怒意是因為數年未見的重妃娘娘的打攪,還是因為對此冷漠疏離的謝美人,那便不得而知了……
良久,底下的人終于聽見祁硯之低沉至極的聲音。
他眼眸深沉莫測,施令道:
“賜座。”
此話引起了昭寧殿中人不約而同的詫異。
近前伺候的小寧子見王上發話,空氣中壓抑着的那種濃重壓迫感終于消失,不由重重舒了口氣,立即跑下去,領着小太監為重妃娘娘設座。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有心施與,那為重妃娘娘臨時多加的座位,恰巧設在距離上首不遠的地方,是離王上最近的一個位置。
重雲煙見狀,不由滿意地笑了。
她謝了恩,腰肢輕扭,走到那位置上坐下。
随後,宴會正常舉行,那突如其來的重雲煙竟也自然地融入了宴會中,輕笑着飲酒,推杯換盞。
只是她時不時會朝謝芙這裏投來一眼。
但從祁硯之說出賜座那句話之後,周圍的各種投來飽含深意的視線,還有空氣中流動的詭谲心思,謝芙便沒有再在意過了。
她已經知道了祁硯之對此的态度,不需要再求證。
而紙鳶自方才看見許久不見的重妃娘娘再次出現之後,久久愕然不已,震驚過後,便是濃烈的惶恐和擔憂——
重妃娘娘回來了,美人該怎麽辦?
王上從前都是只寵美人一人的,可……可重妃娘娘出現了,适才王上賜座重妃娘娘,美人如今、如今該作何感想?
紙鳶只覺得手都開始顫抖,聲音帶着壓抑不住的緊張,輕聲喚道:“美人……”
“嗯,”謝芙輕描淡寫地應了聲,“怎麽了?”
“您、您……”
紙鳶心中極為忐忑,緊緊看着她,口中結巴半天,還是沒能将話說出來。
謝芙并沒有戳破那層維護在表面,脆弱得如同紙糊一般的表象,只當對紙鳶的緊張毫無察覺,一言未發。
昭寧殿中喧鬧得很,管弦絲竹靡靡,樂師奏樂,舞姬随樂起舞,她素來不喜熱鬧,身處其間并不愉快,此時忽然便覺得十分不适應,頭一陣一陣地疼起來。
謝芙思襯片刻,站起身,對紙鳶輕聲道:“殿中太悶了,我有些頭疼,出去透透氣。”
說罷,她轉身要離開。
紙鳶立即應道:“好,奴婢扶您出去。”
“不用了,”謝芙搖搖頭,“我自己出去便好。”
紙鳶登時一愣,旋即瞪大眼睛,這時候怎麽能讓美人一個人出去呢!忙阻止:“不行啊美人……”
“我說過了,”見紙鳶阻攔,謝芙聲音竟第一次泛了些冷意,“我想要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她現在心中煩亂如麻,再加上頭疼得厲害,一陣一陣的疼痛,讓她的視野暈眩,因此語氣控制不住。
話剛出口,便立即後悔了。
但此時顧不上解釋。見紙鳶愣愣看着她,謝芙用力咬了咬唇,壓下心中的思緒,不再說話,轉身匆匆離開了。
那道自她在席間站起時,便一直落在她身上的那道沉冷的目光,在她的身影徑直飛快地繞過昭寧殿大門後,終于消失不見。
身後的喧鬧和玩笑聲逐漸遠去。
謝芙一直往外走。
她步伐很快,呼吸不勻,甚至有些踉跄,沒有辨別方向,也沒有目的地往前走去。
方才自席間起身時,她幾乎是一步未停,想要逃離昭寧殿。
現下終于離開昭寧殿,呼吸到夜裏冰涼清冽的空氣,這才好過一些。
宮道上,途徑身邊的宮女和太監見到她這般模樣,都詫異地朝她望來一眼。
謝芙沒有管那麽多。
她現在頭疼的厲害,心中思緒如亂麻一般,讓她根本顧忌不了其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繞過了多少條路,等到身後那喧嚣吵鬧的聲音再也聽不見時,謝芙終于停住了腳步。
這裏是宮中的一片園林,樹木繁盛,皎潔的月色傾灑下來,被樹枝籠罩出一道月影。
謝芙氣息不勻,擡手扶住身旁的一棵花樹。
她捂住胸口,閉上眼睛呼吸了片刻,終于将那雜亂無章的心跳平複下來。
正在此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略顯疑惑的聲音。
“娘娘?”
這聲音有些熟悉,似乎不久前她才聽過。
謝芙一愣,秀眉蹙起,繼而慢慢轉身看去。
卻見不遠處站着一個身量高大、劍眉星目的男子,竟是——
竟是适才宴會上的崇禾六皇子,姜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