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小太監的叫喊聲在清晨靜谧的宮城中, 如平地驚雷響徹一片。聲音堪堪落下,就近的禁衛軍已經往這邊過來了。
就近的宮女太監也被驚醒,許多人奔出宮殿, “失火了,快來人救火啊!”
不多時,果然望見碧月宮斜前方的一座殿宇燃起了熊熊火焰,黑煙如同飛檐走壁的獸,順着飛檐翹角一直蔓延出去, 将殿宇檐角徹底覆蓋。
禁衛軍動作迅速, 很快便趕到失火的宮殿,指揮手下士兵救火。
場面一下混亂起來, 情況危急,再加上禁衛軍大多不認識後宮妃子, 因此無人留意站在旁的她。
謝芙警惕地蹙了蹙眉心,在一片亂象中, 不自覺往後退了兩步。
此時宮道兩旁都聚集了禁衛軍和聞聲趕赴來的宮女太監, 她沒辦法從原路返回, 眼下這一退,直接退進了錦瑟宮中。
錦瑟宮中雜草叢生, 石塊遍布,她不留神, 腳下忽然踩到石塊,即将跌倒之時,身後一雙手扶住了她。
謝芙猛地一驚,便聽身後那人沉穩道:“娘娘莫緊張, 是奴才。”
“儲黎!”她認出來, 轉身看去, 果然一襲鴉灰衣袍的少年站在她身後。
儲黎往錦瑟宮外看了眼,見外頭亂成一片,将她往錦瑟宮內帶去,動作迅速,“娘娘這邊走。”
謝芙被儲黎帶着,有些踉跄地進了錦瑟宮,見他似對這裏熟門熟路,不由道:“你……”
儲黎領着她繞過錦瑟宮正殿,以為她顧忌此處不安全,溫聲安撫道:“奴才之前來這裏前,摸清了錦瑟宮的情況,錦瑟宮荒蕪已久無人居住,不會有人看到的,娘娘不必擔心。”
“我不是問這個,”謝芙搖了搖頭,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儲黎,你怎麽會在這裏?”
此時時辰尚早,這裏又地處偏僻,他怎麽會尋過來,發現她在這裏的?
儲黎聞言一頓,清秀面上有些凝噎,不知該如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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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何會在這裏……
“奴才……奴才昨日沒睡好,”儲黎似不好意思看她,低垂着眼道,“今日很早便醒了,走出太醫院時恰巧看到娘娘,便跟了過來。”
謝芙覺得他神情有些不對,蹙了蹙眉,“太醫院?”
她早上沒經過太醫院啊……
女子略帶疑惑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儲黎更無措了,半晌才憋出一句,道:“這些只是小事,娘娘就莫放在心上了。”
話雖如此,儲黎衣袖下的手卻攥緊了衣裳,遲遲未松開。
他沒有說謊。他昨夜确實一直沒能入睡,今日天還未亮便起了身。那時太醫院中除了守夜的小太監,其他人都睡了,鬼使神差的,他從太醫院的側門出去,繞到了重玉宮。
原本他只是想站在那兒,遠遠瞧上一眼,誰知竟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重玉宮大門,朝他這邊走了過來。
他那時登時一驚,連忙躲藏起來,随後見那道身影逐漸往另一條路走遠了,心下擔心她安危,猶豫半晌,還是跟了過去。
……但這些事情壓在了心底,儲黎沒打算說出來。
“嗯。”謝芙點點頭,不再追問。
她想起什麽,杏眸現出殷切,看向儲黎,“懷卿哥哥那邊有消息嗎?他怎麽樣了?”
儲黎聞言回過神,調整好心緒道:“少将沒有大礙,已經到達了崇禾邊陲的驿站,正在休養。”
謝芙心下安慰,輕聲道:“懷卿哥哥平安就好。”
“只是……”儲黎還有話沒有說完。
謝芙心髒頓時漏跳一拍,“只是什麽?”
儲黎為難地皺起眉,“少将說……”他似是也知道這話不好說出口,猶豫了片刻,終于說下去,“少将說,他需要北晏皇宮的兵防圖,想讓您……設法去取。”
“兵防圖?”謝芙愣怔片刻,“是懷卿哥哥說的嗎?”
儲黎點點頭:“少将送來的信上,是這樣說的。”
他猶豫片刻,又道:“據奴才所知,那兵防圖應是放置在議事殿中,至于具體在什麽地方,奴才便不清楚了。”
“好。”謝芙了然點頭,“我會想辦法的。”
這件事情對于一個女子來說太過困難,尤其祁硯之生性多疑,狡詐冷血,娘娘若要動手,定會身陷危險之中,惹來祁硯之猜忌。少将素來疼惜娘娘,更不會讓娘娘做這般危險的事情,這次怎麽……
儲黎皺了皺眉,雖然有些懷疑,但那封來信确實是真,他身為屬下無法違抗,只能遵從命令行事。
“怎麽了?”見面前少年愁眉不展,謝芙出聲詢問。
她很快反應過來,彎眸笑了笑,“你不用擔心,我會想辦法的。”
儲黎望着面前纖瘦清冷的女子。她眉眼間皆是溫軟笑意,像是知道他擔心,特意說話安撫他。
然而,想到她日夜都在祁硯之身邊,本就危險,如今竟還要入那狼窩虎穴中謀取兵防圖,儲黎只覺得心頭籠罩了一層陰翳,堵的慌。
半晌,無力感襲來,儲黎攥緊了下手,只能澀聲道:“娘娘……千萬小心些。”
***
晌午時分。
當祁硯之踏進重玉宮時,看見的便是女子站在花樹前,為花樹修剪花枝的場景。
徐屏上前一揮拂塵,正要揚聲開口,餘光瞥見身前男人手一擡,徐屏立即眼觀鼻鼻觀心,縮回腦袋,閉嘴不說話了。
祁硯之就站在重玉宮大門處,也不進去,就這樣看着。
女子身姿纖瘦,墨發流瀉披散在身後,發絲偶爾被風吹起,風過之後又悠悠落下。
她身高不夠,踮了踮腳尖,揚手扯下一株花枝到面前,澈淨杏眸仔細瞧了半晌,手中拿一把修枝剪,小心地将多餘的雜枝剪去。
樹影綽綽,花影重重,她置身其中,宛如一副水墨丹青畫,漂亮得不似真的。仿佛只要畫軸一不小心撕毀了,她便也會随之而消失。
那一種若即若離,令人不安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讓他燥郁至極。
即便她如今身處在重玉宮,答應了他不會離開,他還是覺得不夠安心。
不夠,不夠……
他想要将她牢牢圈在一方天地,圈在一個只屬于他的地方,哪也不準去,讓她只能接觸到他一人。
祁硯之沒有再繼續站在旁邊看着。
他徑直朝她走了過去。
女子并未察覺自己身後有人,祁硯之走到她身後,圈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抱進了懷裏。
謝芙吓了一跳,心中頓時浮起慌亂,轉過頭去,正要質問是誰。
但當那熟悉的幽冷梅香傳來,她便反應過來,放下手中的花枝剪,眨眨眼眸,輕聲道:“王上?”
祁硯之沒有回答。
謝芙覺得納悶,心思流轉,一邊想着自己是不是哪裏露了馬腳,一邊試探地喚了句:“王上?”
锢在腰間的手緊得她生疼,謝芙覺得難受,不由去掰他的手,“你弄疼我了……”
話還沒說完,只聽得祁硯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叫孤阿辭。”
她貼着他的胸膛,因此能感受到他說話時胸腔的震動,低沉好聽,聲音裏卻蘊着不容拒絕的偏執。
謝芙四下看了眼,咬了咬唇,小聲道;“旁邊還有人呢。”
可身後的男人依舊一言不發,像是她不說便不放手,固執得無藥可救。
她無奈,只得繳械投降,“阿辭……”
“嗯。”祁硯之低低嗯了聲,這才示意性地松了些力道,但手還是緊緊圈在她腰間,又道,“怎麽不在寝殿休息,站在這裏。”
“我在修剪花枝啊。”謝芙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剪過就好看了。”
“早上皇宮起火,有沒有受傷?”
祁硯之忽然道。
他的聲音平靜,甚至攜着關懷,但謝芙卻驟然聽出一身冷汗。
連紙鳶都不知道她早上出去了,他怎麽會知道!
所幸祁硯之在她身後,看不清她的表情,謝芙眼中掠過一瞬間的慌亂,壓下心中思緒,抿唇掩飾道:“……我沒事。”
然而,停頓片刻後。
“阿芙,你心跳亂了。”
祁硯之的聲音低低從身後傳來。他話語平靜,只是在訴說一個事實。
這一剎那,謝芙只覺得渾身毛孔都要炸起來了。
恐慌席卷而來,讓她差點拿不住手中的花枝剪,就要砸落地上。
這個男人竟敏銳至此。
可是……可是她哪裏能控制得了自己的心跳?!謝芙閉了閉眼,用力咬了下唇,旋即用力轉過身,有些惱怒地瞪向他,道:“你什麽意思?”
故意這麽問,是想讓他誤以為自己是處于其他原因才亂了心跳。
祁硯之看着懷中俏顏含怒的她,“沒什麽意思。”
“怎麽,你懷疑我圖謀不軌嗎?”謝芙說完,別開了視線,杏眸隐帶水光,“你從來都不信我。”
“……孤沒有。”
祁硯之沒料到她竟哭了,狹長眼眸一皺,有些無措地看着她。
他只是随口說了句話,竟這樣容易便将她惹哭了嗎?
“我只是……我只是有些被吓到了而已。”
謝芙眼眶微紅,聲音帶着鼻音,心中思緒飛轉,斟酌着語句,說道:“我清晨時候出去散心,誤打誤撞才到了那裏,誰知道會遇到走水這種事情。”
這裏是北晏皇宮,祁硯之的地盤,定是處處都暗藏着他的眼線,她一時疏忽居然忘記了,現下想來還是有些後怕。
她素來警惕,早上出去的時候曾留心過,身後并沒有人跟蹤,那應該是原本便分散駐守在暗處的那些守衛看見了她,這才将消息報給了祁硯之。
那她和儲黎見面,祁硯之應是不知道的。
既然祁硯之将她的行蹤掌握得一清二楚,那她再說謊毫無意義,倒不如坦然些說。
想到這裏,謝芙略安下心,咬着唇,眼眸水光跌落下來,繼續說道:“你不知道,那片宮殿看起來可怕得很,一個人都沒有,我想要叫人來都沒辦法。”
祁硯之見她淚珠往下掉落,整個人僵硬了片刻。
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鳳眸低了低,俯下身,吻去她臉上的淚水,“別哭了。”
這一幕看得不遠處站在那兒的徐屏等人差些驚掉了下巴。
王、王上……
天啊,他們是瞎了嗎?王上居然居然會放低身份,去去去哄人?!
察覺到的觸碰,謝芙條件反射往後縮了縮,推開祁硯之。
“我沒有做什麽。”她聲音低低。
“嗯,孤知道。”
祁硯之聲音平靜,确實不像方才那般聽得可怕了。
只是謝芙才堪堪松了口氣,便聽祁硯之又道:“只是,那處地方,往後莫要再去了。”
他嗓音低沉,似壓着什麽複雜情緒。
謝芙心中疑慮,但也沒想太多,乖乖點了點頭。
身後男人的胸膛帶着龍涎香的幽冷氣息,溫熱寬厚。他自金銮殿那邊回來,朝服還未換下。
謝芙忽然道:“阿辭。”
祁硯之低嗯了聲。
謝芙纖長的睫羽垂着,說道:“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都說我是什麽?”
祁硯之順着她的話問,“什麽?”
“他們都說我是妖妃,惑亂聖心,與那妺喜妲己沒有區別。”
祁硯之自胸膛中發出一聲低低的笑。
他道:“難道不是嗎,阿芙?”
這一問,将問題還給了她。認真去想想,她此刻所擁有的一切,所獲得的一切,倒真是後宮其他妃子根本比不上的。
帝王寵愛盡數眷顧一人,她确實當得起妖妃一詞。
謝芙忽然擡眼看他,輕聲開口,聲音含着怯意:“阿辭,你會一直這樣對我好嗎?”
祁硯之沒有直接回答,只道:
“如果你願意的話。”
“只喜歡我一個人?”她又追問。
“嗯。”祁硯之低聲。
話音甫落,她便像是聽到了什麽滿意的回答,彎眸吃吃笑了。
沒過半晌,她又眨了眨眼睛,道:“那我想見你的時候,可不可以直接來找你?”
祁硯之鳳眸微深,凝視着面前的女子。
她眼中帶上了希冀,小聲詢問,是想要能夠時時刻刻看到他。
祁硯之只覺得心中有些灼燙,嗓音低沉,“可以。”
雖然後宮女子不能随意進出前朝金銮殿、議事殿等地,但她既然這般問,只不過是想能時時見他罷了,答應下來也無妨。
旋即,他道:“你可以随時來前朝找孤,孤會跟徐屏說,以後他們不會攔你。”
謝芙心中頓時松了口氣,這才真正露出笑意。
可以随時去前朝找祁硯之,也就說明,日後只要她想過去見他,便可以直接進議事殿而不受阻攔。
想到這裏,謝芙垂下眼眸,心思流轉,悄無聲息地想:
至于那兵防圖……
屆時見機行事不遲。
作者有話說:
從始至終只有狗子認真了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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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小天使一只大丹楊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