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謝芙睡到一半, 迷迷糊糊地動了動鼻尖,察覺到哪裏不對。
尋常寝殿裏燃的都是靜心的熏香,可是為什麽, 她竟似乎嗅到了龍涎香的味道……
龍涎香……
她想到這裏,猛然意識到什麽,硬生生清醒了幾分,掙紮着醒過來,睜開眼睛看去。
寝殿燭火溫和, 照亮男人白皙俊美的面容。
男人坐在床邊, 身影瘦削修長,狹長眼眸低垂着, 靜靜望着她,眼底翻滾着深而複雜的情緒。
另一半眉眼攏在陰影裏, 讓他看起來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見到祁硯之,謝芙的睡意霎時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條件反射抓緊被子, 撐着身體坐起, 往後退了退,“你怎麽來了……”
等到想起, 自己的反應不應該是這樣,她心思稍稍流轉, 擡眼望着他,有些忐忑地問:“阿辭,你處理完政事了?”
祁硯之應了聲:“嗯。”
他聲音如往常般低沉,卻帶着些不正常的喑啞。
“傷好了嗎?”他道。
男人的嗓音似壓抑着什麽, 謝芙最怕他這個模樣了, 立即說道:“沒有!”說完, 才覺得自己反應奇怪,手中攥住雲被,軟了聲音,“傷口還疼着……”
這道箭傷,總歸是他欠她的一個人情,她借着這個由頭,祁硯之不會怎麽為難她。
謝芙抱着柔軟的雲被不松手,像是這樣才有些安全感,看了祁硯之半晌,覺得他此時與平日又不大一樣。
“怎麽了……”她試探地輕聲問。
Advertisement
宮中又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祁硯之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卻對她道:“過來。”
謝芙沒有違抗,乖乖聽話挪了幾步過去,靠近他。果然,甫一過去,便被祁硯之攬着腰抱進了懷裏。
祁硯之抱着她,埋首在她脖頸邊。
他異常地沉默,手中用的力道卻很大,緊緊锢着她的腰,修長有力的大掌繃出青筋,似這般用力,就能将她牢牢嵌進骨血裏永不分開。
“阿辭?”謝芙被勒得有些疼,秀美皺起,不由不悅地出聲。
然而,祁硯之卻像是沒有聽到,依舊一言不發,攜着薄薄涼意的低沉呼吸灑在她的脖頸,帶起她一陣癢意。
謝芙瑟縮了一下,正腹诽祁硯之發的什麽瘋,手下微微用力,想要掙紮。
“你……”
這時,祁硯之終于開口了。
他的聲音喑啞又緩慢,一字一句都攜着上位者獨有的壓迫與淩厲,說道:
“阿芙,你不會背叛孤的,是不是?”
帝王從來薄幸,他的嗓音卻矛盾地動了情,低沉柔和的語調,宛如情人之間親密的呓語。
他在尋求她的回答。
那一瞬間十分渴盼,期待她的回應。
謝芙猛地愣了。
她忘記了掙紮,眼中掠過一剎那的茫然,但很快便如風吹霧散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明。她有些後怕,所幸祁硯之此刻看不到她的神情,否則恐怕會被看破。
謝芙想了想,面上露出極清淡地笑,“阿辭不信我嗎?”
祁硯之慢慢松開了她,握着她瘦削的肩膀,看向她的臉,似在辨別她的心中所想。
但見女子容色清麗,眉眼帶着淡淡笑意,長發流瀉,素白寝衣勾勒出纖瘦的身姿,一如從前一般,似乎有哪裏不一樣,又說不上來。
祁硯之只覺得心髒悄無聲息地沉了沉,鳳眸深處浮起燥郁之色。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是莫名有一種極力想要抓住什麽,卻很難把控的無力感。謝芙已經回答了他的問題,可為什麽他還是不安心?
***
崇禾邊陲的驿站,一間偌大的屋子中,站着許多人。
牧楚雲和闵風站在床邊,目不轉睛地看着為木懷卿診治的軍醫。
“怎麽樣了?”牧楚雲見軍醫皺着眉頭,久久不說話,不由着急詢問。
軍醫收回了手,從藥櫃中取出紙筆,一面說道:“少将氣滞血瘀,傷勢不輕,再加上內力損耗過多……”
牧楚雲沒耐心聽這些,“麻煩您直說,少将何時能醒過來?”
軍醫也不敢斷定,搖搖頭道:“我已為少将包紮好傷口,施了針,暫時無大礙了。這裏是藥方,你們按着這藥方煎服三日,記得少将一段時間內需要休養調息,不能動武。至于什麽時候醒來……那就要看少将的意志力了,若快,差不多便會醒,慢了,估計需要七八日時間。”
闵風接過藥方,低聲道了聲謝。軍醫點了點頭,提着藥櫃出去了。
屋子裏剩下闵風、牧楚雲和其他幾個人。
牧楚雲方才越聽越怒,見軍醫離開,猛地扭頭走到了一旁,一掌拍在窗棂上。
“我去殺了那謝芙!”
闵風聞言眉頭一皺,沉聲警告道:“楚雲。”
聽見闵風警告的話,牧楚雲臉上冰冷也絲毫未改。誰知這時候,守在床邊的小厮忽然驚喜地叫了出來:“少将醒了!”
其他人都是一驚,牧楚雲連忙回到床邊,闵風也跟着走了過去。
木懷卿俊逸面容透着不正常的白,正沉默地睜着眼睛,看着頭頂的床帳。
“少将,你覺得怎麽樣?”牧楚雲緊緊盯着木懷卿。
木懷卿沙啞着聲音,道:“我沒事。”
他撐着身體,在床上坐起來,坐起來時似乎拉扯到了傷口,也只是微皺了皺眉,面上沒有動容。
後頭的小厮連忙去端了杯水過來,牧楚雲接過茶杯,遞給他,“少将喝些水。”
木懷卿的目光移過去,淡淡落到牧楚雲手上的水。
牧楚雲不知道木懷卿是什麽意思,問道:“少将?”
木懷卿臉上沒有表情,也不去接,只平靜地望着牧楚雲,道:“你适才說什麽?”
少将很少有這般嚴肅不茍言笑的時候,牧楚雲忽然想起自己不久前放話說了什麽,不禁一縮,眼神游移,“屬下……”
木懷卿的視線不帶情緒地落在她身上,像是在等她繼續說下去。
牧楚雲只好硬着頭皮道:“屬下說,那謝芙……”她記起少将此次正是去救那謝芙,而她适才……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牧楚雲只覺得手腳漸漸冰冷下去。
“你要殺了阿芙,是嗎?”木懷卿慢慢說着,似感嘆什麽,搖頭笑道,“楚雲,你真是膽子大了。”
此話與少将平日溫和的語氣截然不同,屋子中的人頓時一驚,紛紛看向那道身影。
牧楚雲猛地擡頭看向木懷卿,喃喃道:“少将……”
“如果你們再有傷害阿芙的念頭,”木懷卿咳了一聲,閉上眼睛,“那就離開,不用再在我手下辦事了。”
若再讓他聽到這些話,他不會留下他們。
闵風看了跪在地上的牧楚雲一眼,提醒她似的,率先道:“屬下遵命。”
屋子裏的人也一同應聲。
牧楚雲咬緊牙關,仿佛天人交戰,片刻後,終于艱難說道:“是……屬下知錯。”
正當屋中氣氛凝滞安靜之時,屋門外跑進一個報信的小厮,氣喘籲籲道:“少将,太子殿下前來看望您了!”
什麽?太子殿下竟親自到了邊陲來!屋中的人聽到消息,立即看向床上那道雖然受傷卻依舊挺拔的身影。少将是他們最穩妥的主心骨,一有什麽事情,他們從來都是聽從少将的指令。
木懷卿并不驚訝,點頭道:“知道了,我現在就出去。”
牧楚雲見男子要起身,頓了頓,還是忍不住阻擋:“少将,為何不推脫了太子殿下?您如今身上還有傷啊……”
木懷卿沒有看牧楚雲,也沒有說話,推開了攔在身前的那雙手,接過小厮遞來的外袍穿上,繞過牧楚雲,慢慢走了出去。
闵風複雜地看了牧楚雲一眼,也跟随着木懷卿離開了。
從始至終,少将的動作都是溫和且彬彬有禮的,一如他平日的作風,但是冥冥之中,卻已經開始疏離她了!牧楚雲站在原地,胸口起伏,将唇瓣用力咬得毫無血色。
另一邊,驿站的會客室。
一襲身着藏青白玉錦袍的男子坐在木椅上,正在等候,身後站着兩個随從。
木懷卿自旁側走出。
他傷勢未好,但步伐間沉穩,看不出重傷的模樣,行至男子面前一禮,“太子殿下。”
見到木懷卿,男子立即起身。
但見他儀表不凡,豐神俊朗,劍眉之下目光如炬,正是崇禾太子姜珩。
“懷卿,你傷可好?”姜珩緊張地道。
木懷卿不在意地笑了笑,“太子殿下無需擔心,小傷罷了。”
“那就好。”姜珩放心點頭,解釋道,“本王聽說你遇險,連夜快馬趕來了此處,你遇到了什麽危險?可需要什麽本王發兵支援?”
“多謝殿下好意。”木懷卿拒絕了,想了想,又坦然問道,“殿下可是有何要緊事,需要找懷卿?”
否則以姜珩太子的尊貴身份,不會只因為此事而這般興師動衆趕赴邊陲來找他。
姜珩有些被看破的不好意思,索性笑笑,也不再遮掩了。
“本王遇上了件棘手的事情,想來找你商讨。”
“何事?”木懷卿目露詢問。
姜珩沒有直接回答,卻是先問:“懷卿,據本王了解,你此次受傷,可是為了北晏皇宮中的一個女子,也就是從前齊寧的公主謝芙?”
木懷卿愣了愣,面上的笑意隐沒下去。
半晌,他才終于點頭:“是。”
“那祁硯之暴戾冷血,令齊寧亡國,更是将謝芙公主擄進皇宮強作為妃。本王知道懷卿心中定有恨意,而本王的妹妹身陷北晏皇宮,本王所感,也與懷卿相同。”
說到這裏,姜珩忽然轉身,鄭重地道:“本王知道懷卿你終有一日會籌謀攻入北晏皇城,因此當日盛情邀請你前來崇禾。而如今,本王願意發兵,助你一臂之力。”
木懷卿擡眼望着字字铿锵有力的姜珩,神情卻沒有多少改變,依舊平靜無波。
他溫和地笑了笑,問道:“殿下想要懷卿幫忙什麽?”
姜珩移開視線,說道:“本王籌謀了段時間,用遍辦法,卻一直未能派人潛進北晏皇宮,對北晏皇宮的兵防分布毫不知情……”
聽到這裏,木懷卿似乎猜測到了姜珩要說什麽,不由皺起眉頭。
姜珩看向木懷卿,眼中是成竹在胸的把握,笑道:“而謝芙公主如今正處于北晏皇宮之中,而且,據本王所了解,謝芙公主如今是後宮最受寵的妃子,這正是大好的機會,可以暗中使用計策,謀取北晏兵防圖……”
“我不同意,殿下。”木懷卿卻忽然打斷了他的話。
姜珩沒料到木懷卿這番反應,不由一愣,循聲看去,便見一貫溫潤如玉的木懷卿眼中沉沉,竟面無表情。
只聽得他道:“這些謀權之事,不應該讓一個女子去做。太子殿下需要北晏皇宮的布防圖,懷卿自會想辦法去奪,但不會利用一個女子,讓她陷入危險之中。”
姜珩一噎。
他似是找不到話反駁,被木懷卿一時間的氣勢鎮住了。
姜珩看了木懷卿半晌,妥協笑道:“那……那也好,這件事情,就勞煩懷卿辛苦了。”
木懷卿躬了躬身,不再多言。
……
方才的場景與交談的話語,卻全被門後的身影聽了去。
牧楚雲扶着門框,轉過身去,半個人掩在陰影中,猛地攥緊了手。
這樣重要的事情,明明用最便捷的方法就可以解決,少将卻偏偏不同意,只因為袒護那個謝芙,不想讓她陷于危險之中!
可除了這個方法,少将若要奪取北晏皇宮的兵防圖,定會花費損失更多的精力和人力!
想了片刻,牧楚雲心中突然浮起一個念頭。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有了算計,旋即便轉身飛快離開了。
牧楚雲步伐很快很輕,一路上并沒有人發現她。
她一直穿過長廊,徑直邁進了另一間屋子中。
只見屋子最中央的地方,擺放着一張書桌,書桌上置着的筆墨紙硯顯得有些陳舊,看起來已經使用了一段時間。
牧楚雲來到書桌前,提起筆沾了些墨。
她臨摹着木懷卿的筆跡,在紙上寫下了一句話。
寫完之後,牧楚雲撕下紙條,折疊起來,喚來了信鴿,将紙條放入信鴿腳上的小筒,旋即一擡手放了出去。
信鴿撲棱一聲拍着翅膀,逐漸朝天空遠去。
牧楚雲冷笑一聲。
作者有話說: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782048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浮白 2瓶;一只大丹楊 1瓶;
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