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謝芙進了營帳, 在榻邊坐下,紙鳶吩咐人送了早膳過來。
她傷還未好,只能吃些白粥小菜, 不過她素來飲食清淡,倒也沒什麽不習慣。
此時,謝芙有些心不在焉,端着小碗,舀了一勺白粥吃下。晨炊的人費了心思, 将白粥熬的軟糯香濃, 吞入腹中暖融融的。
不遠處拾掇物什的紙鳶看見她這般模樣,不由笑着問她:“美人在想什麽?”
謝芙回過神來, 別開視線,輕聲道:“沒什麽, 只是在想,我們什麽時候會回去。”
但這句話也只是随口胡謅罷了, 她方才其實是在想木懷卿的事情。
她記得, 那日她初醒來時, 紙鳶曾說過,賊人受了傷, 不知道懷卿哥哥現在在哪裏,有沒有大礙……
想到這裏, 謝芙忽然頓了頓,手中不自覺放下木匙。
木匙擱進碗裏,發出一聲輕響。
縱然祁硯之如今還不知道那人是懷卿哥哥,但以他的性格, 不會放過追捕懷卿哥哥的。
她正悶悶想着, 恰在此時, 紙鳶的聲音傳了過來,莫名帶着不舍,“美人在想什麽時候回去嗎?奴婢尋思着,差不離應該就是這一兩日了,算算日子,今日都九月十三了,我們也出宮快十日了。”
這幾日時間飛快而過,而謝芙自從那日受了箭傷,昏迷了好幾日,直接睡過了秋獵的時間。
外面發生的事情,她一概不知。
謝芙又蹙了蹙眉,眼眸陷入怔松。
竟已九月十三了嗎?
懷卿哥哥那日說過,讓她回宮之後再堅持一段時間,不知道這一段時間,具體是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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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複又想到那顆續晝丸。
藥丸已被她好好保存起來,屆時,只要她得到懷卿哥哥的消息,便可以将那藥吃下,只是不知那藥的藥效是如何……
“美人?”紙鳶走過來,喚了她一聲,見她出神,在她面前擺了擺手,“美人,您怎麽了?”
謝芙将思緒扯回來,垂下眼眸,掩飾地說:“沒什麽。”
“對了,”紙鳶忽然想起什麽,朝她一笑,“奴婢适才吩咐那邊的人準備了些上好的酒釀過來,美人用完早膳,休息一會兒,不若将酒釀送去給王上罷?”
對上她有些訝異的目光,紙鳶忽然嘻嘻笑道:“左右這幾日美人與王上關系和緩,奴婢這些做下人的看着開心,便思襯着能做些什麽,希望美人能與王上一直這樣下去。”
謝芙一僵,聽懂了紙鳶的話外之音,移開視線,輕叱一聲。
“說什麽呢。”
紙鳶看着面前女子不好意思,紅了耳尖的模樣,捂嘴笑道:“那奴婢現在過去吩咐人仔細準備着。”
說罷,紙鳶便步伐輕快地跑出了營帳去。
見紙鳶離開,謝芙面上的羞赧卻漸漸淡去,宛如摘下面具,恢複了原本冷淡無波的模樣。
她注視着紙鳶離開的方向,笑意消失得一幹二淨。
一直……這樣下去?
***
左右今日謝芙也想去找祁硯之,順道打探一下木懷卿的情況,紙鳶此舉倒為她行了個方便,讓她可以有借口去祁硯之的營帳找他。
用完早膳後,謝芙略休息了片刻,便換了身衣裳,帶上紙鳶與食盒出了營帳。
走去祁硯之營帳的途中,士兵們都已經在陸續收拾行李,看來這一兩日便會拔營返回宮中。
不久後,她們來到祁硯之的營帳外,恰巧看見霍明烨從營帳中掀簾走出。
霍明烨看見謝芙,面上頓時揚起清朗笑意,道:“娘娘。”
謝芙點了點頭,小弧度地彎了彎唇,問道:“王上可在裏面?”
“在的。”霍明烨飒沓地伸手,笑着說,“可需要明烨帶娘娘進去?”
“不用了……多謝将軍。”謝芙忙道。
她說到這裏,卻有些欲言又止,霍明烨似看懂了她的意思,恍然大悟,明白一笑,道:“也好也好,那明烨便不打擾娘娘,先行告退了。”
見霍明烨很識趣地大步離開,謝芙蹙眉琢磨着,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竟是會錯意了。
她……她不是要給祁硯之驚喜。
謝芙咬了咬唇。罷了,現下不好去解釋,索性讓霍明烨誤會去吧。
她接過紙鳶手上的食盒,走到了祁硯之的營帳門外。
營帳門外的兩個侍衛雖然不認得她,但看方才霍将軍對她恭敬有禮的模樣,猜測她是後宮帝妃,便也沒有阻攔她。
謝芙提着食盒,走近了營帳的門簾。
只是她才要掀簾進去,便隐約聽到了從營帳裏側傳來的說話聲,步伐不由稍頓,停了下來。
營帳內,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壓迫性十足,“當真?”
“是,王上。”屬下回禀道。
聽那聲音來判斷,那個人似乎是平蕭。
說到平蕭,謝芙忽然想起了平日跟随在祁硯之身邊的暗衛白烏。
自那日密林中,白烏離開去追捕野狼,她便再沒有在祁硯之身邊見過白烏了,不知白烏如今是什麽情況。
“你們當真在這附近找到了賊人的行蹤?”男人嗓音淡淡,揣摩不出在想些什麽,“在哪裏?”
聽到這句話,謝芙握着手中食盒的手忽然一緊。
平蕭繼續回禀道:“那日賊人僥幸逃脫後,屬下在赤沂山西側的坡上,發現了一匹馬的屍體與血跡,正是那夥賊人留下的。”
“西側?”男人忽然重複出這兩個字。
他語調慵懶,似被勾起了興趣。
西側……距離赤沂山西側十裏遠,那裏可是崇禾的地界。
說到崇禾,腦海中浮現的第一人,自然是那齊寧曾經的少将,木懷卿了。
齊寧已然收歸他北晏,如今空有南齊的名號,不過是北晏的部分國土罷了。而木懷卿無處可去,最可能去的地方,自是隔壁臨近的崇禾。
謝芙手中緊了緊,咬住唇瓣,心中登時有些慌亂。
祁硯之的手段如此迅速,竟然……竟然已經找到了懷卿哥哥的蹤跡?
她正胡亂想着,冷不防下一秒,裏頭男人的嗓音響了起來——
“怎麽,還沒聽夠嗎?進來。”
這句話顯然不是對着營帳內的平蕭說的。謝芙一驚,霎時擡起杏眸,卻只對上眼前厚重的門簾。
透過面前的門簾,都能感受到那道銳利冷冽的目光。
她早已被祁硯之發覺了。
所以,适才那些話,他知道她在聽,卻壓根不在意嗎?
冥冥之中,一切事情都在他股掌之中的感覺,讓她心底不自覺生出些寒意。
他太可怕了。
謝芙調整好呼吸,沒有再停駐在外,她掀開營帳的簾子,走了進去。
只見男人以冠束發,玉帶绫羅,漫不經心地倚靠在坐榻上。他今日着一身绛紅衣袍,這種顏色與往日沉寂的玄黑不同,更鮮豔一些,襯得他容貌白皙俊美。
只是望着她的那雙眼,卻是幽冷的。
平蕭眼中愕然一閃而過,轉過頭看着走進來的謝芙,似驚訝她方才已在營帳外。
謝芙抿了抿唇,在男人的視線中走近一步,福身道:“見過王上。”
祁硯之掃了眼她手上的食盒,“過來做什麽。”
他是明知故問。
謝芙站在階下,按着事先捋好的話,輕聲說了出來:“阿芙讓人準備了酒釀,想來……”她頓了頓,硬着頭皮道,“想來看看王上。”
“是麽?”祁硯之眉梢輕扯,對她意圖的示好不怎麽理會。
她從來都揣測不透這個人的心思。
謝芙定了定神,掩下心中所想,再次擡眸時,眼中已經盈起怯意與委屈,低聲道:“王上不信阿芙。”
祁硯之對上不遠處女子有些委屈的溫軟視線,動作一頓。
那一瞬間,甚至連那一直穩定的,掌握在他控制之下的穩定心跳,霎時間就被打亂了一剎那,咚咚咚的紊亂起來。
他只覺得虎口一陣陣的發麻,呼吸漸沉。
明明知道,她在撒謊,可他居然還是難以控制地心軟了。
自古美人一笑,可令帝王智昏。
這句話,原來不是假的。
幾乎有那麽一剎那,他心中浮起了一個荒謬念頭——
謝芙若是那般小女兒情态,軟聲求他,讓他為她去做些什麽事情,他約莫當真會答應,不顧後果。
另一邊,謝芙面上露出委屈,手中卻緊張得出了些汗,連帶着食盒都快要抓不住。
祁硯之向來喜怒不形于色,她看不透他的情緒,因此不知他此時是喜是怒,只好站在階下,悄悄打量座上男人的神色。
片刻後,祁硯之終于開口,卻是對平蕭說的:“你先出去。”
平蕭應了聲是,也不敢多看,飛快轉身出了營帳。
謝芙收回看着平蕭背影的視線,抿唇看向座上的祁硯之。
她目光希冀,眉眼微怯,從前未曾對他這般過。
祁硯之只覺得自我矛盾,理智與情感拉扯,一時間竟痛苦十分。他盡力壓下想要接近她,觸碰她的欲|望,讓自己保持着冷漠神色。
他冷聲譏笑:“謝芙,孤能不能信你?”
謝芙終于等到他的話,睫羽垂下,掩去眼中的情緒,低聲說道:“我真的只是過來找你的。”
“被人擄走後,我仔細想過了,與其陷在痛苦裏,不僅折磨自己,也折磨你。”
她望着座上的祁硯之,忐忑地咬了咬唇,終于說出那最後一句,事先演練過無數回,早已爛熟于心的話——
“阿辭,以後我們好好的,好不好?”
女子的聲音溫軟,杏眸盈着怯怯希冀,自下而上望着他,仿佛在祈求。
祁硯之看着底下的那道荼白身影,鳳眸冷而深沉,看不清其間蘊含的情緒。
他很久都沒有說話。
可是,只有他知道,從女子話音落下的那一刻起,那座原本牢牢築着的圍牆,霎時塌了。
他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