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耳邊是許多人說話的聲音, 有些喧嚣。
她意識稍微清醒幾分,零星的話語便如雲般飄入耳中。
“娘娘此次情況不好說,中箭位置離心僅有一寸, 稍有不慎,或許……”
“娘娘身體弱,不知道能否受得住。”
“就算醒過來,也得好好調理,否則會落下病根。”
這些聲音沉重, 但很快, 男人冷冽的嗓音響起,攜着濃濃壓迫感, 道:“她若醒不過來,你們也不用活了。”
那些太醫頓時一僵, 戰戰兢兢回道:“是,微臣盡力……”
周圍的聲音紛亂, 謝芙掙紮了一下, 緩緩睜開眼睛。
眼前模糊片刻, 燭火的倒影被風吹得左右跳動,那光線終于投進她眼底, 只是她瞳孔清冷疏離,沒什麽情緒。
守在旁邊的紙鳶立即驚喜出聲, 道:“美人醒了!”
此話一出,頓時引起許多人的注意,崔邵丘在太醫的圍攏下走到床邊,掀了掀她的眼皮, 檢查她的情況。
“娘娘果然吉人天相, 能醒過來, 是邁過了死門關的檻啊……”崔邵丘感嘆道。
床榻邊圍攏了一群太醫,謝芙動了動瞳孔,視線從他們身上掃過,最後看向了角落邊不起眼的儲黎。
儲黎正望着她,見她看來,朝她安撫地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安全。
紙鳶在一旁問道:“娘娘可要喝水?奴婢給您去倒。”說着,連忙起身去桌邊倒水,将茶杯端了回來。
見謝芙被扶起,靠着紙鳶抿了口水,臉色雖蒼白,卻已然好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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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那道玄色身影颀長,站在窗邊,雖在屋外柔和月光映照下,卻仍陰冷漠然,讓人望而生畏。
祁硯之一言未發,一雙眼注視着這裏。
崔邵丘走到祁硯之面前,颔首回禀:“王上,娘娘已無大礙,但娘娘身子虛弱,日後需好好休息調理,否則會落下病根。”
“知道了,下去吧。”
得到王上的命令,那些太醫如蒙大赦,謝恩過後收拾好藥箱,便陸陸續續從營帳裏離開了。
營帳中恢複寧靜,徐屏在後頭悄悄掀了掀眼皮,看了眼那道玄衣身影,又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不說話了。
王上和這位娘娘之間的糾葛,當真讓人看不透啊……
謝芙只抿了一口便不想喝了,推開茶杯,眼簾垂着,慢慢問道:“那個賊人呢……可死了?”她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緊張,不敢表露出來。
紙鳶安慰道:“娘娘放心,雖然那賊人負傷逃了,但王上定會派人将賊人抓捕回來的。”
“負傷逃了?”謝芙眼瞳茫然,喃喃說了一句,很快又陷入沉默。
感受到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她擡眼朝另一邊看去,只是看過去的一剎那,便和祁硯之深沉幽冷的目光相對。
她有些後怕,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怕被他看透心中所想,只短短一剎那便別開了視線,扭頭看向床榻裏側。
營帳裏的人忽然聽男人的聲音沉沉響起:“都出去。”
紙鳶也不得不起身,與旁的宮女太監行禮告退,退出了營帳。
此時的場景竟與前幾日重合,那時她昏迷過後醒來,第一件事情便是打了他一巴掌。
他的臉……方才看時,男人容貌俊美,臉上的紅痕已然淡去,那痕跡出現得快,消失得也快。
謝芙靠着身後軟枕,看着床榻裏側,呼吸細細。如秋月寒江般的美人,蒼白破碎不僅不會讓她失色,反而愈發為她增添幾分羸弱的美,纖弱動人,一颦一笑攝人心魄。
祁硯之沒有走過來,他站在一段距離外,在這幾如窒息的安靜中,忽然冷冷開口:“謝芙,你玩什麽把戲?”
把戲?
謝芙霎時一怔。他難道看出什麽了嗎?
她複又看向祁硯之。
祁硯之接觸到她的視線,不知為何心中一頓,然而很快心中怒火便又起。
他譏諷道:“怎麽,你還沒有裝夠嗎?”
謝芙反應過來,低聲道:“我沒有。”
“沒有?”祁硯之嗓音愈發狠厲,“你心心念念的,不都是你的懷卿哥哥嗎?他沒有死,你是不是很慶幸?”
不知為何,他怒火焚燒了理智,竟直接将心中的話直接說了出來。
謝芙愣怔片刻,祁硯之竟知道木懷卿的存在!
她貝齒輕碰下唇,感受到傷口的疼痛,有些喘不過氣,額頭沁出薄汗。她勉強問:“你不信我?”
祁硯之嗤笑,眼底冷漠一片,似在嘲笑她的天真。
“謝芙,你裝得太假了。”
他頓了頓,笑意漫不經心,卻繼續一字一字出口,絲毫不在意這些話是否傷人,“讓孤猜一猜,那個劫你的人,就是木懷卿,對嗎?”
謝芙攥緊手心,讓自己鎮定下來。
她蒼白小臉浮起怔松,自嘲一笑,“祁硯之,被抓的是我,你卻懷疑到了我頭上來嗎?”
女子面上的神情不似作假,祁硯之看着她,忽然微眯眼眸,目光流露審視。
他是冷血動物,狠戾無情,什麽事情都以理智判斷,不加感情,宛如一個沒有正常情感的死物。
因此,當謝芙被擄走時,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外來的刺客,而是北晏皇宮中出了內鬼。
而在與賊人的交鋒中,他察覺到謝芙狀态不對,那賊人在與他打鬥中也竟然依舊護着她,再加上身形年輕,他便懷疑到了木懷卿身上。再加上謝芙适才醒來時,第一句竟然問的竟然是那賊人的情況,他便更加确定了賊人的身份,只是還沒有下論斷罷了。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冷眼旁觀,不帶感情分析得出來的。
可如今,只有謝芙的反應出了他意料之外。
她的模樣不似作假。
難道,她當真只是被擄走了嗎?
祁硯之眉心皺起,望着不遠處的纖弱身影。
這麽多年,他習慣了冷情冷性處事,如今第一次,有人不是為了利益接近他,他難以接受。
正想到這裏,耳邊忽然聽到女子痛苦的聲音,他手上一僵,旋即便看見謝芙捂着傷口,小臉蒼白至極,額邊的幾許碎發被汗水浸濕,淩亂地貼在頰邊。
她很痛苦。
祁硯之終于站不住,他人高腿長,幾步便走到了床榻邊。
他看着她痛苦的模樣,傷口竟滲出血跡,轉身要走,“孤去叫太醫。”
“別……”
祁硯之沒能走成,他的衣擺被一雙手輕輕拉住,步伐一頓,竟是再邁不出一步。
謝芙氣若游絲,小臉沒有血色,勉強保持着清醒。
她不是作假,胸口的傷口适才動作中不小心又崩裂了些,痛得她受不住,拼命壓抑着才能勉強撐住,但現在祁硯之還不能走,她适才好不容易讓祁硯之打消了些懷疑,要好好借助這個機會進一步獲取他的信任。
這是最好的機會了。
謝芙呼吸都不敢太重,“不用叫太醫。”
頓了好久,她用力閉了閉眼,勉強看着眼前的那道身影,清冷的眼眸流露希冀,說道:“阿辭,你留下來陪陪我,好不好?”
她裝出意識混沌的模樣,又喚出了當年的那個名字。
祁硯之呼吸略重,聽到她這句話的一瞬間,他竟覺得渾身血液都開始倒流,冰涼手心灼燙。
她低低地喚他,也是第一次如此柔軟懇切地對他說話。
她從沒有對他這般小女兒情态過……她總是清冷孤傲,疏離淡漠的,甚至對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骨血都剜得支離破碎。
可此刻,聽到她哀求的聲音,祁硯之只覺得腳下沉重如千鈞,回過頭,一雙鳳眸複雜深暗,看向拉住自己衣擺的女子。
謝芙等了片刻,都沒等來祁硯之的回應,不禁有些忐忑。
這個名字,難道不奏效了嗎?他為什麽不說話?
她在祁硯之看不見的角度咬了下唇,無力暈眩的感覺重又襲來,她再沒力氣抓住那衣擺,手上緩緩松開,竟是要暈過去了。
祁硯之驚醒過來。
他動作很快,一把将她撐住不讓她倒下,讓她靠在他懷裏。
“你狀态很不好,孤去叫太醫。”祁硯之打量了下她的臉色,眉眼皺起,作勢要扶着她躺下。
“不要!”謝芙害怕他離開,胡亂抓住他衣裳,将腦袋埋進他懷裏,竟是如何也不松手,一時間想不到什麽可以說,只胡謅道,“我不要見他們。”
祁硯之沒有說話,卻當真依她的話,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了。
懷中的人兒緊緊抓着自己,一副十分依賴的模樣,祁硯之呼吸微重,低聲道:“可是你的傷很重。”
謝芙靠着他的胸口,緩了片刻,待傷口的那陣疼痛淡去,才覺得神智清明一些。
她想了想,挑從前的事情講,聲音恹恹,“當年我這麽說,你也不讓我去。”
祁硯之手中一僵。
她話音落下,記憶旋即紛至沓來,腦海深處的畫面出現。
少年渾身血跡傷痕,躺在雜亂的草叢中,那道聲音喋喋不休,“你的傷很重,會死的呀,我給你去叫人吧……”
那少年幾乎快要陷入昏迷,聞言忽然掙紮着起身撲過去,抓住女孩子的手,聲音狠戾至極:“不許去。”
……
營帳中燭火明滅,暈出昏暗的光線,祁硯之道:“好,孤不去。”
謝芙只覺得每一次呼吸都牽拉着胸口的疼痛,她勉強彎唇一笑,輕聲說:“這算不算……”咳了聲,才道,“我們的小秘密?”
話音落下,許久男人都沒有說話,她疑惑擡眼看去,卻見祁硯之鳳眸深沉,靜靜凝視着她。
她登時心虛,難道方才的話說過頭了?
正要開口說些什麽挽救一下,便聽祁硯之開口,道,“算是。”
他沒有否認,也沒有冷眼諷刺她的自以為是,漫不經心地承認下來。
謝芙略放下心,暗中舒了口氣,察覺到祁硯之此刻語氣低沉平緩,應是心情沒有很壞。
她決定再加一記。
斟酌了下語言,謝芙盡力忽略掉傷口的疼痛,忽然伸手勾住他的脖頸,在他有些僵硬的動作下,傾身過去,蜻蜓點水地吻了下他的喉結。
她全副身心都在自己這舉動是否做得夠逼真,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哪裏露餡,因此并未察覺祁硯之一瞬間繃緊的身體與粗重的呼吸。
她勉強撐着身體,在他耳邊輕聲道:
“那以後沒人的時候,我可不可以叫你的另一個名字,阿辭?”
作者有話說:
加更,晚上還是正常更新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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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芙不是沒手段争寵不過,她要争寵了,後宮簡直就是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