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那小太監聽完, 稍愣了愣,又再詢問了一遍:“娘娘說的是太醫院的小醫師?”
鄭映寒笑了笑,“是, 本宮還記得那小醫師昨日穿着身素淨的灰色衣裳,看上去斯斯文文的。”
“這……”
小太監陷入為難,太醫院的太醫們不在他這等奴才的詢查範圍內,沒有真憑實據,如此貿然去問……
鄭映寒睨了小太監一眼, 見他躊躇, 笑意冷了下來,“只管去便是, 難道你連本宮的話都信不過嗎?”
小太監見昭容娘娘堅持,只好應承下來, 匆匆轉身去了。
站在鄭映寒旁邊的宮女小舫壓不住好奇,見那小太監身影遠去, 才問道:“娘娘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鄭映寒纖纖玉指撚起杯盞, 片刻後擡眸看了小舫一眼, 幽幽笑了一聲。
“有些事情,可不是要說了才能聽到的。”
***
“你要找誰?”和緩的嗓音響起, 人群後走出一道蒼老的身影,是太醫院院首崔邵丘。
小太監看着眼前的崔邵丘, 眼神閃爍了下,“奴才奉昭容娘娘的意思,想要來尋太醫院的一位小醫師。”
聞言,其他太醫一愣, 面面相觑。
“什麽小醫師?”
“說的是院首大人的那個徒兒嗎?”
“為什麽忽然傳喚?昭容娘娘是身體不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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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幾個太醫議論起來, 崔邵丘神色和藹, 對小太監解釋道:“小徒昨夜身體不适,還未恢複,恐怕此刻不能和公公走。”
小太監陷入踯躅,“這……”
“依本宮瞧,恐怕不是身體不适,是畏罪自逃了吧?”
一道女聲倏地橫亘進來。
衆人看去,見鄭映寒在宮女的攙扶下走來,應是腳傷未好,走路還有些吃力,但姿态依舊是嬌柔從容的。
崔邵丘颔首道:“昭容娘娘。”
“崔院首,本宮知道你德高望重,說一不二。”鄭映寒笑容微微,“但私藏逃犯此事事關重大,難不成也要隐瞞下來嗎?”
崔邵丘問道:“娘娘此話怎說?”
“昨日謝美人失蹤,王上懷疑有內鬼,本宮查過了,謝美人曾經私下召過您的好徒弟到重玉宮去……若說此事與他毫無瓜葛,應該不大可能吧。”鄭映寒聲音冷淡,話中咄咄逼人。
捋過身前發絲,她繼續道:“現下王上正在排查失蹤的人,而您的好徒弟不在,對嗎?”
見崔邵丘沉默不語,蒼老面容平靜無波,一言未發,鄭映寒沒了耐性,臉色冷下來。
“來人,給本宮搜……”
“奴才參見昭容娘娘。”沉靜的聲音破天荒地自一旁響起。
随即,只見一身樸素鴉青衣袍的少年走到了崔邵丘的身旁,朝鄭映寒一揖,從言語到動作,恭敬得讓人挑不出一絲錯處。
正要下去搜查的小太監看着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人,傻眼了,手足無措地看向鄭映寒。
鄭映寒看着面前低着頭的少年,眼中露出不可置信。
她昨日看見的那個小醫師是這個人不錯,可就是因為記得,她才如此震驚,這個小醫師竟然在這裏?帶走謝芙的竟然不是他?怎麽會這樣!
見昭容娘娘不說話,儲黎擡眸看了她一眼,詢問道:“昭容娘娘找奴才可有要事?”
四周投射到鄭映寒身上的目光各式各樣,畢竟儲黎也是他們太醫院的人,無端污蔑儲黎和污蔑他們太醫院沒有區別。
感受到衆人不悅的視線,鄭映寒維持住面上儀态,深吸一口氣,盯着儲黎,冷聲道:“你昨夜去了哪?”
“奴才昨夜身體不适,因此一直待在營帳中,沒有去旁的地方。”
“你撒謊!”鄭映寒一時間惱了,“昨夜突然出事,而你卻恰好生病,天底下怎會有這麽巧的事情!”
崔邵丘深皺眉頭,看着眼前的景象。
素來聽聞昭容娘娘識大體,可今日見了,竟是如此糾纏不休,事理不分嗎……
崔邵丘捋過花白胡須,皺眉說道:“娘娘,既然人已找到,那便不在王上懷疑的範圍之內。娘娘如此咄咄逼人,難道就認定賊人是我們太醫院的嗎?”
似是為了照顧鄭映寒的體面,崔邵丘緩了口氣,搖搖頭道:“再者,老臣身為太醫院院首,可娘娘竟斷定臣徒兒生病為信口胡說,這又将我們太醫院置于何地?”
言下之意,連太醫院都診斷錯誤,宮中可還有其他大夫可以決斷?
這幾句話頓時将鄭映寒噎得說不出話來,她瞪着崔邵丘,心中惱怒,眼中淩厲一閃而過。
這老東西!
見儲黎垂眼不卑不亢,衆人默然望着自己,鄭映寒不甘心地咬了咬牙,忽然氣惱道:“好啊,是與不是,本宮說了不算,王上說了總算。本宮即刻便去找王上,讓王上來定奪!”
鄭映寒怒上心頭,正要轉身離開。
誰知,她腳下還沒邁出一步,這時候,遠處竟然傳來士兵驚慌的喊聲——
“有、有刺客!”
這句話如一石激起千層浪,營帳外聽到這聲音的人都驚慌起來,往後退去。
人群中霍明烨登時站起,沉聲道:“肅兵!”
士兵自發調動起來,在最外圍排列成陣。
祁硯之掀開營帳門簾,慢慢走了出來。他的身影出現,頓時成為衆人的目光焦點,許多人緊張地望着那道身影,将期望和希冀都投注在他身上。
人群中,有年幼的小女孩被士兵這霎時間肅殺起來的氛圍吓到了,頓時哇的一聲哭了。
但是小女孩的哭聲很快被旁邊女人給捂上,另一旁的丈夫随即皺眉,“怎麽不看着點孩子?”
妻子無奈道:“孩子害怕啊。”說完,看了四周的景象,悻悻說道:“真要出了事情,我也害怕。”
“不會的。”丈夫看向妻子,語氣篤定,“有王上在,只要有王上在一天,北晏就會安全一天。”
祁硯之的名字就是最好的武器。
四境諸國危機四伏,但還沒有哪個國家會傻到來和北晏抗衡。
只要祁硯之在,北晏就可保安寧。
妻子聞言,沉默下去,擡頭看向遠處的景象。他們都退到了後方區域,守在這裏觀望前方的情況。
祁硯之慢慢走入士兵隊列中,霍明烨看到他,說道:“王上,前面那人似乎來者不善。”
祁硯之沒說話,看着遠處的人影。
不知道看到了什麽,他若有所思地眯起鳳眸,道:“不止一個人。”
霍明烨聽了一愣,接過屬下遞來的遠目鏡望去。
看清了其中一道熟悉的人影,霍明烨顫了下手,愕然看向祁硯之,“王上……是娘娘!”
原以為說出這話,王上會驚怒。
可奇怪的是,衣着尊貴的男人神色依舊漠然,只沉眸望着遠處隐約的人影,不知道在想什麽。
聽到這個消息,居然沒有半點動容。
霍明烨有些捺不住了,他還是個血氣方剛的青年,遇見此等不平事怎麽可忍,娘娘可是被歹人挾持了!
“王上,娘娘在那人手上,可要派人過去?”霍明烨攜着怒火飛快道。
身旁的士兵雖然嚴陣以待,他雖想一舉攻過去,但是那歹人手上還挾持着謝美人,他們如若直接殺過去,定會惹惱對方。
“不用。”
霍明烨沒想到他竟是這個回答,登時訝然,“王上?”
祁硯之不言,側眸瞥了霍明烨一眼。
草地上晴空萬裏,灑下的流金日光折進他的眼裏,教人看不出其中的情緒。
“在這裏守着就行。”
霍明烨尚且不知祁硯之是何意思,身後忽然有人驚呼一聲,“王上!”
被強行帶到後方安全區域的祁绫畫也瞧見了遠處的景象,霎時間驚駭不已,吓得要奔過去,“皇兄!”
小順子忙将祁绫畫攔下來,“公主莫着急,王上定有對策的!”
祁绫畫着急地跺腳,“皇兄過去做什麽?那賊人帶了許多同夥,皇兄只身一人過去,這不是把自己置于危險之上嗎?”
小順子望向遠處,忽然陷入沉默。
過了許久才道,“興許是因為,對面的是謝美人吧。”
祁绫畫眼睛一瞪,吓得扭頭看向遠處,“什麽,嫂嫂?!”
***
荼白身影在草地上異常醒目。
謝芙的雙手被繩子綁縛在後,只身一人坐在馬上,木懷卿策馬在側,持刀抵住她的脖頸。她動彈不得,若動一寸,利刃便會割喉。
木懷卿看着眼前孤身一人緩緩前來的玄色身影,忽然自胸膛中發出聲低笑,啞聲說道:“王上真是懂江湖道,知道一個人過來。”
他周身上下皆是黑衣,只露出一雙眼睛,連聲音也做了調整。
淩厲而冷漠,宛如勝券在握。
祁硯之望着他,并未回話,弧度很小地彎了下唇。
只是他的視線看得木懷卿神色一頓,繼而心中湧起深深的忌憚。
這人的目光清醒而冷漠,如同炬火,能洞穿窺探人的內心。
偏生他面上又帶着漫不經心的笑意。
很像狡詐的狐,內裏卻是狠厲的狼。
異常極端,複雜至極。
祁硯之的視線在謝芙蒼白的面上掠過,落到木懷卿身上,道:“你想要什麽?”
“想要什麽?王上真會說笑,這世上最吸引人的當然莫過于權勢,黃金與美人了。”
木懷卿笑了笑,将抵在謝芙脖頸上的刀刃往裏移了些許,“不過,娘娘金枝玉葉,王上應該不會舍不得吧?”
“你要多少?”
祁硯之盯着謝芙白皙脖頸上沁出的一道血線,鳳眸微眯。
“黃金一百萬兩,五十美人,還有邊境一處州郡。”木懷卿毫不猶豫道。
“是麽。”
祁硯之忽然不在意地笑了笑,似在嘲笑木懷卿信口開河的天真,“你要讓孤用這些東西,去交換一個寧願死都不想臣服于孤的女人?你是當孤蠢嗎?”
他的語氣毫不在意,仿佛平常得只是在談論今日吃了什麽,半點不在乎謝芙是生是死。
木懷卿的手中不自覺一緊。
祁硯之見他模樣,哼笑一聲,正要出言繼續諷刺,誰知下一刻,卻聽那被挾持在另一匹馬上的女子輕輕出聲喚道:
“阿辭……”
只見謝芙素來清冷漠然的眼中染上怯意,眼眶微紅,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忍着不讓自己哭出來,出聲尋求他的幫助。
語調輕柔,帶着江南人兒獨有的吳侬軟語,尾音軟軟,勾人憐惜,卻因畏懼而泛着顫抖。
祁硯之動作猛地一頓。
聽見那個熟悉的名字的一剎那,便仿佛有潑天烈焰猛烈席卷而來,他竟覺得手上的缰繩變得燙手,如同炙火灼痛手心,所觸碰之物都恨不得避而遠之。
阿辭。
那是誰的名字?
昏暗陰冷的角落,毒蟲蛇蟻肆意爬過,無人肯踏足,卻有一道身影悄然撥開草叢邁出,小小的聲音裏帶着緊張,“阿辭?”
冰雪覆蓋了荒蕪的庭院,少年毫無意識昏迷在藹藹白雪中,那聲音驚慌失措響起,“阿辭!”
少年渾身血跡髒污,氣息奄奄,那聲音一遍又一遍喚他的名字,不厭其煩,“阿辭……阿辭,你怎麽不說話,你是不是很累?阿辭……”
……
阿辭,阿辭。
謝芙望着不遠處玄衣飒沓的男子,眼淚滑落,哭泣隐忍,終于說出最後一句話,“救我……”
她紅着眼眶,寬大的衣袖下,指尖卻不自覺陷入手心,開始揣測祁硯之的心思。
不知道這一次,她可不可以賭贏。
若是祁硯之尚有一絲良知,顧念當年情意,那便會成為此次的轉機,一切都可以慢慢來。
淚水模糊了視線,讓她看不清遠處的景象,謝芙試着睜大杏眸,想要看清祁硯之的神色,只是淚珠在眼眶裏蓄着,欲掉不掉,一直不遂她心意,不禁有些懊惱。
她心中思緒飛轉,卻不知道自己這一幕有多吸引男子的目光。
女子梨花帶雨,素來堅持的清傲潰不成軍,哭泣懇求。
祁硯之望着謝芙,聲音沉下去,終于道:“放了她。”
聽見男人狠厲的聲音,謝芙心中頓時如塵埃落定,咬住唇瓣,悄無聲息舒了口氣。
她成功了。
這第一步終是邁出去了。
木懷卿平靜道:“可以,只要王上交出我要的東西。”
這話聽來毫無商榷的餘地,不交東西,他們就不會放人。
祁硯之忽然低低笑了一聲。
他道:“孤可以把你要的東西給你。但是……”
木懷卿聽出了他這話背後隐含的其他內容,不禁皺眉,心中警惕起來,盯着那道身影:“但是什麽?”
“但是,”
話音在這裏稍稍停頓,随即男人的嗓音一瞬間竟似換了個人,低沉狠厲至極,字字道來:
“孤怕你承受不起。”
木懷卿聞言一凜,頓覺強大的壓迫感襲來,他心道不好,立即扯起缰繩,要驅策馬匹退後。跟随在木懷卿身側的随從也紛紛向後退去。
誰知,未待木懷卿向後撤去,祁硯之卻已然策馬近到了他身側!
木懷卿要看顧到旁邊的謝芙,防止她落馬,只能餘下部分精力抵擋祁硯之。
祁硯之出手極狠,毫不拖泥帶水,招招致命,他一時之間竟然無法攻擊,只好以守為攻,可沒過多久便開始節節落敗。
後頭木懷卿的随從想要上來幫忙,卻礙于不知道如何施以援手。
見自家少将處于下風節節敗退,最前頭的随從忽然做出一個決定。
見身後不遠處就是一片密林,那随從驅策着馬匹慢慢退後,等到了無人注意的角落,他忽然執起弓弦搭上弓箭,對準了不遠處的幾人。
随即,只聽得“嗖”一聲,那箭竟直直朝着祁硯之而去!
祁硯之眉眼狠戾,他未盡全力,對付木懷卿依舊游刃有餘,眼看着木懷卿一招幾乎要被他割破咽喉,逼上死路,耳邊忽然聽到羽箭破空而來的風聲——
他冷笑一聲,并沒有在意,手上一刀就要捅進木懷卿左胸。
可不料此時身旁忽有異動。
他隐隐約約感覺到了什麽,心頭一緊,分心看去。
随即竟看到了羽箭入體的可怖一幕!
謝芙悶哼一聲,劇痛襲來,那瞬間幾乎痛得失去意識。
她原是見木懷卿為了護她節節敗退,心下着急,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旋即又注意到暗處随從的羽箭對準了這邊,于是便想擋下羽箭,好分散祁硯之的注意力幫懷卿哥哥。
只是現下,在清醒的最後一刻,她眼前看見的最後一幕,竟是男人少見攜着驚慌的模樣。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迷迷糊糊地想。
女子為他人擋箭的情節,話本子裏不知道說了多少回,幾乎人人都聽厭了。
可只有實際做了才知道,原來這個舉動的影響這麽大。
還好,這一箭受的不虧。
作者有話說:
少的字數我明天雙倍補回來,今晚太趕了來不及,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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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芙是要謀劃讓狗子動心,最後再毫不留情抛棄他。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眠枝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一只大丹楊 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