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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謝芙盯着不遠處的那道身影, “右相大人?”

鄭琮今日着一身勁裝,不過比其他人較為寬松,襯得他模樣清風落拓。

但他神情是難以捉摸的幽深, 看向她,緩緩笑道:“微臣居然在這裏遇到了娘娘,好巧。”

說完後,空氣便陷入寂靜。

這密林隐秘安靜,他們二人這般相對而立, 謝芙有些不大适應, 稍稍往後退了一步,問道:“右相大人沒去狩獵, 怎會在這裏?”

鄭琮聞言,不甚在乎地說:“臣對這等秋獵排名并不大在意, 只是來參與一下而已。”

“臣四處走走,若有遇見山禽野獸便順道獵上幾只, 若沒遇見……那便罷了。”他說着, 朝她走近了幾步, “不料,正巧在這裏遇見了娘娘。”

“怎的沒人守在娘娘身邊保護?王上呢?”

鄭琮面上關切, 像是好意詢問,但說話時的語速很慢, 聽起來有些不寒而栗。

謝芙蹙起眉頭緊盯着他,見他靠近,不自覺扶着樹幹往後退去。

後退的時候,不小心腳下踩到一根枯枝, 清脆的咔啦聲陡然響起, 她心一跳, 沒有提到祁硯之,囫囵回答他道:“适才出現了一頭惡狼,白烏去追了。”

鄭琮俊朗面容掠過訝異,但很快就笑了,道:“原來是這樣啊。”

這位年輕右相的目光讓人摸不透,而自己又是孤身一人,謝芙心頭浮現些微慌亂,被她強自壓下去,漆黑的杏眸警惕地看着鄭琮,時刻注意他的一舉一動。

左右環顧,白烏還是沒有回來,謝芙動了離開的念頭,開口說道:“右相大人若沒有其他事情……”

鄭琮卻沒有讓她繼續說下去,打斷她的話,神色變得莫測。

“娘娘這是什麽意思?見到微臣便要離去,難道是因為厭惡微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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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芙攥住冰涼的手心,道:“右相大人想多了,白烏還沒有回來,我去看看。”

她強裝鎮定無事,輕描淡寫想要一筆揭過。

幸好聽了她這話,鄭琮面上的不悅淡去。

他沒有追問白烏适才為何會在她身邊,卻忽然無厘頭地問了一句:“王上抛下娘娘而去救昭容,娘娘心中難道就不生氣嗎?”

謝芙霎時間擡眼看向她,心中一驚。

他怎麽知道祁硯之去救鄭映寒了?

“不生氣,鄭昭容受傷了,王上去救是應該的。”

謝芙随口應了句,眸光不經意朝四周掃去,白烏還沒有蹤影,此刻出現在這裏的鄭琮又十分奇怪,她只能先拖延時間等白烏回來。

鄭琮笑了:“娘娘真是大度。”

“不過……”鄭琮盯着她,似看出她想要離開的念頭,繼續說道,“赤沂山的這片林子危機四伏,娘娘莫要随意亂走,還是留在這裏的好。而且白烏這會兒,想必暫時回不來。”

謝芙心中一涼,倏地看向他,“你說什麽?”

鄭琮面上的笑意微微,“赤沂山的狼很少,但只要出現了,尋常人很難對付。”

他口中這般說着,竟踏着地上的枯枝落葉,一步步朝她走了過來。

“這裏危險,還是讓微臣帶娘娘走吧。”

見他眼中隐約透出不軌之意,謝芙臉色驟然白了幾分,想也不想便道:“你別過來!”

然而,鄭琮對她的話置若罔聞,依舊一步步朝她走近過來。

他壓根沒有将她的話放在眼裏!

可她如今好歹也算是祁硯之的人,是帝王的妃子,他是祁硯之的臣子,竟敢逾矩對她不敬嗎?

謝芙咬牙,杏眸冷冽:“你再過來,不怕我喊人嗎?”

鄭琮步伐一頓。

“娘娘可以試試。”他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謝芙見他這副篤定神情,心中更是如墜冰窟,他如此鎮定,想必她是無論如何呼喊也引不來人救援了。

危機當頭,此刻的她心中卻分外清明,腦海中掠過半盞茶前鄭映寒受傷,祁硯之棄她而去的情景,還有白烏……

難道這些都是計劃好的嗎?有人要害她?

她心中飛快掠過想法,心髒一寸寸冷了下去。

不遠處,鄭琮眯起眼眸,望着對面的荼白身影。

烏發雪膚,身姿綽約,清冷的氣質與纖瘦身姿融合得恰到好處,多一絲都浪費。

北晏美人也不少,可像謝芙這般的美人少見,饒是他這種向來不近女色的人,見了都不禁為之心猿意馬。

謝芙用力咬了下唇,從心底彌漫上來的慌亂讓她手腳開始發涼。

不能慌!她若是連自己都慌了,怎麽可能逃得了!

一切都仿佛已然把握在他手中,鄭琮微微一笑,卻見謝芙看向他身後不遠處,杏眸微睜,露出幾分喜色,道:“白烏,你回來了!”

聞言,鄭琮臉上的笑容忽然一頓,回頭看去。

就在這一瞬間,謝芙趁着他分神,提起衣裙轉身便跑。

而這一邊,鄭琮回過頭,卻只見到一片空蕩蕩的林子,哪裏有什麽白烏的身影?他分明是被騙了!

也是他适才沒反應過來,白烏已被他命人絆住,又怎麽可能這麽快趕回來?

鄭琮眼神幽冷地回頭,只見那道纖瘦的荼白身影一晃而過,消失在了林間。

***

另一邊。

祁硯之循着那聲音的方向策馬趕到時,鄭映寒正倒在地上低聲哭泣。

随行宮女一見到他來,仿佛見到了救星一般,焦急道:“王上,快救娘娘,娘娘受傷了!”

只見鄭映寒小腿處的衣裙被血跡染紅,傷口還在往外滲血,看起來十分可怕。

她一雙眼睛哭得通紅,望見祁硯之來了,淚水漣漣,“王上……”

鄭映寒掙紮着要站起身,宮女連忙驚呼,“娘娘您別動,傷口還在流血啊!”

祁硯之掃了鄭映寒一眼,眉眼皺起。

他朝天空放出信號,立即翻身下了馬。

男人身量很高,身姿修長,幾步便到了鄭映寒身邊,半蹲下身,去查看她腿上的傷口。

“別動。”

話音剛落,鄭映寒立即乖乖的不動了,美豔的臉梨花帶雨,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人。

祁硯之垂眼判斷了下鄭映寒腿上的傷口,那傷痕鋒利,像是被利刃或是野獸的利爪抓撓而成,有些觸目驚心。

他撕下衣擺開始包紮傷口。

男人眼眸垂着,動作很熟練,全程都很冷靜,但在鄭映寒看來卻是極有安全感。

她眼中露出小女兒的傾慕,甚至還從那算不上溫柔的動作中看出了一絲缱绻。

王上是來救她的,這密林如此危險,王上卻抛下謝芙而選擇了她……事實證明,王上更愛的是她,她心心念念的事情都成真了!

想到這裏,鄭映寒心中頓時盈滿柔情。

她正要說話,祁硯之卻已然将她的傷口包紮好,淡淡問了句:“能走嗎?”

鄭映寒心中一喜,王上這是要抱她嗎?鄭映寒面上故作怯弱地搖頭,嬌聲道:“臣妾怕是走不了了,王上……”

祁硯之聞言,并未說什麽,伸手扶她起來。

鄭映寒扶着他的手勉強站起,正想身子一歪,順勢倒進男人懷裏,耳邊卻聽祁硯之淡淡道:“扶好她。”

扶好她?這是在對誰說話,對旁邊的宮女嗎?

旁邊的宮女愣了愣,反應過來,承了聲連忙過來攙扶鄭映寒。

鄭映寒的眼眸蓄着淚,半是委屈半是埋怨地望向祁硯之,王上為什麽不抱她?

“王上……”想到這裏,鄭映寒正要開口挽留,誰知不遠處忽然響起了什麽動靜,似乎是有人朝着這裏過來了。

不多時,只見一隊人馬撥開林子奔出。

帶領那隊人馬的是與白烏同級的暗衛,平蕭。

看見祁硯之,平蕭立即下馬,疾行幾步,跪地道:“屬下救駕來遲,請王上恕罪。”

祁硯之看向平蕭,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映寒受傷,你們都沒發現?”

平蕭皺着眉頭,沉默了許久,還是回禀道:“是屬下失職,并未在這周圍一帶仔細巡查。”

話雖如此,但其實他沒有把真正的原因說出來。

事實上,是半個時辰前有消息傳來,說赤沂山另一個山頭出現了成群聚集的狼,來勢洶洶,直奔着傷人而來,他們被召了過去,這才沒有在這一帶巡查。

正被宮女攙扶着站在後方的鄭映寒聽見這些話,擡起眼眸望向前方不遠處的祁硯之,方才的失落一掃而空,喜悅自心底慢慢冒起。

王上适才喚她映寒,還為她訓斥了暗衛……這難道不是王上對她恩寵獨到的證明嗎?

聽了平蕭的話,祁硯之的眸色忽然幽寒幾分。

“自己下去領罰。”

平蕭拱手:“謝王上。”

說完,平蕭站起身,正要退後,祁硯之忽然又道:“此次秋獵中止,回營地。”

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原因,他的聲音裏隐隐約約夾雜了一絲冷意,似乎心情不佳。

除了平蕭、鄭映寒與身邊的宮女,不遠處等候聽命的暗衛聽到祁硯之的命令,也有一瞬間的驚詫。

秋獵中止?

但平蕭等人很快就回過神,洪聲回道:“是。”

***

一幹家眷守在赤沂山腳下的營地,等候參加秋獵的人歸來。

見王上的禦駕出現在不遠處,徐屏笑呵呵地領着人上前迎接。

“恭迎王上歸來。”

祁硯之也不廢話,冷聲道:“去叫太醫過來。”

話音落下,徐屏這才注意到旁邊模樣狼狽,美眸微紅的鄭映寒,驚得一頓,連忙道:“奴才這就派人去請崔院首過來。”

小太監動作很利索,不多時便将崔邵丘請了過來。

礙于鄭映寒昭容娘娘的身份,不好就這般在草地外診治,幾個宮女圍上去,将鄭映寒攙進了就近的營帳裏。

崔邵丘提着藥箱,攜着兩個太醫也進了營帳。

趙晚媛恰巧從旁邊經過,見到被攙扶進營帳裏的鄭映寒,若有所思地問旁邊的宮女,“她這是怎麽了?”

鄭映寒不是去參加秋獵了嗎?

宮女小聲回道:“聽人說,昭容娘娘受了傷。”

趙晚媛指尖輕拈絹帕,“受傷?她騎術不是很好嗎?”

“依本宮看,她怕是有意要博王上憐愛吧……”語罷,趙晚媛冷哼了聲,轉身扭着腰肢走到不遠處的火堆旁款款坐下,又問道:“謝芙呢?”

宮女四處環顧一圈,躊躇道:“謝美人好像沒有回來。”

“沒回來?”趙晚媛聞言頓時一警,豔麗眼眸看向宮女,“她當真沒回來?”

“奴婢方才留心瞧過了,謝美人确實不在。”

趙晚媛目露懷疑:“這狐媚子又在做什麽把戲……”

正自顧自嘀咕着,不遠處忽然傳來動靜。

只見從赤沂山林方向出現過來一道身影,那護衛騎着馬朝營地奔來,到了禦駕近前,翻身下馬回禀道:“王上,屬下未尋得謝美人蹤跡。”

不知是不是奔波所致,那護衛揚聲回禀時,額頭冒出許多汗珠,緊皺眉頭神情嚴峻。

徐屏暗道不好,在後頭默默觑了近前的那道身影一眼。

果然,祁硯之聽了這話,周身的氣壓頓時冷下去,突如其來的壓迫感霎時間籠罩了在場的人。

“沒找到人?”他緩緩道,語速很慢。

每個字音不重,低沉而悅耳,但都像紮在底下人心髒上的尖銳刀刃,登時讓人恐懼起來。

那護衛頂着莫大壓力,額頭汗珠滑落,“是,王上……”

“連區區一個人都找不到,孤要你們有什麽用?”祁硯之唇邊勾起極冷淡的弧度。

他笑意溫和,還是芝蘭玉樹般的模樣,卻無端看得衆人毛骨悚然,仿佛整個人淬進了寒冰裏。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此時心情已經差到極點。

一旁的平蕭上前拱手道:“王上,讓屬下帶人前去吧。”

大太監徐屏也附和,“是啊王上,平蕭與白烏打過交道,想必能循着些蹤跡找到謝美人。”

得到了王上的示意,平蕭立刻帶上十數人往赤沂山林奔去。

徐屏面上挂上笑容,安慰道:“王上別着急,謝美人吉人天相,一定能平安歸來的。”

祁硯之鳳眸陰鸷,并未說話。

他只覺得心中仿佛有股氣滞郁着,上不來下不去,讓他異常煩躁,卻又說不清楚是為什麽。

***

謝芙的心髒猶如被一只手捏着,喘不過氣。

她盡力朝外跑,卻也不敢呼救,下唇被咬出齒痕。

鄭琮有備而來,她若是大喊,定會将聲音會将自己的行蹤暴露出去。

山林間不時發出小獸穿梭的動靜,謝芙穿過樹叢時,因跑得太急,被橫斜出來的銳利枝丫劃破了衣裳,不過她一心逃跑,倒是沒有感受到疼痛。

昨夜似乎下過雨,土地有些泥濘,踩上去便會留下腳印。

說來也奇怪,她跑了這麽一段距離,竟一人都沒有看見,難道這片範圍的人都被鄭琮清空了嗎?

謝芙扶住身旁的樹幹,覺得疲憊感陣陣上湧,體力不支。她長發沾染了林中濕潤的霧氣,這番跑動下來,有些散落,鬓邊幾許碎發淩亂。

遠處依稀傳來野獸的叫聲,距離逐漸遠去,聽得不大清晰了。

現下情況危急,紙鳶沒有跟在身邊,白烏也一去不回。

難道今日她逃不過了嗎?

“娘娘跑什麽?”鄭琮幽冷的聲音不疾不徐,忽然自身後傳來。

謝芙立即回身,警惕地一步步往後退去。

可誰知身後腳下的土壤被雨水浸潤,根本踩不踏實,随後一腳踩空跌了下去。

跌坐在地,衣裙頓時沾染了髒污的泥土,傷處後知後覺傳來劇烈的疼痛,是扭到腳踝了。

她這般模樣已然狼狽至極,謝芙咬咬牙,做了最壞的打算,側身擡手一把拔下發簪藏于手中,大不了就是同歸于盡。

鄭琮見她摔下小坡,挑了挑眉,正要上前。

誰知這時候忽然有人撥開一旁樹叢從中走出,來到鄭琮面前卑躬屈膝作了一禮——

“奴才見過右相大人。”

這時候怎麽會有其他人來?!

鄭琮愣怔過後,眼中殺意一閃而逝,打量起面前行禮的身影。看此人的穿着模樣,是太醫院的人?

“你是誰?”鄭琮冷聲問。

來人正是儲黎,他呼吸不穩,似也是風塵仆仆趕過來的。

儲黎低眉順目道:“奴才是太醫院的。”

“太醫院的人?”鄭琮語氣沉沉,眼神銳利,“你怎麽會在這裏?”

如果不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今日怕是難逃罪責。

儲黎拱了拱手,面上半點不顯驚慌,只是有些赧然:“是奴才的錯,奴才素聞赤沂山林中百草衆多,有些珍稀的藥材便是連宮中都難以尋到,十分心動,便請示了師父,鬥膽進到了這赤沂山林裏。”

說到這兒,儲黎頓了頓,繼續道:“只是不曾想,在這裏遇到了右相大人和娘娘。”

鄭琮神情陰沉如水,又找不到他這理由的錯處,唇邊揚起冷笑,徐徐道:“真是好膽子啊,小藥師孤身一人,竟也敢進這赤沂山林。”

儲黎并未直面鄭琮的針對,視線一掠,驚詫道:“娘娘這是怎麽了?”

他似乎才注意到旁邊受傷的謝芙,言罷立即走過去,在謝芙身旁蹲下查看,神情嚴峻,“娘娘跌傷了腳踝,現在切莫再動用腳踝,以免挫傷得更嚴重。”

這個角度,儲黎恰好替她擋住了鄭琮的目光。

謝芙擡起眼眸,看着面前的儲黎,忽然有種劫後餘生,即将在沉溺之際抓住救命浮木的感覺。

疼痛讓她的臉色蒼白不少,額頭都沁出汗珠,她笑了笑,無聲道:“謝謝。”

儲黎回以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随即,儲黎略做思考,起身向鄭琮詢問道:“右相大人,娘娘傷得嚴重,可否能請右相大人幫忙搭個手,将娘娘攙扶回去?”

他故意這麽問,便是将鄭琮擺在兩難境地了。

要麽過來幫忙,要麽便只能離去。

二選一。

鄭琮站在不遠處,聞言,卻只不疾不徐地掃了地上那道荼白身影一眼。

不得不,說這個女子風姿極美,清冷孤傲,饒是如此狼狽,卻更襯得別有一番零落破碎的美麗。

難怪祁硯之喜歡她。

目光重新回到儲黎身上,鄭琮心中冷笑一聲,這個小藥師不簡單啊。

只是他面上不顯,唇邊揚起鎮定的微笑,從容不迫道:“娘娘不幸受傷,微臣當然很願意施以援手,但男女授受不親,娘娘是王上的妃子,臣不敢過多逾矩,怕被人留下口實……想來只能勞煩小藥師了。”

說完,鄭琮又看向謝芙,特意問了一句:“娘娘,微臣說的可有道理?”

他面上帶着如沐春風的笑容,先前陰郁的神情一掃而空,根本看不出适才經歷了什麽事情。

謝芙看去時,對上那雙含笑的眼睛,只覺得遍體生寒。

怪不得……怪不得此人年紀輕輕便能坐上右相之位,這番心計圓滑,怕是許多年齡更甚的人都難以企及。

鄭琮想将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當方才的事情都不存在。

而如今她沒有證據,空口指認,不僅無法撼動鄭琮手上的勢力,反而還對自己不利。

何況鄭琮如今是朝廷的肱骨大臣,祁硯之登基不久,正是需要大臣輔佐的時候,又怎麽會為了她而與鄭琮撕破臉?

腳踝上的疼痛讓她越來越清醒,謝芙睫羽擡起,并不掩飾眸中的冷意,輕輕翹了翹唇,道:“……自然是。”

鄭琮沒有在意她的怒視,微微一笑,“那就辛苦小藥師了。”

儲黎躬身相送:“右相大人慢走。”

見鄭琮的身影愈來愈遠,一直消失在樹林之後,謝芙才稍微松了些力氣,扶住旁邊的樹幹。

确認四周已然沒有其他人,儲黎轉回身,來到她身前半跪下來,低聲道:“奴才來晚了,娘娘受苦了。”

謝芙搖了搖頭,“我沒事。”

儲黎小心将外面的衣料掀開幾許,檢查她受傷的腳踝,見皮膚擦傷滲出了血跡,随即站起身,四下環顧一圈,就近尋找能夠止血的藥草。

“你怎麽會恰好出現在這裏?”謝芙望着儲黎忙碌,輕聲道。

儲黎從四周摘了幾株藥草回來,在手中碾碎,這才敷到她傷口上,口中道:“奴才聽說這林子也許有通道,能通到外面去,此次便特意來尋。”

但除了尋找和外面交彙的路,還有一個原因他沒說。

懷卿少将讓他保護好公主,他便跟随而來,又恰巧在不遠處聽聞了鄭昭容的動靜,想到宮中心機詭谲,恐怕是有人要設陷阱害公主,這才急急趕來救援。

還好,他在最後關頭趕到了,一切都來得及。

謝芙注意到他方才說的,“通道……什麽通道?”

她立即想到什麽,

“是懷卿哥哥來了嗎?”

微睜大眼,不自覺抓住了儲黎的衣袖,望着他說:“是嗎?”

儲黎被她扯得一停,擡頭對上女子一雙期盼澈淨的眼,許久才道:“是的。”

“如果順利的話,今夜懷卿少将也許會前來。”

他緩緩說出這句話,聲音竟然有些晦澀。

今夜?

也就是說,今日晚上懷卿哥哥會來?

謝芙纖長睫羽輕眨了一下,杏眸愣怔片刻,呆呆地望着儲黎。

“當真?”

喜悅突如其來,反而叫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這一切都顯得太不真實了。

“可現下形勢嚴峻,萬一被發現……”謝芙緊皺起眉頭,蒼白的小臉露出擔憂。

儲黎拿出随身的幹淨紗巾将她的傷口包紮好,随後溫聲道:“娘娘不必擔心,奴才已托人打點好,屆時娘娘只要尋個由頭出來便好。”

謝芙眉眼柔和彎起,問道:“他近些日子,還好嗎?”

儲黎道:“少将與崇禾的太子殿下交好,齊寧一役,少将滞留在邊域。恰巧崇禾的君王看中了少将的才華,請他去崇禾暫為養精蓄銳,那時少将別無選擇,便去了。”

“原來是這樣,”謝芙點頭,“我記得懷卿哥哥從前提過,他與崇禾太子是好友。”

“好了……”

儲黎将她腳踝的傷口包紮好,這才看向她,溫聲問道:“娘娘還能走嗎?奴才背您回去?”

謝芙道了聲謝,勉力撐着站起來,儲黎忙來扶她。

待她扶着身旁的大樹站穩了,儲黎忽然感覺手上輕輕被人握了下。

他微愣看去,随即聽謝芙說了句:“以後沒有旁人在的時候,不用自稱奴才。”

女子眸中笑意溫軟,似一池靜谧湖水中清冷盈光,儲黎不敢再看,低下頭去,道:“……是。”

****

底下人回禀上來的消息,尋到了白烏,卻沒有尋到謝美人。

營帳外風掠草地,上首的男人鳳眸阖着,下首站着黑衫透血的白烏,四周一片寂靜。

謝美人走丢了,這罪責可大可小啊……

旁邊的平蕭皺眉看了白烏一眼,白烏已經開口:“屬下知罪,請王上責罰。”

他那時本是前去剿滅那只狼,以為不過片刻便會回去,誰知卻中了其他人的埋伏,等再回到原來的地方時,謝美人早已尋不見蹤影。

白烏臉上濺染的血跡已然幹涸,他跪到地面,道:“屬下甘願領罰。”

站在側首的鄭琮看見這一幕,卻緩緩笑了起來。

他意味深長地說了句:“沒想到,禦前護衛白烏竟也會有失手的一天。”

站在祁硯之身後的徐屏望了眼底下跪着的烏泱泱的一群人。

王上周身的氣壓已經沉冷到極致,恐怕今日不會有好結局收場,徐屏有些擔憂,正要開口說幾句話,視野中忽然看見熟悉的身影,當即激動道:“是娘娘……娘娘回來了!”

在場的人皆是詫異,轉頭看去,便見不遠處小坡邊出現了人影。

謝芙小臉蒼白,被一人攙着,慢慢走了回來。

見到謝芙回來,站在人群後方的一個宮女悄無聲息地往後退去,在衆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時,悄悄離開進營帳裏報信去了。

人群之中,祁硯之掀開眼簾。

他沒有動作,甚至沒有表情,就這般望着她走過來。

紙鳶和小途子早已在謝芙出現的那一刻便接連奔過去,從儲黎手上接手攙扶過她。

他們方才還沒走近便瞧見了美人的傷勢。接近了,更是看清楚了謝芙衣裙上的血跡和泥污,狼狽不堪。

小途子手忙腳亂,“這……這這……”

紙鳶攙扶住她,着急地詢問:“美人您怎麽樣?”

謝芙搖搖頭,輕聲道:“只是腳踝有些傷了,沒事。”

隔得這般距離,她也能感覺到人群中那道沉冷愠怒的視線直直朝她而來。

謝芙閉了閉眼眸,在衆人的注視下一步步走上前。

她提起衣裙,睫羽低垂着跪了下去。

祁硯之盯着她。

片刻後,他站起身,颀長身姿慢慢走近了她。

每一步都攜着濃重的壓迫感。

祁硯之來到她面前,忽然在衆目睽睽之下,擡手捏住她的下巴,語氣裏泛着薄涼冷意,“阿芙,為什麽不在原地待着,四處亂跑?”

謝芙被迫擡起頭看他。

她雖被捏住下巴,眼裏卻浸着淡漠水澤,面對帝王的質問,沉默不語。

祁硯之心頭怒得厲害,手上力道也不由重了:“說話!”

手下的蒼白人兒恍若未聞。

場面僵持在這裏。

就在此時,一聲驚呼打破了窒息的寂靜。

原先悄悄進營帳裏報信的宮女忽然從營帳裏跌跌撞撞地跑出來,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王……王上,昭容娘娘……昭容娘娘暈過去了!”

聽了那宮女驚慌的聲音,謝芙纖長的睫羽輕輕一顫,神情卻依舊平靜,沒有說話。

祁硯之見她毫不在意的模樣,心中壓抑已久的怒意終于燒起。

他方才一直在等她開口……

哪怕只是她稍微放輕了聲音示弱,道一聲歉,他都不會拿她怎麽樣!

可她呢?

漠不關心無動于衷,就算他要将她處死也一句話都不說?

念及此,祁硯之忽然撤了手,極寒冷地笑了一聲,随即用力一揮衣袖,轉身朝營帳走去。

那說話的宮女見王上走向營帳,大喜過望,連忙跟過去。

謝芙沉默地跪在原地,發絲散亂地披散在肩頭,纖瘦身姿似清霜傲雪。

徐屏經過她身邊時,目露猶豫,似乎想要說什麽,但沒能說出口,嘆息一聲,還是領着人跟進去了。

見王上怒而離開,人群之中許多女子都竊竊私語起來。

“謝美人為什麽不說話?那樣不是更會惹怒王上嗎?”

“王上那樣擔心她,她居然還無動于衷,理都不理王上,太過分了吧!”

“憑着一張臉得寵又怎樣,照這樣下去絕對失寵!”

“哼,活該跪着!”

“外頭現在都在傳她的事情呢,說她是敵國的俘虜,本該處死才對,卻憑着一張臉狐媚了王上……”

站在一旁的祁绫畫越聽越惱火,抄起鞭子過去,狠狠一鞭甩在地上,“喂,你們胡說什麽呢!”

那些女子看見祁绫畫,吓得神情一僵,各自挪開視線,倒是沒再敢繼續說下去了。

趙晚媛盯着跪在那兒的荼白身影,不悅地皺起眉頭。

看見謝芙吃癟,她當然高興,但是現在她心裏感覺不到半分勝利者的喜悅。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其他人都只看到現下謝芙形容狼狽,被王上棄之不顧,可誰又注意到适才王上的怒火來自于哪裏?謝芙沒回來的時候,多少人在找她?!

縱然王上方才确實棄了謝芙轉而去看鄭映寒,但誰又說得準是因為什麽?

這些人只是被現狀蒙蔽了罷了!

趙晚媛越想越恨得牙根癢癢,手上的絹帕被她擰得不成樣子。

一旁的紙鳶見自家美人跪在那兒無動于衷,不由焦急起來,要知道美人身上還帶着傷,這般跪着怎麽行!

可王上沒讓美人起來,她也沒辦法,紙鳶四處環顧,看見與那幾個女子對峙的祁绫畫,連忙跑過去求助道:“绫畫公主,美人她身上還有傷……”

祁绫畫循聲看過去,見那道纖瘦身影沉默地跪在那兒,也緊緊皺起眉頭。

沒錯,她方才也看見嫂嫂受傷了,剛剛只顧着要教訓這幾個嚼舌根的女子,卻把嫂嫂忘了。

想了想,祁绫畫吐出一口濁氣,對紙鳶道:“你別擔心,這事情包在我身上。”

說到這裏,祁绫畫最後威脅地看了那幾個女子一眼,這才收起鞭子,在衆人視線中快步走回去,到謝芙身邊蹲下,“嫂嫂,我們回去吧!有事情绫畫頂着,皇兄不會罰你的。”

“嫂嫂……”

見謝芙沒有應聲,祁绫畫察覺不對,又皺眉輕聲問了句:“嫂嫂?”

可這話剛落,卻見那道荼白身影微晃了晃,随即,竟軟軟往旁邊倒了下去。

祁绫畫大驚失色,吓得喊道:“嫂嫂!!!”

其他人也被這番動靜吓了一跳,場面一時混亂起來。

***

朦胧中,謝芙只感覺自己置身于重重宮闱裏,周圍的皇城金碧輝煌,卻處處透着陌生的氣息。

她被囚禁之中,找不到出路。

這時候,忽然有人朝自己走來,她看不清那人的模樣,只隐約看見模糊的矜貴輪廓。那人靠近了她,卻一把擒住她,聲音低沉含笑,暗藏狠戾。

他說,她這輩子都逃不了了……

……

“啊!”

謝芙尖叫一聲驚醒過來,猛地在床榻上坐起。

汗水浸透了她的額發,青絲淩亂披散在瘦削的肩頭,小臉蒼白,襯得那雙水似的眼眸愈發黑得濃烈驚心。

她胸脯急切起伏了幾下,尚未回過神來,忽然感覺身旁有人,驚得轉頭,便看見一張熟悉的俊美面容。

男人坐在床榻邊,狹長鳳眸垂着,正皺眉睨着她。

她并未注意到男人容貌如何好看,當看到男人的眼睛的一剎那,她心中想的皆是……

那雙眼眸,竟和方才她夢中的那雙眼一模一樣!

就連那神情也如出一轍,毫無分別!

她臉色煞白,一時間心中滿是驚恐,想也不想,擡手狠狠一巴掌往那人面上打了過去!

作者有話說:

感謝小天使:一只大丹楊,張PD的小仙女送出的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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