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察覺到祁硯之要做什麽, 謝芙霎時間慌了。
這裏可是馬車!
光天化日之下,一牆之隔的外面便是無數的百姓、皇室宗親與朝廷官員!
她慌了神,一口氣卡在嗓子眼, 聲線染上了細微的顫意,忍着羞恥與抵觸求他:“不行,這裏是馬車……”
然話音落下,他卻置若罔聞。
她忘了他是祁硯之,掌控欲強到令旁人畏懼的人, 說出的話從來都不容拒絕, 更何況是她這般中氣不足,軟綿綿的抗拒, 壓根一點用都沒有。
懷中的人兒纖瘦柔軟,周身盈着清冷的香, 以一種絕對掌控的姿态,被他锢着腰, 無論如何都掙脫不去。
祁硯之眸光微暗, 如玉修長的手掠過她腰間系帶。
“他們不會進來。”他低聲。
這裏是他的馬車, 沒有他的允許,不會有人敢進來。
***
年輕的小侍衛手上拿着串冰糖葫蘆, 不知所措地跟在馬車旁邊,腳步都亂了。
“徐公公, 這糖葫蘆怎麽辦啊?”
憋了半天,小侍衛還是忍不住憋出這一句,說完立即面紅耳赤,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他面皮子薄, 剛進宮在禦前做事沒多久, 處理事情還不熟練, 遇到這種事情根本不知道怎麽辦,方才王上吩咐人去買冰糖葫蘆,他為了邀功立即去了,結果現下遇到這情景,簡直手足無措。
車駕外的其他人跟在馬車旁邊,都揣着明白裝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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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聲音不大,但偶爾傳出的女子壓抑的輕泣,足以說明那馬車裏正在發生什麽事情。
街道兩旁的百姓們依舊圍攏在禁衛軍外側,對排成長龍的皇家車辇投以熱切的注視,壓根不知這裏頭的動靜。
聽見小侍衛的話,徐屏慢悠悠地往前走,說道:“王上沒發話,等着罷。”
小侍衛哭喪着張臉,看着手上的糖葫蘆,那裹在糖葫蘆外面的糖衣已經開始有消融的跡象,“可是再過會兒這糖葫蘆就該化了……”
糖葫蘆化了?這個好解決啊,徐屏道:“那就再買一串。”
小侍衛:“……”
時間過去,皇家的車駕繞過了京城中樞街區,走上了較寬闊的大路,行進隊伍也逐漸加快了速度,往赤沂山去。
不知過了多久,衆人終于聽見禦辇中傳來男人仍攜着喑啞的低沉聲音,“冰糖葫蘆呢?”
那個小侍衛等了半晌,終于等到了王上發話,此時卻聽得心驚膽戰,欲哭無淚。
手上的冰糖葫蘆早已經融化得黏黏糊糊,誰敢呈上去給王上啊?
徐屏示意駕車的車夫停下,在車簾外恭恭敬敬道:“禀王上,适才的糖葫蘆放得不新鮮了,奴才再讓人給您去買一串新鮮的回來。”
所幸馬車裏的男人并未在意,只淡淡應了聲,沒有追究下去。
年輕小侍衛看見徐屏朝自己揮手,知道王上沒降罪,得救似的扔掉手上黏黏糊糊的糖葫蘆,趕忙騎上馬朝原來的地方飛奔而去。
王上既然發話,為了等糖葫蘆回來,車夫叫停了馬車。
最前方的天子車辇停了下來,于是後面的車駕也便紛紛停駐在後等候。
偌大的車廂中安安靜靜,原本泛着銀葉疏冷的龍涎香的空氣,此時夾雜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
“衣帶都系不好,如此嬌貴麽?”
男人掀起眼皮,唇邊笑意薄涼。
但見女子清麗小臉薄紅未退,杏眸泛着微微的紅,纖纖素手白膩,睫羽堪堪擡至一半,便猛地低了下去,忍着沒讓對面的男人見到眼中神色,面對他的嘲諷,也一聲不吭。
她手還在顫着,試了好幾次都沒能穩當将衣帶系好,數次脫手。
要麽便是系錯了,要麽便捉不住那衣帶,從手中滑落。
可這裏左右除了祁硯之再無他人,又不能叫婢女進來幫忙。
自己模樣狼狽,反觀男人金冠束發,玉帶绫羅整潔倜傥,閑閑倚靠在坐榻上,絲毫看不出淩亂痕跡,就這樣用目光打量着她的手忙腳亂與不知所措。
謝芙低垂眼眸,壓住心中屈辱。
她貝齒緊咬唇瓣,咽下到嘴邊的話,還是一句話都沒說。
恰在此時,徐屏的聲音自車簾外傳來:“王上,侍衛已将糖葫蘆帶回,可要送進來?”
……現在送進來?!
一石激起千層浪,不過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霎時間驚到了車中的人兒。
謝芙登時有些六神無主,驟然攥住腰間衣裳的系帶往後退去,緊張看向門簾處,面色也蒼白了幾分,不知如何是好。
祁硯之瞥她慌張的樣子一眼,口中吩咐道:“等下再送。”
他淡淡說着,起身來到她面前。
随即微俯下身子,将她緊緊攥在腰間的手撥開。
謝芙畏于他的接觸與靠近,正要害怕地往後退去,誰知祁硯之立即皺眉,低聲命令道:“別動。”
随後,他狹長鳳眸掃了眼她衣裳的大致模樣,略打量片刻,仿佛也在看她這件繁瑣衣裙是個如何系法。
方才解了容易。
現下要穿倒麻煩。
不過他無師自通,學得很快,片刻便懂了這衣裳是如何系上的。
祁硯之面上沒什麽表情,大掌按了下她的後腰,用力壓向自己。
随即,整個人微微朝她傾身下來。
她頓覺他身上帶着的隐約梅香沁入鼻尖,那是一種和龍涎香完全不同的幽冷的香味,仿佛帶着徹骨的涼意,讓人恍惚置身寒天雪地,于月夜黑暗一角尋見一樹暗香梅花。
他的手牽住了她襟前的衣裳系帶,往後繞去,繞着她的腰環繞一圈,最後才穿過暗結系回來。
祁硯之的手掃過她腰間。
盡管此刻與她并未十分接近,可他還是擱着衣裳,感受到了那盈盈一握的纖腰。
軟玉溫香在懷,适才的感覺很快便無比真實地浮現眼前——
女子身姿纖瘦柔軟,眼眸蓄着淺淺水意,仿佛是要哭了,卻無論如何都沒有求饒,将哭音都咽了進去,任他胡作非為。
清冷和柔軟自相矛盾,簡直是無形中殺人的利器。
祁硯之動作頓了頓。
“狐貍精。”
他聲音很低,說完,修長指尖在她腰間系帶上掠過,旋即系帶便綁好了。
攜着龍涎香的呼吸噴灑在她耳邊,帶起她一陣戰栗,她此時還敏感着,只覺得從耳尖一直麻到了指尖去。
謝芙往後退去,壓下心中的惱意。
她不敢輕舉妄動,萬一哪個不好又招惹了他,還是自己遭殃。
從祁硯之的視角看去,女子俏顏薄紅,清冷的眼眸半垂,看上去十分安靜乖順。
他忽然又有些心煩意亂的躁動,然而顧慮到她弱得如同紙糊一般的身子,怕是再折騰沒兩下,便要在這路途中徹底昏了。
他壓下心中燥郁,別開視線。
謝芙全程繃着身子,連呼吸都不敢重一分。
如今終于綁好,她才緩過些氣來,心神回歸幾分。适才太煎熬了,與他的每一次接觸都讓她戰栗不已,只得緊緊壓抑着。
祁硯之倚回坐榻,漫不經心朝外道:“糖葫蘆。”
守在外頭的小太監聞言,接過侍衛遞來的冰糖葫蘆,掀開車簾,恭恭敬敬地将冰糖葫蘆送了進來,全程保持着一個姿勢,不敢擡眼看,只注視着車廂地面。
然而,許久不見謝芙去接,祁硯之掀起眼皮,冷淡道:“不是想吃?”
女子唇瓣翕動了下,澈淨杏眸還盈着薄薄水霧。
她糾結片刻,還是把那句不想吃了咽了下去,伸手接過來。
小太監恭敬地彎腰退了出去,随後車廂微微晃動一下,車夫駕馬繼續行進了。
車輪在土地上滾動向前,發出很輕的聲響。
謝芙猶豫地抿唇,垂眼望向手上的冰糖葫蘆。
只見外面糖衣晶瑩剔透,圓圓的山楂紅得豔麗,看起來分外可口。
祁硯之依舊盯着她,似有她不吃便一直審視着她的勢頭。
……她若不吃,方才的謊就暴露了。
謝芙僵硬片刻,咽了口口水,秀眉微蹙,還是小心翼翼地咬了小半顆山楂下來。
外面的糖衣已然有些化了,沒有那麽脆,随她咬一口,糖衣的清甜在唇齒間蔓延開來。
可很快,其中夾雜的山楂的酸澀便鋪天蓋地而來,将那甜味徹底覆蓋住了。
她被酸得一激靈,清麗的小臉都皺起來,立即別過頭去。
祁硯之的聲音傳來,聽不出情緒:“不喜歡吃?”
謝芙緩了片刻,聲音發悶,随便胡謅了個借口道:“這串糖葫蘆太酸了。”
祁硯之似是被勾起興趣,沒就這樣放過她,“是麽,孤嘗嘗。”
謝芙看了他一眼,仿佛拿掉什麽讨厭的東西一般,果斷地将冰糖葫蘆塞到他懷裏,“拿去。”
纖細素白的皓腕近在眼前,青蔥般的指尖捏着那串鮮紅欲滴的漂亮糖葫蘆。
祁硯之低眸掃了眼,卻不接。
他重新擡起眼看向身旁的她,鳳眸淡淡,眉梢微挑。
還是不說話。
手上的糖葫蘆遲遲沒有人接,謝芙看向他。
這人做什麽,他不是要吃糖葫蘆嗎?
只是她望過去時,卻見祁硯之眸光灼灼,只盯着她的唇瓣看。
他是什麽意思,已經不言而喻,簡直不能再明顯了。
謝芙哪裏知道他方才在想什麽,此時終于明白過來,霎時啞口:“你……”
她啞然片刻,條件反射要匆匆忙忙往後退去。
然而祁硯之沒給她這個機會,旋即欺身過來,擒住她手腕,熾熱氣息貼上她的唇,将她無助慌亂的掙紮盡數吞沒。
他的強勢似攜着狂風暴雨襲來,她承受不住,白皙如凝脂的手腕顫了顫,手上一時間脫力,再也拿不住東西。
那串只被咬了一口的冰糖葫蘆砸落到車廂地面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骨碌碌往前滾了兩圈。
***
翌日清晨,禦駕車隊終于抵達赤沂山山腳。
這裏是一片平原,一面臨山,另外三面皆是廣闊無垠的草地,高低起伏,不遠處坐落一片郁郁蔥蔥的幽深密林,高大樹木參天。
祁硯之下了命令,所有人在此處安寨紮營。
坐馬車坐了整一日才到赤沂山,大家都有些疲憊,不過好在早上并未有什麽重要事情,紮營修整即可,秋獵在午後才開始。
車廂裏,靠在榻上小憩的謝芙在睡夢中不安地蹙了蹙眉。
不久後,她轉醒過來,睜眼望着車廂的頂部,有片刻的失神。
……這是她的馬車,不是祁硯之的。
昨日她假裝身體不适,終于還是讓祁硯之放了她回去。
只是她回到自己的馬車之後,半夜一直沒能睡好,到天明時分,才堪堪睡了半個多時辰。
現下只覺得身上酸疼得厲害,提不起力氣。
謝芙撐着身體起來,撩開車簾向外看。
四面傳來嘈雜的喧嚣聲,放眼望去,底下草地上的士兵侍衛都在駐紮營寨,有的堆樹枝柴禾燒火,吵吵嚷嚷。
謝芙抿了抿唇,勉強支撐着身體,扶着車廂壁走出了馬車。
見她出來,守在外頭的紙鳶站起身,“美人,要喝些水嗎?”
謝芙搖搖頭,她現下還是很累。
清晨的空氣夾雜着朝露拂面而來,讓她清醒了幾分。
然而此刻,沒等安靜片刻,嬌柔的聲音便在身旁不合時宜地響起。
“這不是謝美人嗎?”
随後,一道女子身影步履袅娜地走到了她面前,從始至終都盯着她,神色銳利。
原來是鄭映寒。
鄭映寒打量了她一番,道:“聽說昨日謝美人被召去了王上的禦辇,所有人還因為謝美人而在半途停下來等候了許久,這份恩寵隆重,本宮還以為謝美人身子嬌弱受不住,今日不會這麽早出來呢。”
謝芙并未反駁,行了一禮,“昭容娘娘安好。”
鄭映寒擡起妃色蔻丹撫了撫鬓角,不客氣地笑了聲,“不用了,見到你,本宮可不大好。”
見她淡淡聽着,卻沒放在心上的模樣,鄭映寒看得惱火,朝她走近一步,忽然放狠了語氣:“希望謝美人看清楚自己是什麽身份,不要憑借着手段狐媚王上!”
“秋獵軍隊行進這等大事,半途之中竟然因你一件微不足道的破事而停下來許久,你知道這該當何罪嗎!”
謝芙姣好面容平靜,漆黑的眼望着鄭映寒,依舊冷淡無波。
鄭映寒見她模樣,有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覺,心中不悅。
但很快又恢複了從容姿态,道:“想必那些禍國殃民的妖姬稱號,謝美人是不想要的吧?那便安分些,不要總是做些恃寵而驕的事情,懂嗎?”
這些話放完,鄭映寒便一扭頭在宮女的攙扶下離開了。
紙鳶在旁邊聽得生氣,見鄭映寒走遠的身影,望向她:“美人,鄭昭容也太欺人太甚了,您就該好好……”
“沒必要。”
謝芙神色清淡,看向草地下人群忙碌的景象,“她說的那些,我不在乎。”
宮中妃子争寵與她何幹?她一不愛祁硯之,二不在乎榮華富貴,何須與這些女子争辯?
至于她在乎的事情……
想到這裏,謝芙眸光略動,掃視四周的人群,忽然問道:“此次秋獵,太醫院的人可有一同前來?”
紙鳶四下環顧,回答道:“有的美人,不止太醫們,連崔院首也一并跟來了。”
謝芙一邊點頭,一邊視線在草地上逡巡而過。
沒過多久,她終于看見後頭其中一輛馬車旁站着一群身着太醫院服飾的人,都是上了年紀鬓發皆白的太醫。
她一眼便見到站在最旁邊的那個一身素淨鴉灰衣袍的身影,是儲黎。
謝芙心下略定。
盯着那道身影看了片刻,儲黎似乎有所感覺,突然擡頭朝她這裏望了過來。
謝芙示意地略彎了彎唇角,誰知儲黎見到她唇邊笑意,竟有些不自然地避開視線,立刻轉回頭去了。
紙鳶并沒有注意到她的異常,在旁邊說道:“想必美人也餓了,奴婢去給您準備些吃食吧。”
謝芙有些納悶儲黎的反應,不過也沒多想,先跟着紙鳶離開了。
赤沂山的景色秀麗,看得人心情明快,連帶着前幾日心上的陰霾都散去許多。
謝芙跟着紙鳶來到一個火堆旁,也不介意地上都是灰塵砂礫,席地坐下。
紙鳶端了碗茶水給她,她便坐在旁邊看着底下的景象。
只見遠處皇宮的車駕浩浩蕩蕩,從這裏望去,一眼望不到盡頭。
紙鳶一邊往火堆添樹枝,一邊柔聲問道:“下午秋獵便要開始了,美人可想随着一起去看看?”
謝芙搖搖頭,她對這些不感興趣。
見她不願去,紙鳶笑了起來,點頭稱是:“不去也好,屆時狩獵的時候,王上和其他人都要策馬進密林裏去,聽說那密林幽深曲折,裏面約莫還藏着許多野獸呢,着實太危險了。”
紙鳶自顧自說着,往那小鍋中倒了些粳米,又加了紅豆桂圓與蓮子進去熬煮。
不過片刻,濃郁的香氣便從小鍋中飄散出來。
謝芙抿了口茶水,沒有應答。
紙鳶轉頭見自家美人一雙清冽杏眸望着遠處,眼神沒有聚焦,明顯是出了神,不由道:“美人。”
“嗯?”謝芙輕輕應了聲。
紙鳶笑着搖了搖頭,用小勺盛了一小碗粥遞給她,“來,美人喝些粥吧。”
米粥熬的軟糯香甜,泛着滾滾熱氣,有些燙手,謝芙接過,小聲道了聲謝。
草地上沒什麽遮蔽擋風的樹木,一陣秋風攜着清晨的涼露,将這些話盡數送進了不遠處草地上站着的鄭映寒和趙晚媛耳朵裏。
她們站着草地的高處,正俯瞰底下的景象。
趙晚媛盯着不遠處那纖細的側影,深吸一口氣,眼中怒意橫生:“她現在坐在那兒倒是好生惬意!昨日上了王上的馬車,可憐我們在後頭為了她一串零嘴等着!這狐媚子,和那商纣時的妖妃妲己有什麽分別?”
鄭映寒拿着團扇站在一旁,眼皮掀起睨了趙晚媛一眼,語氣莫測:“姐姐也覺得謝美人過分?”
趙晚媛冷聲嗤笑:“廢話!”
“姐姐先別生氣。”鄭映寒見趙晚媛臉色不好,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姐姐若看不慣那謝芙,妹妹有個好法子治她。”
聽見這話,趙晚媛這才拿正眼瞥了鄭映寒一眼。
她的位份比鄭映寒高上一級,當得起鄭映寒一聲姐姐,雖然鄭映寒那日在晚宴上被越級賜封為昭容,比那謝芙還要顯貴許多,她也看不慣她,可現下那謝芙才是最讓她不快的人,她不介意和鄭映寒一同先對付了謝芙。
“什麽辦法?”趙晚媛扯起一邊眼皮問。
鄭映寒彎起幽冷笑意,道:“既然是個好法子,那自然不能先告訴姐姐,姐姐只管等着晌午秋獵就是,等妹妹仔細籌劃好了便能見到了。”
鄭映寒一邊說着,眼風又掃過底下草地那道身影。
“我同姐姐一樣都讨厭那賤人,她謝芙不過一個亡國的公主,憑什麽霸占着王上的恩寵呢。姐姐說是不是?”
趙晚媛性子比較直,不大喜歡鄭映寒這種彎彎繞繞的心思,聽這話,心中隐約猜測。
“你要幹什麽?”
鄭映寒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趙晚媛沒聽到回答,皺眉看向鄭映寒,卻見她望着更遠處的那群太醫,若有所思道:“那個謝芙,好像對太醫院那個小藥師有些上心啊……”
她當是什麽呢,趙晚媛不屑地哼了聲,“一個藥師而已,有什麽好值得注意的?”
見趙晚媛一臉嘲諷之色,鄭映寒暗中撇了撇嘴,沒有再說話。
她方才看得仔細,見那謝芙的注意力有段時間都在那個年輕的小藥師身上。按道理,一個妃子不會和小醫師有瓜葛。
那又會是因為什麽呢……
***
晌午過後,秋獵的時辰到了。
獵獵秋風吹響了林中葉浪,枯葉被風卷着離地飛起。
标着晏字的鴉青旗幟在風中肆意翻飛,年輕的世家子弟牽着各自的馬匹走上前去,在隊伍中依次站好,圍觀秋獵的女眷們都站在兩旁。
此時隊伍從中間分開,一人騎于馬上,驅策着馬緩步而出。
衆人目光追随而去,見赤馬上的男子身着深墨勁裝,顯出勁瘦力量的美感,身姿颀長清隽。
長腿輕夾馬腹,赤馬便緩緩踱步走來。
“見過王上——”
所有人俯首稱臣,高聲恭迎。
祁硯之驅策着赤馬停住,目光淡淡落下,落到跪伏的人群。
他身後同跟着策馬的二人。
一位是當朝丞相鄭琮,另一位則是當朝統軍大将軍霍明烨,二人都是年輕才俊,但氣質各不相同,鄭琮內斂,霍明烨則是身姿挺拔如松,剛健俊朗的少年将領,二人相比都不失顏色。
但此番養眼風景,卻都不及最前頭那道身影。
趙晚媛站在一衆女眷裏,手上絹帕不自覺擰起,追随着人前的那道矚目身影,美目含羞,“王上當真是天下間最好看的男子……”
宮女在旁邊應和。
可趙晚媛說完,想到什麽忽生遺憾,“只是可惜本宮不會騎馬,不能與王上一同進入林中狩獵。”
頓了頓,趙晚媛忽然若有所覺看向四周,發現不見鄭映寒的身影,“對了,鄭昭容呢?方才不是還見她在這裏?”
宮女回禀道:“娘娘,鄭昭容适才似是去換衣了。”
“換衣?她換衣做什麽?”趙晚媛提起眉毛,心中一跳,“她難道也要參加狩獵?”
宮女道:“娘娘,聽說那鄭昭容善馬,此番換衣,應該是要一同參加狩獵……”
趙晚媛正浸在震驚中說不出話來,便覺身旁有異動,轉頭看去。
只見不遠處馬上鄭映寒一襲嬌豔粉裳,利落中又帶少女嬌媚,她輕叱一聲,□□馬匹即刻嘚嘚前行而來。
見到周遭人見到自己,眼中都露出驚豔的目光,鄭映寒心中自得,面上笑容依舊得體。
她也沒理會趙晚媛,徑直朝祁硯之那邊過去。
到了祁硯之面前,鄭映寒在馬上行了半禮,道:“臣妾參見王上。”
祁硯之掃了她一眼。
後頭右側的霍明烨見到鄭映寒這身打扮,不由稱贊:“昭容娘娘好風采啊,聽說鄭家家風嚴謹,昭容娘娘不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更是善于騎射,當真是女中翹楚。”
鄭映寒拉住缰繩,面露羞澀,“映寒幼時随着兄長學了些皮毛,只會些簡單的騎射,是完完全全比不上将軍和王上,此番不過是來獻醜罷了。”
她話雖如此,可鄭家小女名聲在外,誰人不知道她樣樣出彩?謙辭而已。
霍明烨看向一旁的鄭琮,“沒想到,鄭兄還是個良師啊。”
鄭琮側首微笑,“霍将軍謬贊。”
他和鄭映寒長得有幾分相像,鄭映寒嬌媚,他則文質彬彬,平靜陰柔,倒是頗貼合丞相之風,越是沉着內斂的人,越難看透心中所想。
“女中翹楚?”
一道清亮女聲驟然打破了此刻的和睦。
衆人聞聲看去,只見祁绫畫身着鵝黃绮羽騎裝,腳踩馬镫,嘚嘚驅策着馬過來,朝鄭映寒露出個挑釁的笑容:“什麽女中翹楚,本公主才不服呢!”
鄭映寒笑意頓僵,面容冷淡下來,望着祁绫畫。
霍明烨哈哈一笑:“绫畫公主?”
祁绫畫朝祁硯之規矩地行了禮,又各自向鄭琮和霍明烨見了禮,這才擡着下巴看向鄭映寒,滿是挑釁地哼了一聲:“誰是真正的女中翹楚,還得比一比才能下定論呢!”
說完,祁绫畫立即歪頭看向祁硯之,“皇兄,狩獵還不開始嗎?”
見到妹妹期待的目光,祁硯之縱容地笑了笑,道:“自然開始。”
話音剛落,徐屏瞥了眼旁邊的侍衛。
侍衛得到指令,就要宣布秋獵規則——
“等一下。”
鄭映寒卻開口阻止了那侍衛。
衆人循聲看去,只見鄭映寒若有所思,彎起嬌柔笑容,看向祁硯之道:“王上,公主要與臣妾相比,臣妾自然十分願意,可只有我們兩人未免太過單薄,臣妾還想請一人與臣妾相比,不知王上是否同意?”
祁硯之眼風掠向她,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一旁的霍明烨俊朗面容露出好奇,道:“哦?原來場上竟還有能與昭容娘娘媲美的女子嗎?”
鄭映寒拉長聲音:“自然是……”
她特地頓了頓,才看向人群外那襲荼白色的身影,眼眸不懷好意地彎起,“自然是齊……哦不,是南齊的前朝公主,如今的謝美人了。”
□□赤馬忽然踢踏兩下蹄子,祁硯之手上缰繩略收,聞言鳳眸微斂,淡淡看了過去。
場外的謝芙原注意力不在這兒。
只是這一刻,身邊紙鳶陡然拉住了她的衣袖,聲音明顯緊張起來:“美人,您……”
與此同時,感覺到所有人的視線都唰唰朝着自己而來,謝芙憑感覺循着那抹最銳利的目光望回去,霎時間對上了一雙暗藏冷冽的眼眸。
鄭映寒坐在馬上,指尖敲了敲缰繩,笑吟吟地朝她道:“謝美人應當不會拒絕本宮吧?”
祁绫畫聞言,立即皺起眉頭制止,“昭容娘娘,我們二人比已經足夠了,就無需再牽扯旁人進來了吧?”
鄭映寒沒有理會她,狀似為難地咬住紅唇,眼波漣漣望向祁硯之,聞到:“王上可答應映寒的請求?”
她很聰明,不與祁绫畫争辯,卻擺出一副懇求模樣,将選擇權交給了祁硯之。
畢竟這裏的一切都是王上說了算。
場面一時間陷入僵持。
衆人都望着赤馬上飒沓的玄衣男人,心中暗暗揣摩王上會如何選擇。
一邊是被看好的鄭昭容,一邊是勢單力薄的謝美人。
雖然如今謝美人得寵,但說不準王上只是将她當成了一時玩物,玩膩便棄了。而鄭昭容初封便是昭容之位,何況鄭昭容的哥哥還是當今丞相,家族勢力龐大,區區一個謝美人算得了什麽?
謝芙并沒有注意場中的動靜。
适才當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落在草地中央時,她便退出了人群。
她在等,等秋獵開始大部分人都離開之後,好去找儲黎。儲黎前兩日給她遞過消息,說秋獵當日離宮,郊外的防衛不比皇宮,應該會有消息傳遞進來。
可适才鄭映寒幾句話,倒将她硬生生扯進了秋獵中去。
鄭映寒針對她事小,重要的是……
她不會騎馬。
眼瞧着衆人灼灼盯着自己,謝芙迫不得已,只得緩步走到人前。
衆人還是第一次見到風頭正盛,傳言寵冠後宮的謝美人,目光一時都追随過去,想要一探傳言中的謝美人是什麽模樣。
下一秒,衆人只見人群後走出一道荼白身影,身段窈窕,一眼望去好似窺見江中寒月。
“原來她就是謝芙啊……”
“哼,長得是挺好看的,但也沒有傳言中那麽傾國傾城吧。”
“身段真好,看起來白璧無瑕的,沒想到是個狐媚子。”
“喂,你小聲點行不行……”
沒有理會旁人肆無忌憚的議論,謝芙遙遙望着不遠處赤馬上的男人,聲音冷淡:“臣妾不會騎馬。”
祁硯之眸色深沉如深潭。
女子站在不遠處,風将她額邊碎發吹起,襯得面容白皙瘦削。
無需她說,他其實一看便知她不會騎馬,
騎馬之人手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薄繭,但她沒有,她的手柔軟嬌小,雖然有細微的傷痕,但并不是騎馬持兵器磨出來的。
所有人的視線彙聚過去,卻聽男人開口,“可以。”
不是對謝芙說的,卻是對鄭映寒說的。
一部分人霎時間大驚。
王上竟然讓謝芙也參與比試?可謝美人方才不是說她不會騎馬嗎?
紙鳶更是震驚得回不過神,王上這是怎麽了?王上雖然處事冷厲,可一貫并不為難弱質女流,如今為何偏偏為難謝美人呢?
謝芙衣袖下的指尖陷入掌心。
鄭映寒朝着她露出勝意的笑,慢條斯理地道:“謝美人,請吧。”
說罷又想起什麽,“啊,本宮忘記了,謝美人應該還沒有稱手的馬吧?來人,還不去為謝美人挑一匹上好的……”
“不用了。”
鄭映寒的話忽然被男人淡淡打斷,
這聲音突如其來,鄭映寒訝然看過去,便見男人看着不遠處的荼白身影,道:“過來。”
這是在叫誰?叫謝芙嗎?
“王上這個意思……”騎馬在後的鄭琮意味深長地笑了聲,“難不成是要帶娘娘一同狩獵?”
衆人嘩然,紛紛看向謝芙。
霍明烨挑眉:“竟是如此!”
鄭映寒的笑容僵在唇邊,臉色已經不太好看了。
她原是想借機折辱謝芙,若謝芙當真敢應她的話上馬,也會鬧得醜态百出,若不敢應她的話,便落下個怯懦名聲。誰知道王上居然遷就這個女人,還讓她同乘一騎?
謝芙只覺得無數人的目光霎時間從四面八方刺來。
祁硯之已經下了命令,她不能違抗。
謝芙閉了閉眼眸,還是在衆目睽睽之下走向了祁硯之。
等到了赤馬身旁,她還未來得及說話,天旋地轉之間,竟已然被祁硯之帶上了馬。
她從來沒騎過馬,此時立刻條件反射抓住了手邊赤馬的毛發,赤馬吃痛,躁動地踢踏了幾下蹄子,頓時想要撒蹄子奔出去。
赤馬躁動起來,祁硯之的手臂從她腰側環繞到前,拽住缰繩收緊,随手穩住了□□赤馬。
他随意開口,聲音很低,帶着譏嘲。
“抓馬做什麽,害怕就抱緊孤。”
謝芙有些難為情,耳尖染上惱怒的紅。
卻還是按捺不住害怕,手輕輕抓住了他的衣擺。
男人的懷抱攜着銀葉疏冷的龍涎香,胸膛溫熱寬闊,輕而易舉将她攏在懷裏。
祁硯之沒注意到她的忐忑,鳳眸掠過徐屏等人,示意秋獵可以開始了。
徐屏看向旁邊的侍衛,侍衛領會過來,準備宣讀秋獵規則——
誰知祁硯之長腿一夾馬腹,竟驅策着赤馬率先往前去了。
赤馬走動時的感覺與安靜時完全不一樣,雖然走得不快,但坐在馬上的颠簸感還是很強。
謝芙沒料到祁硯之忽然策馬,吓得小臉蒼白,閉上眼睛,貝齒将嫣紅下唇咬得毫無血色,縮在了祁硯之懷裏。
正準備宣讀秋獵規則的侍衛見王上就這樣騎馬走了,呆在當場。
徐屏一把揮舞了下拂塵,拍着膝蓋連聲道:“王上啊,規矩還沒說呢!”
“不需要。”
祁硯之的聲音傳來。
秋獵的規矩大家都早已了解,宣不宣讀沒有區別。
見王上策馬往前去了,剩餘參賽的世家子弟也都反應過來,各自利落地翻身上馬,驅策着馬匹狂奔而去。
秋獵開始。
祁绫畫從始至終都興致勃勃地望着皇兄抱美人策馬離去的身影,此時又見旁邊霍将軍和右相也相繼跟上,立即轉向臉色難看的鄭映寒,挑眉一笑:“昭容娘娘,咱們也比一比啊!”
說完,少女滿面笑意地轉回頭,神采飛揚高叱一聲。
棕馬立刻仰頭長嘯,随即便狂沖了出去!
鄭映寒滿心滿眼的不甘心,見祁绫畫騎着馬奔去,不甘心落于下風,也狠狠抽了一鞭子策馬跟上。
***
赤馬身姿矯健,越過樹叢一頭紮進林子。
林中樹木高大,遮天蔽日,幽深寂靜,茂密的樹枝将頭頂陽光攏起,偶爾會有野獸穿梭而過的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