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途子的話頓時令幾人大驚失色。
王上下了晚宴,竟直接來了重玉宮?!
蕊雲幾個宮女也着急了,六神無主地看向紙鳶:“紙鳶姑姑,美人不在,我們可怎麽辦啊!”
要知道,美人是瞞着王上去看望小謝葵的,可小寧子報給王上的由頭是因為美人身體不适抱恙宮中才不去晚宴的!這下怎麽辦?
紙鳶也有些無措,片刻後狠狠心,咬了咬牙:“罷了,王上若要懲罰,我們受着便是。”
蕊雲幾個宮女頓時哭喪了臉。
美人不在重玉宮,她們此刻也脫不了身去尋美人回來,只能盼着美人早些回來了。
***
宮道四下靜谧,謝芙提着一盞玉白色的宮燈,循着宮牆慢慢地往前走。
今夜風有些急,吹得宮道一側的花草嘩啦嘩啦響,她瑟縮了一下,撫了撫手臂,繼續往前走。
前面回來時,她聽到幾個聚在角落的宮女悄悄議論說,今夜的晚宴上王上加封了京城第一才女鄭映寒為妃子。鄭映寒身為鄭家小女,美貌又有才華,身後還是右相鄭琮的勢力,日後想必能扶搖直上,平步青雲,說不定還能坐上世間女子最向往的那個母儀天下的鳳位。
她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便也沒多關注,只安靜繼續走自己的路。
誰知才走出幾步,那幾道低聲議論的聲音便又飄了過來。
一個宮女說新進宮的謝美人也不遜色,王上還把最奢華的重玉宮賞賜給了她,卻被另一個反駁——
“那謝芙一個亡國公主,不過是憑着一張臉狐媚了王上,等王上膩了,她肯定要被逐出宮去的。”
聽到這話,謝芙也不知該作何反應,極輕淡地笑了笑,沒有再停留,徑直離開了。
Advertisement
入了夜,風愈發急了。
高大的朱紅宮牆也擋不住這般大的風,手上提着的宮燈裏的火苗被吹得忽明忽暗搖曳,岌岌可危。
謝芙小心地護住宮燈裏的火苗,仔細不讓它滅掉,一路回到了重玉宮。
可繞過宮道拐角,就快要回到重玉宮時,擡眼看去,竟遙遙看見重玉宮外站着比平日多出不少的守衛。
謝芙怔了怔,步子微頓。
平日裏宮外好像并沒有這麽多人,今夜怎麽……
想到某種可能,謝芙心中一緊,連忙加緊步伐,走近些又發現平日守在外頭的小途子也不在,連忙丢了宮燈跑過去。
只是她才堪堪走上臺階,在重玉宮外看見裏頭的景象,便僵在了原地。
只見重玉宮內,宮女和太監洋洋灑灑跪了一地,氣氛安靜肅穆,四下安靜得可怕。
領頭的紙鳶低着頭,沉默地跪在最前面。
男人玄色的颀長身影背對着她,長發被夜風吹得向後飛起,身影沉冷得宛如與漆黑的天幕融為了一體。
大太監徐屏躬身站在祁硯之身旁,小心翼翼,緘默不語。
距離如此之遠,她都能清楚地感覺到祁硯之身上的怒意。
庭院中安靜無聲,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什麽,祁硯之斂眸回身,側過頭看見了一身荼白,站在夜風中茫然無措的她。
興許是喝多了酒,他薄唇比往日更紅,襯得俊顏白皙,那雙向來冷佞的漆黑眼眸也仿佛蒙了層濕潤的霧,可卻仍能看清他眼中浮動的深沉冷意。
祈硯之仿佛在看一只不聽話的愛寵,肆意打量着攜了夜風歸來一身清冷的她,譏笑一聲。
他問道:“謝芙,這就是你的身體不适?”
他祁硯之在晚宴上念着她身體不适,晚宴剛結束便趕到了重玉宮來,可結果呢?
結果呢?原本應在重玉宮的人竟不知所蹤。
身體不适?怕都是哄騙他的吧。
編的謊如同薄紙一般就被這樣被戳破,謝芙沉默着咬唇,不自覺捏緊了手裏的宮燈長柄。
方才甫見紙鳶蕊雲幾個宮女跪了一地,她心中忽然升起了濃重的愧疚,若不是她借口不去晚宴,也許便不會連累她們。
此時聽到祁硯之的譏諷,謝芙回過神來,放下了手中的宮燈,随後徐徐走上前,在祁硯之身前跪下,放輕了聲音道:
“都是臣妾的錯,紙鳶她們只是聽了臣妾的命令行事,望王上不要牽連她們。”她心知祁硯之的怒火避無可避,頓了又頓,才勉強道,“臣妾……臣妾甘願受任何懲罰。”
甘願受任何懲罰?
祁硯之望着身前姿态柔和的女子,忽然冷笑一聲。
“謝芙,孤還真是縱容你了。”
他眸光冷寒,掃了眼跪了一地的宮婢太監,忽然開口,聲音因酒意渲染而顯得喑啞:“都滾下去!”
紙鳶等人起身行了禮數,匆匆忙忙地離開。
謝芙側眸看去時,對上了紙鳶帶着擔憂的眼神,她微不可察地朝紙鳶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事。
宮人們都退了出去,關上了重玉宮的大門,庭院中只剩下祁硯之和依舊跪在冷硬地磚上的謝芙。
祁硯之似乎有些醉了。
他微微眯起狹長鳳眸,打量着面前跪伏着的那道身影。
謝芙垂着眼眸,輕抿唇瓣,分明低頭跪在他身前,身軀卻依舊挺直,柔婉之下,還是清清冷冷,孤傲疏離的謝芙。
不知道為什麽,這讓他忽然想到了晚宴上鄭映寒送的那段淩青竹。
淩青竹……
青竹,青竹。
品質高潔,淩寒而挺拔。
高潔之人才配得上這高潔之物。
所以。
他祁硯之不配?
想到這裏,祁硯之突然倒退一步,低低笑了起來。
他的聲音其實很好聽,因酒意渲染喑啞些許,可以說是撩人于無形,可此時謝芙卻硬生生聽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涼意順着接觸冷硬地磚的膝蓋一直往上爬,不過片刻便蔓延開來,讓她慢慢墜入了寒冷的冰窖。
他生氣了。
祁硯之唇邊扯起一抹譏諷笑意。
是啊,他祁硯之是污泥,是卑賤肮髒之人,配不上如此高潔清傲之物。
可就算配不上,他也要将此物奪來,據為己有。
他想要的便是他的。
涼意從冷硬的地磚一點一滴傳上來,現下雖然未入秋,夜裏卻已然有了些微風急霜重的感覺,謝芙跪了半晌,眉梢微擰,是膝蓋有些受不住了。
她也不哀求,安安靜靜跪着,一眼也沒有看不遠處的男人。
然而未過多久,她忽然覺得一股清幽的龍涎香伴着梅香撲入鼻尖。
下一秒,祁硯之不容拒絕地将她攔腰一把抱起。
天旋地轉間,她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抵在了庭院中的石桌上。
“祁硯之你……”
這一切來得猝不及防,驚慌失措之下,謝芙連敬稱都忘了,錯愕地直接喊了他的名字。
但沒能喊全。
她才說了前幾個字,眼前一黑,呼吸便悉數被他奪去了。
清幽的龍涎香伴着淺淺梅香,與酒香一道徹頭徹尾地籠罩過來。
祁硯之大掌牢牢锢着她,近乎淩虐地堵住她的唇。
他似乎并不懂得如何親吻。
謝芙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試圖捶打身前的人,手上使不上力,打在祁硯之身上的力道便如同毛毛細雨般的小打小鬧,絲毫撼動不了他。
彎月隐在雲層後,送來微燥夜風,蟬鳴隐約。
就在她即将受不住,眼前一陣陣發黑的前一刻——
祁硯之放開了她。
不知道是不是被酒意渲染,他此刻眼尾紅得厲害,抵着她沉沉呼吸着,鳳眸中皆是看不出的幽暗情緒。
謝芙終于呼吸到新鮮空氣,只覺得眼前暈眩,連帶着眼前一切事物都在天旋地轉,好在祁硯之一時半刻并沒有繼續折磨她,但依舊沒有松開對她的桎梏。
緩了片刻,她好不容易恢複點力氣,這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唇瓣破了,鐵鏽般的血腥味絲絲縷縷地蔓延開來。
懵了片刻,羞惱和氣恨上湧,謝芙擡手便要往他臉上甩一巴掌。
只是她沒能得逞,被抓住了手腕,反剪在身後。
想要從他的桎梏中掙脫出去,但徒勞無功,根本掙脫不開,她氣惱到白皙臉頰都浮上淺淺紅霞,一副恨不得将他抽筋扒皮的模樣,一字一句道:“祁硯之!你瘋了嗎!”
瘋了嗎?
大抵是了。
祁硯之昏了頭,竟也不計較她方才擡手是要掌掴他。
他埋首在她頸側,鼻尖是清冷幽淡的香氣,在她耳畔,一字一句道:“阿芙,你還欠孤一個承諾。”
承諾?
這句話忽然勾起了謝芙腦海中幾幅鮮明畫面。
許久未見祁硯之,她幾乎都要将這件事忘卻了。
此時驟然被眼前男人提起,再加上耳畔熾熱的呼吸一直刺激着她的神經,謝芙瞬間便僵住了身子。
——猶記得齊寧國破之日,男人一襲華貴龍袍,于萬人面前微俯身,好整以暇地問她:“公主,答應嗎?”
清晰的記憶浮現眼前,謝芙臉上方才浮起的薄紅也如潮水般消退下去,臉色有些白了。
久違的恨與羞恥如同滔天巨浪般席卷了她。
“我……”
她瞳孔現出幾分茫然,似這夜晚涼意刺骨,沒能說出話來。
她能說些什麽?
這是她當初親口答應過的,沒辦法食言。
祁硯之微微後退,借着半醺的酒意睨了一眼面前的女子,他眼尾微紅,泛着不容她拒絕的冷意。
“今夜,是該允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