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北晏的百姓皆知,皇宮中有一座極盡奢華的殿宇,其價值幾乎可以比得上邊陲的一座城池。
那座宮殿叫重玉宮。
歷經三年工匠打造,重玉宮的奢華幾乎達到了能與金銮殿媲美的程度。
琉璃瓦,金玉雕,沉香座,雲絨榻……便是那垂墜的珠簾都是邊域進貢來的绫水珠制作而成,只消輕輕一撥,便會發出清脆動聽的聲音,宛如天上仙樂一般。
一眼望去,重玉宮就像是一座精心雕琢的殿宇,美得瑰麗奪目。
據宮人們說,這座宮殿是王上早便命宮人制造的,花費數年時間,足以顯示這座宮殿的不凡。原本以為這座宮殿完工之後,也許會成為王上的寝宮,沒想到如今居然讓一個小小的美人住了進去。
一時間,這消息像風雪般席卷了整座皇宮。
***
謝美人新得封號,又要遷宮,一切事情都匆匆忙忙,宮女與太監前後忙碌許久,終于在日落西山前将大致東西送到了重玉宮。
謝芙跟着前頭的紙鳶繞過拐角,看見重玉宮的一瞬間,也不由晃了晃神。
不遠處的殿宇在夕陽的光暈下顯得如此不真實,便是連檐角處排列的瑞獸都經過精心雕琢。
她從未見過如此奢華的宮殿。
如此精美的囚籠。
這種宮殿顯然在諸國建築規制中從未出現過,要建造這種殿宇,要麽皇帝荒淫無度,要麽國力雄厚異常,能夠消耗得起。
可她只是亡國的俘虜,祁硯之不可能給她這樣好的待遇與榮譽,所以,祁硯之到底在想什麽?
謝芙停下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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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頭的紙鳶察覺她沒有跟上來,回身看她,“美人?”
見她站在那兒,眸光冷淡地瞧着不遠處的宮殿,紙鳶心下明白了些許,笑道:“美人沒有走錯的,這裏的确是重玉宮,王上厚愛,賞賜給美人的便是重玉宮。”
謝芙的視線移到了紙鳶臉上,頓了片刻,問道:“你們北晏富足成這般模樣嗎?”
“這個……”紙鳶被問懵了,神色猶豫,“奴婢不知。”
謝芙沒有再看着紙鳶,她望回重玉宮高聳的殿宇,嗤笑一聲,聲音微不可聞,像是只是說給自己聽:“連關俘虜的籠子,也這麽好看。”
“啊?”紙鳶沒聽清,“美人說什麽?”
紙鳶正想繼續詢問,卻見那梨花般素淨的人兒重新邁開了步子,沒有說話,慢慢往重玉宮走去了,紙鳶琢磨片刻沒想通,也只好跟上。
重玉宮奢華,便是連宮女太監都比旁的宮殿多上許多,謝芙她們堪堪來到殿外,守在殿外等候的兩個小太監便笑呵呵地迎上來,恭敬道:“奴才見過謝美人。”
謝芙衣袖中指尖陷入手心,一句話未說,垂眼進了重玉宮。
紙鳶在後頭問了幾句話,囑咐小太監們一些事情,便連忙也跟随着一同進去了。
方才踏進重玉宮內,便有五個宮女迎上前朝謝芙行禮:“謝美人。”
打頭的宮女模樣機靈,上前一步行了禮,機靈笑道:“見過謝美人,奴婢蕊雲,先恭喜謝美人冊封之喜了。”
知道謝芙情緒不佳,紙鳶出面,打發她們各自下去做事:“美人身體不适,你們先準備熱水伺候沐浴。”
蕊雲看了眼紙鳶,恭恭敬敬道:“是,姑姑。”随即帶着宮女承聲去了。
一盞茶後,見宮女将沐浴需要用的物什皆準備好了,紙鳶轉頭,又見那道纖瘦的背影依舊沉默地站在床邊,這才上前道:“美人,熱水已準備好了,奴婢伺候您沐浴。”
後宮妃子侍寝前沐浴,一是禮儀,二是為防妃子暗攜利物刺殺王上。
謝芙聞言回身,一雙眼似水洗過,黑白分明。
她忽然道:“現下幾時了?”
紙鳶透過窗子瞧了眼外面的天色:“約莫酉時了。”末了又問:“美人怎麽了?”
謝芙未說話,搖了搖頭,擡眼看見不遠處恭恭敬敬站着的宮女。
說來倒也諷刺。在齊寧時,她不過只是個不受寵的挂名公主,如今齊寧亡國,她謝芙成了無根之木無源之水,可在北晏竟比往昔還要更加顯貴,連沐浴都如此大費周章。
謝芙輕輕扯了下唇角,徑直在宮女的帶領下走進內室。
蕊雲幾個宮女緘默着各自忙碌,服侍主子沐浴,但又忍不住好奇悄悄打量謝芙。
自從王上大敗齊寧得勝歸來後,王上還從齊寧帶女子回北晏的消息便如風雪般席卷了皇城,宮人們議論紛紛,都在好奇這個女子的身份。
但見她黛眉秀婉,小臉清麗,雖不比後宮其他娘娘美豔,但是周身梨花般清冷疏離的氣質,幹淨得過了頭,着實吸引旁人目光。北晏王宮倒是從未見過這般美人,怪不得王上喜歡。
宮女們悄悄打量,被紙鳶警示地看了幾眼,又低頭回去認真做事。
屋外林木被風吹響,內室水汽氤氲。
水面花瓣浮浮沉沉,可水中那道身影始終垂着眼簾,麻木一般,若不是偶爾會輕眨兩下眼睛,紙鳶幾乎要以為坐在水中的是個紙人。
半晌,當謝芙披着素白寝衣走出內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透。
女子頭發未幹,長長披散在身後,神色恹恹,沉默不語。
燭火将她清麗的側臉投映在紅木窗上,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的美感。
紙鳶恍神間以為看到潑墨畫中仙子,感覺十分不真切,正有些看得愣神,卻忽然聽謝芙輕聲道:“有銅鏡嗎?”
“有有,美人跟我來。”紙鳶回神,忙應聲将她帶過去,“美人可是要梳妝?”
謝芙徐徐在妝臺前坐下,銅鏡中映出一道人影,她看過去,随即和鏡中人對上視線。
只見鏡中女子黑發白衣,眸色淡然,眼瞳中隐約透露灼灼冷意。
謝芙垂眼看去,梳妝臺上胭脂眉黛、鉛粉紅紙這些女兒家慣用的妝飾用品樣樣齊全,妝奁中的首飾更是琳琅,碧玉珠串,金銀發簪在燭火下流轉暗芒。
她纖細指尖撫過妝奁,素白的寬大衣袖随即掩蓋妝奁中的首飾。
心中飛快閃過一個念頭,謝芙眼眸忽然低垂下去,口中輕聲道:“勞煩姑姑替我描眉。”
“是。”紙鳶随即點頭應聲。
謝芙抿了抿唇,收手安靜坐着,垂下的睫羽掩蓋了澄澈眼眸中的情緒。
旁人并未發現,妝奁中少了只細小的玉簪。
***
距離齊寧覆滅,軍隊回師已過七八日。
議事殿中,一身玄衣的祁硯之靠坐在上首。
群臣分列階前,有大臣正秉手恭維,吹得天花亂墜:“禀王上,如今齊寧已滅,我北晏比之從前國力更勝幾分,鄰國崇禾近日更是如同縮頭烏龜,半點動靜都不敢出,看這番景象,王上一統天下想必指日可待!”
聽了這話,座上的男人面上卻毫無波瀾,狹長鳳眸掃過那激情澎湃的大臣,神色冷漠。
沒有人說話,那大臣被這眼風一掃,渾身忽然冷汗津津,脖子縮了縮,暗道不好低下頭去,不敢再看上首的男人。
如今的北晏帝王祁硯之,以手段狠厲無情聞名天下,但鮮少有人知其容貌俊美,玉質金相颠倒衆生,便是連後宮的妃子比之都要遜色幾分。
他們從來沒見過如此美相男子,尤其祁硯之年輕,歲數不過堪堪及冠,稱得上天縱英才。
可這般之人,作風手段卻冷佞猶如地獄惡鬼,如此周而矛盾,朝廷大臣無不畏懼佩服,紛紛畢恭畢敬臣服于他腳下。
且祁硯之性格陰晴不定,沒人能摸得清他的心思,尋常臣子說句話都要再三考慮,方才這人不知是不是今日吃錯了藥,上來就天花亂墜吹捧一番,着實沒眼色。
議事殿內寂靜,右相鄭琮站在最前首,聞言看了那大臣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開口解圍道:“林大人還是慎言的好。”
鄭琮年紀不大,是被祁硯之破格提拔上來的人才,居于右相之位。
見鄭琮給他臺階下,那大臣忙不疊應聲,躬身道:“是是,是臣逾矩了。”
另一個鬓發皆白的年邁大臣徐徐開口,提議道:“禀王上,您登基不久,鳳位卻依舊空懸,如此這般無人管理後宮恐怕不妥,還是擇一品行端莊,有母儀風範的娘娘冊立新後為好。”他是左相陸文弗,相對穩重自持。
左相親自開口,頓時引來不少大臣的注視,大臣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議論起來。
皇後位置空懸着,不僅後宮妃子争相觊觎,便是連朝廷大臣都暗自關注。
誰若能坐上皇後的鳳座,那便是連帶着身後的母族一同顯貴增光。冊立新後事小,朝廷的勢力變動才是真。
祁硯之面上依舊沒什麽表情,靠在上座,眸光深沉。
不知道為什麽,他腦海中忽而出現了一道冷淡清傲,攜着暗香的身影。
那女子一襲荼白衣裳,眼裏滿是仇恨。
被迫跪在他面前,脊背卻挺直,一字一句,聲音泛着冷意:“我當初就該殺了你。”
……
祁硯之神色莫測,修長指尖輕點扶手,說道:“皇後的事情,容後再議。”
階下的群臣對視,不知道王上心中到底在想什麽,但都應承下來俯身告退,陸陸續續走出了議事殿。
見大臣們都走得差不多了,大太監徐屏攏着袖子上來,笑容和藹:“王上,今日您翻了謝美人的牌子。”
然而,話語落下,祁硯之卻半晌沒反應。
徐屏不由疑惑地擡眼看去,便見那向來陰晴不定的俊美帝王注視着議事殿外亮起的盞盞宮燈,薄唇緊抿,眼中神色莫測,不知方才是想起了什麽。
下一秒,忽聽他冷聲開口:“白烏。”
不知從哪裏迅速閃出一道身影,白烏一身墨黑勁裝出現在階下,俯首拱手回道:“王上。”
“給孤好好去查一查,”祁硯之的聲音因染上不悅而有些喑啞,話間壓抑着陰沉情緒。
“齊寧皇宮裏,有沒有叫一個懷卿的人。”
說話間,他修長指節輕敲了兩下龍椅扶手,清脆的聲音頓時在空曠的議事殿內層層蕩出去。
伴随着那低沉的嗓音,分外清晰,令人毛骨悚然。
徐屏在旁邊安靜站着,心中琢磨着這名字熟悉。
好像……好像是謝美人昏迷不适時呓語出的名字?想到此,徐屏隐約明白了什麽。
白烏恭敬應聲,随即身影一閃,便消失不見了。
祁硯之周身氣壓很低,可見心情不好,底下站着的小太監噤若寒蟬,不敢出聲,徐屏攏着衣袖上前,彎腰笑道:“王上,時辰不早了,是時候該休息了。”
聞言,祁硯之掀起眼皮,面無表情地看了徐屏一眼。
徐屏低着頭,裝作渾然不知,恭恭敬敬問道:“王上今夜是?”
老家夥,明知故問。祁硯之嗤笑一聲,甩袖起身:“擺駕重玉宮。”
作者有話說:
不要養肥我呀,你們的評論就是我的動力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