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謝芙與紙鳶來到安置小謝葵的宮殿時,遠遠便聽到小家夥帶着哭腔的聲音——
“那是我的釵子,我父皇賜給我的,不許搶走,還給我!”
謝芙心中一緊,連忙加緊步伐上去。
到了殿外,紙鳶上前對守門的兩個婢女說明原因。那兩個婢女認出紙鳶是王上禦前之人,立即頂着殷勤的笑臉開了門,一邊卻用餘光偷偷觑謝芙。
謝芙匆匆進去,便見小謝葵抹着眼淚抽噎,顯然剛起身沒多久,衣裳似乎是自己穿的,亂七八糟。
而一旁那搶了釵子的宮女顯然沒預料到有人此時闖進來,反應過來連忙将手背到身後,狀若無事地看向謝芙。
謝芙看着小謝葵,輕聲道:“阿葵,怎麽了?”
小謝葵擡起手指着旁邊那宮女,葡萄似的眼睛裏蓄起一汪淚,委屈巴巴道:“皇姐,她搶我釵子,那是父皇給的!”
聽見小謝葵的指認,那宮女面上閃過一剎那的慌亂,卻很快恢複正常,一眼也沒看謝芙,朝紙鳶笑道:“哪有哪有,小孩子不懂事胡說呢,紙鳶姑姑明白事理,可要還奴婢清白。”
宮中人皆認得大宮女紙鳶和大太監徐屏,這二人是王上跟前的紅人,是萬萬惹不得的,因此那宮女完全忽略了毫無地位的謝芙,只顧着向紙鳶示好。
紙鳶皺了皺眉,不悅地看了眼那沒眼色的宮女,道:“一切聽姑娘意思,姑姑莫給紙鳶安這名頭。”
說完,紙鳶的視線最終轉回謝芙身上,低下了頭,意思不言而喻。
做主的不是她,是她們姑娘。
不多時,只見蹲在小謝葵身前的謝芙站起,來到那宮女面前。
她看着那宮女,攤開手心,道:“拿來。”
“姑娘說什麽,奴婢聽不懂。”那宮女梗着脖子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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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說一遍,拿來。”謝芙盯着眼前的這雙眼睛,目光分明平靜,可那宮女頓覺從頭到腳湧起一股冷意,等見到後頭站着恭敬聽候的紙鳶,再想起關于近日宮中的傳聞,這女子莫不是王上的……
畏懼之下,那宮女咽了口口水,終于顫顫巍巍将放在背後的釵子拿出來。
綴着琉璃花的釵子終于回到小謝葵手上,小謝葵抹掉眼淚,死死攥住謝芙的衣袖,哀求道:“皇姐,我不想在這裏,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謝芙沒說什麽,看向紙鳶:“勞煩姑姑将她們暫時帶出去,可以嗎?”
紙鳶福身應了,帶着一旁的宮女走出去,順便帶上了門。
謝芙再度蹲下時,只覺得心疼,抹掉小謝葵臉上的眼淚,輕聲道:“阿葵,你受苦了。”
其他人都走了,這裏只剩下她和皇姐。小謝葵望了四周一圈,抽抽噎噎道:“皇姐,父皇他們都死了,是不是啊?”
謝芙勉強點頭,誰料小謝葵稚嫩的眼睛竟流露出了與年齡不相符的怒火,一字一句道:“都是那個大壞蛋,我一定要殺了他,給父皇母後報仇!”
小謝葵這句話音量不小,謝芙一驚,立刻捂住她的嘴,朝門外看了眼:“阿葵,不能說這種話!”
“皇姐,你怎麽了!”小謝葵掙紮了下,從她指縫中支支吾吾說話,瞪大眼睛,“你還幫那種壞人說話!難道你不讨厭他嗎?”
謝芙側頭看了眼門外,見門外人影并無什麽動靜,壓低聲音,語重心長道:“阿葵,這裏是北晏,不是齊寧了。”
她頓了頓,眼中浮現苦澀之色:“在這裏,我們連最低微的奴婢都不如,你懂得嗎?”
小謝葵隐約明白了什麽,癟着嘴道:“我知道……”
謝芙撫過小謝葵散亂的額發,替她梳理好,“所以你要乖乖聽皇姐的話,知道嗎?”
“可是,”小謝葵淚眼婆娑,“那個大壞蛋那麽壞,他會不會把我們也殺了啊?”
聞言,謝芙一愣。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瞬間,她心中忽然浮現出破碎的回憶片段。
漆黑的天幕,冰冷宮牆下不發一言的孤僻身影……
謝芙回過神,勉強朝小謝葵笑了笑,聲音放輕,“皇姐不知道,但只要皇姐在,皇姐就一定會保護你。”
“等再過一段時間,皇姐悄悄把阿葵送出宮,那樣阿葵就自由了。”她揉了揉小謝葵的頭發。
小謝葵抓住她的手,略顯孱弱的臉頰露出迷惘,“那皇姐呢?我要和皇姐在一起,不要分開。”
謝芙沉默片刻,唇邊漾出微微的笑,點頭:“好,不分開。”
門外紙鳶的聲音傳來,“姑娘?”
這是在提醒她了。
小謝葵聞聲一驚,立馬抓住她的衣袖不讓她走,謝芙見狀心中不舍,但還是低聲道:“阿葵乖,等過幾日,皇姐每日都來看你,好不好?你在這兒乖乖的,要聽話。”
紙鳶守在外頭,只聽得裏頭輕微腳步聲漸近,随即殿門被打開,那襲梨花般的白影出現在了門後。
紙鳶松了口氣,展顏笑道:“姑娘。”
謝芙躊躇半晌,還是說:“我妹妹身體不好,可否勞煩姑姑……”
紙鳶立即聽懂了,笑道:“自是可以。”
“多謝。”謝芙輕聲道。
她們走前,紙鳶親自将此處偏殿的宮女撤了,讓其中一個穩妥些的頂上。這些事情做完,她們才從偏殿左側的林蔭小道離開。
小道逼仄,安靜得只能聽見旁邊石塊上林蔭的鳥雀叽叽喳喳。
***
祁硯之一連幾日都未曾出現過。
謝芙原以為那座宮殿是他寝宮,他定是會日日回來休息,不曾想倒是一連幾日都沒有露面,聽下人說是王上朝廷事務繁多,又需清理前朝舊臣勢力,脫不開身。
待在宮裏這兩日,紙鳶心細,見她沒有合身的衣物,特地為她去制衣局拿了幾套現成的衣裳回來,紙鳶眼光好,挑的都是荼白、水煙色的衣裳,說是襯姑娘的氣質。
可謝芙依舊神色冷淡,除了偶爾去小謝葵那兒才提起些精神,平日都是冷冷清清的。
紙鳶有時注意到她,她都站在窗邊臨窗眺望,看着窗外景象出神,似乎什麽事情都挑不起她的情緒。
就當大家都以為日子會這樣下去時,第三日早上,司禮監的太監領着一衆宮女與賀禮新服,聲勢浩大地來了。
總管方瑞臨剛一進門,見到謝芙,當即揪扯着嗓子跪下行禮:“奴才見過謝美人。”
後頭一衆太監宮女烏泱泱地行禮。
什麽謝美人?謝芙盯着那些人,警惕地退後一步。
“恭喜謝美人,賀喜謝美人,王上禦賜美人封號,即日起便搬入重玉宮居住了。”方瑞臨言笑晏晏,嗓音尖細地賀喜道。
這原是件可喜可賀的大喜事,然而話音落下,卻見面前那道梨花般的身影臉色白了,站在那兒,竟是沒有反應。
場面一時有些凝滞。
宮女只見過受封時喜不自勝笑逐顏開的妃子,卻從未遇到此等情況,不由都緘默着聲兒偷眼觑謝芙。
還是紙鳶反應快,笑着上前,虛虛扶起方瑞臨,“辛苦方公公了,替我們美人打點周到,這一點小小心意,還望方公公不嫌棄。”
言罷,紙鳶悄無聲息地往方瑞臨手中塞了袋沉甸甸的銀子。
方瑞臨将那銀子收回去的同時掂了掂重量,面上浮起笑容,谄媚道:“哪裏哪裏,紙鳶姑姑說笑了。”
随即趕緊指揮新領來的一衆宮女,“愣着做什麽,還不快将美人好生請去重華宮!”
新來的一衆宮女紛紛忙碌起來,那方瑞臨瞧見此番情況,滿意了,見到謝芙站在那兒,複又上前谄笑道:“美人當真好福氣,這一封連躍數級,王上還吩咐了,今晚便傳美人侍寝,美人只管做好準備便是。”
今晚……侍寝?
此話剛落,謝芙面色頓時白了幾分。
她清冷杏眸折射着外頭照進來的日光,慢慢倒退一步,眼中忽然浮現些微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