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謝芙試着掙脫,可是手腕動彈不得。
他的力道太大,她手疼得厲害,筷子搖搖欲墜,抓不住便索性松了力道,所持的筷箸當啷一聲砸落桌面,聲音清脆。
祁硯之在逼她不得不反應。
謝芙終于轉過頭看他,她此時面色白得厲害,如果說之前只是血色不足,現在幾乎是呈現一種病态的蒼白。
“王上說什麽?”她像是沒有聽清,自嘲地朝他微笑了一下。
祁硯之聲音狠戾,盯着她的那雙鳳眸醞釀了怒氣,眼尾漸紅,可怖至極。
他道:“你就這般糟踐自己?”
任誰看不出來她方才那般近乎自虐的做法?
謝芙只覺得腹中湧上一陣陣欲嘔的惡心,她勉力忍住,嘴角扯出嘲諷,一字一句問他,“不是王上讓我吃的嗎?”
祁硯之話到了嘴邊卻無法辯駁,只看着她,幾欲暴怒。
他竟是第一次被人反駁到說不出話。
一時間只覺得心中的怒意如同火焰一般瘋長,祁硯之擒着她手腕的手不自覺施了重力,謝芙疼得厲害,好似腕骨都要被他捏碎了。
終于壓抑不住上湧的惡心,她捂住胸口,向另一側彎腰吐了出來。
祁硯之的臉色剎那間更難看了。
他的嗓音猶帶狠厲,低吼道:“叫太醫!”
守在旁邊的小太監們吓了一跳,連忙驚慌失措地奔出去宣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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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藥箱的太醫到寝殿時,整個宮殿的宮女太監都戰戰兢兢地站在旁邊,不敢出一絲大氣,氣氛異常緊張。
只見那床榻上素淨衣裳的女子閉着眼眸,額邊汗水浸濕了鬓發,秀致的眉眼緊緊蹙着,痛苦十分。
男人眸色陰鸷,坐在不遠處的坐榻上,盯着床榻邊的情況。
太醫搭了謝芙的脈象,又看了她眼睛下方,片刻後,回到祁硯之身前回禀。
“禀王上,這位姑娘原先體質便弱,昏迷幾日不曾進食湯水,情緒又不穩定,再加上方才用了過多油膩葷腥,這才愈發加重了病情,日後需好好調理一陣,不然很可能落下病根。”
這位太醫是太醫院的院首崔邵丘,上了年紀胡子花白,處事沉穩,召太醫時皆是他帶弟子親自前來。
崔邵丘帶來的小藥師不過十幾歲左右年紀,眉眼清秀,見床榻上的女子面生,似乎并不是宮中妃嫔,不由悄悄回頭看了幾眼,被禦前回禀的崔邵丘警示地側頭看了一眼。
祁硯之心情陰沉,并沒在意這些。
只是他原本便沒什麽好臉色,此時又聽崔邵丘又補充了一句,“久未進食之人,只能用些白粥小菜,大葷是萬萬不能碰的。”
這句話音方落,攏着袖子站在旁邊的徐屏餘光瞄到自家王上臉色瞬間黑了不止一星半點,立即适時上前道:“麻煩崔太醫了,奴才這就派人跟随崔太醫回太醫院取藥。”
崔邵丘點頭,“有勞徐公公。”
随即提起藥箱,在小太監的帶領下,與跟随的弟子一同離開了。
寝殿中靜悄悄的,落針可聞,祁硯之一腔怒意無處發洩,正要甩袖大步離去。
誰知就在此時,忽然傳來一聲細細小小的聲音。
“懷卿哥哥……”
祁硯之步伐頓住,轉身朝床榻看去。
只見床榻上那梨花一般纖弱柔軟的人兒眼眸緊閉,似乎陷入了夢魇,口中呢喃道:“懷卿哥哥……”
她的語氣很低,軟軟的,帶着無助哭音。像個小姑娘受了委屈,想要尋求安慰和擁抱。
當祁硯之聽清她口中所說的那個名字,目光幾乎是一瞬間便陰鸷下來,如暴風雨來臨前,冷意聚集,深沉如墨。
他緊緊盯着那道纖細的身影,心中堪堪才壓下的怒火騰地又燃起。
他并未聽說謝芙有親生哥哥。
那麽,她口中喚的男人,是誰?
***
浮浮沉沉間,謝芙覺得自己難受極了,痛苦讓她想要嗚咽哭泣,到了口中卻變成斷斷續續的破碎。
似乎有人輕輕扶起了她,用身體讓她靠着,給她口中喂藥。
那藥太苦了,她甫一嘗到苦味,就抗拒着別過頭不想再喝。
她想阿娘,想懷卿哥哥……心中的委屈決了堤,那人越要喂她喝藥,她便更加抵觸。
耳畔似乎傳來紙鳶無措的聲音,“王上,姑娘一直喝不下藥怎麽辦……”
然後是一陣漸近的腳步聲,有人用手捏住了她的臉。
那雙手很涼,如同寒冰。
她的臉被捏住,随即,男人攜了怒氣的聲音響起,低啞帶着狠厲:“謝芙,孤知道你醒着,你若再不喝,孤不介意以唇渡你。”
這聲音……
謝芙心中一揪,厭惡與畏懼讓她掙紮着睜開眼眸,睫毛顫抖翕動了一下,眼前景象帶着燭火映入眼簾。
流雲般的紗簾被夜風吹動,雕花小爐飄出縷縷香煙。
她的目光茫然了片刻,視線轉動,随後見到祁硯之一身明黃龍袍站在她面前。
他身量挺拔修長,俊美的面容在燭火映照下更顯妖異,狹長眼眸不帶一絲感情,冷冷俯視着她。
方才是夢境,現在才是人間。
“我喝……”謝芙聲音很虛弱,說完,緩緩閉上了眼睛,不願意看見他。
身後的紙鳶小心地舀了一勺藥吹涼,送到她唇邊。
謝芙盡力喝下,苦澀的藥味頓時充斥口腔,令人作嘔,這種感覺實在太令人惡心,她努力壓着嘔吐的欲望,逼着自己喝完了一碗藥。
藥喝完了,紙鳶從後面抽了幾道軟枕墊在她身後,想扶她靠下,自己去将藥碗放到旁邊,手臂卻被一只小手拉住。
紙鳶疑惑地回頭看去,只見謝芙秀眉緊蹙,神色痛苦,像是忍耐着什麽。
半晌,她終是忍不住,蒼白唇瓣抿了抿,懇求地擡眼說道:“有……有沒有蜜餞?”
她從小就怕苦。
從前雖然不被父皇寵愛,只身一人待在偏遠宮殿中,可每當她病了要吃藥時,懷卿哥哥總是會抽時間帶甜滋滋的蜜餞與小糖塊來,讓她喝一口藥就吃一顆,這樣就不苦了。
如今這藥比從前更苦了千倍萬倍,她壓抑半晌終是忍不住,這才開口索要蜜餞。
紙鳶正要點頭回話,替她去拿蜜餞,誰知一旁的祁硯之盯着她,竟冷聲道:“不許去。”
謝芙拉着紙鳶的手頓時一僵。
不可避免見到餘光中祁硯之神色冷然,不帶感情地看着她。
紙鳶抱歉地看了她一眼,低下頭去。王上既然下了命令,她這等宮女不能不遵守。
半晌,謝芙的手慢慢收了回去,朝床榻裏側轉過頭。
她沒有再說話,安靜地一言不發,連呼吸聲都很輕。
床榻邊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是祁硯之離開的聲音。
此時已是破曉,昨日在這裏耗了一夜,現在已然快到早朝時間,身為君王不能缺席,更何況祁硯之登基不久,權勢根基未固,更需要上朝親自理事。
紙鳶小心翼翼地問她:“還未到天明,姑娘再休息一會兒罷?”
謝芙沉默片刻,緩緩撐起身子要下榻,紙鳶一見頓時慌了,要來扶她,“姑娘身子還弱着,這是做什麽?”
“我想見阿葵。”她道。
紙鳶只見那道纖弱素淨的身影吃力起身,一頭墨發流水似的傾瀉,長至腰際。
若比美麗,姑娘并不似宮中其他妃子那般豔麗,卻很純淨,是秀麗清澈的美,讓她一見就能想到百姓口中所說的,江南小河邊生長的柳。
這般幹淨柔軟的人兒,在她們北晏很少見。
紙鳶一邊想着,見到謝芙就要往外面走去,連忙上前勸慰道:“姑娘,此時天色還早着,姑娘的妹妹想必還沒起身,不若休息片刻了再去?”
謝芙搖頭往外走去,聲音很輕,幾不可聞。
“我就看看阿葵。”
紙鳶也沒了辦法,只好跟随一起去。
王上并沒有特別吩咐要如何對待姑娘,但明眼人都知道這位姑娘在王上心中的地位不一般,她不好明面惹姑娘不快。
出了祁硯之休憩的寝殿,謝芙得知小謝葵被安置在比較偏僻的宮殿裏。
紙鳶給她帶路,二人穿過宮道,繞過一段林蔭小道,來到太湖邊時,湖面另一邊的游廊上正站着一個青蓮色的身影。
那女子顯然精心打扮過,眼妝微濃,正站着游廊欄杆邊搖着扇子。
由于北晏地域原因,這裏夏日炎熱幹燥,宮中妃子喜歡來太湖邊乘涼避暑。
那女子是昭儀趙晚媛,此時見到太湖對面那道從未見過的陌生女子身影,趙晚媛忽然眯起眼睛,視線不善,問旁邊的宮女:“那是誰?”
雖然只是遙遙一眼,女人的直覺卻讓她對那個女子産生了敵意。
不因其他,只因那女子一颦一蹙之間的身段與氣質。
宮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可她從未見過将幹淨與勾人糅合得如此合度的美人。
聽說王上大敗齊寧歸來,卻破天荒地從齊寧帶回了一個女子,難道……
身旁的宮女仔細打量着那道即将消失在拐角的身影,福身道:“回禀昭儀娘娘,奴婢聽人說王上帶回來的那個敵國女子,素淨綽約,倒是與她十分相似。”
趙晚媛不悅地擰眉,手中的扇子不知不覺打的力道也便重了。
“給我查清楚這個女人!”王上不可能對一個敵國的女人如此心軟,不僅饒了她性命,還親自帶回宮,若王上真是被那個敵國的狐媚子勾了魂……她不允許!
“是。”宮女應聲。
趙晚媛又想起什麽,精心描畫的眉毛挑起,又問道:“姜幼瀾那個女人呢?倒是好久沒聽見她的動靜了。”
宮女愣了愣,思索片刻才道:“姜妃娘娘近日似乎身體不适,一直未曾出現過。”
趙晚媛嗤笑一聲:“她會身體不适?恐怕又在作弄些什麽把戲來狐媚王上罷!”
宮女笑道:“娘娘別生氣,娘娘國色天香,哪裏是別的妃子能比得了的?”
這話倒是中聽,趙晚媛輕撫自己的臉頰,想到什麽,卻又冷了臉色:“打扮得再好看又有什麽用,王上從來不踏足後宮,進宮這麽久,我還只見過王上一面!”
“娘娘莫急,來日方長呢,奴婢有個主意……”宮女湊近過去,在趙晚媛耳邊說了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