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謝芙堪堪觸碰到男人微涼的唇,一瞬後,便想退後逃離開去。
可誰知眼前一花,天旋地轉間,二人位置驟然調轉,她竟然被祁硯之壓在了坐榻旁邊的案幾上!
案幾上的幾本書與奏折悉數被掃開,跌落在地發出沉悶聲響,謝芙支吾一聲,只覺得呼吸盡被奪去,不由手下用力去推。
“你……”
她被案幾上的書角硌得背後生疼,想要掙脫,可無論如何推拒都無濟于事。
愣怔過後,她随即怒氣上湧,貝齒一合,抱着想咬下他一塊肉的心思狠狠咬了下去!
幾乎是同一瞬間,她被悶哼一聲的祁硯之松開了。
新鮮的空氣湧入胸腔,謝芙忽然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她沉沉喘息着,眼尾沁出水光,目光冷冽地看過去。
祁硯之鳳眸漆黑深沉,盯住她,徐徐擡手擦掉唇邊的血痕。
男人模樣妖異,恣肆冷戾。
但此時她對他恨極怒極,并沒有旁的心思去欣賞。
回想起方才發生了什麽事情,不由惱怒不已。
這個瘋子!
她打不了祁硯之,便擡起手,當着他的面用力擦了擦自己的唇,神色極其厭惡,像是碰到了什麽髒東西。
她手上用了很大力氣,不多時便将唇瓣擦破,沁出些微嫣紅顏色,那嫣紅與她白皙面容映襯下愈發醒目,襯得她此刻褪去了往日的清冷疏離感,美麗得異常生動。
而她的動作似乎激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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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硯之眉眼驟沉,望着她的動作,冷笑道:“公主這是還想再來一次?”
他的聲線很低很冷,似乎只要她再做些讓他不滿的事情,接下來他便不能保證會做什麽出格的事情了。
她是怕了他的手段。謝芙深吸口氣,放下手,強迫自己放軟些聲音,問他:“那現在,可以請太醫了嗎?”
祁硯之哼笑一聲,朝外揚聲道:“徐屏。”
守在殿外的徐屏應聲,頓時笑颠颠地進來,“王上有何吩咐?”
祁硯之依舊盯着謝芙,口中道:“讓太醫去治謝葵。”
“奴才遵旨。”徐屏立即承應下來,轉身出去了。
“滿意了?”祁硯之問。
謝芙見徐屏出去吩咐小太監去請太醫,心中略安定幾分,手上攥住衣裙,但很快又無力地松開了。
既然目的已經達到,她可以走了。
她很累,想好好睡一覺。
如此想着,她垂下眼眸,往外挪了挪便準備下榻,誰知手腕卻被祁硯之一把攥住,他冷聲問:“公主要去哪?”
謝芙心中覺得譏嘲,去哪,她還能去哪?
“回去關着。”
女子神情淡漠,語氣帶着諷刺,可小臉卻蒼白得厲害,毫無血色。方才的一番激烈似乎也沒能讓她看起來好一些,那抹因缺氧愠怒而起的薄紅很快便退去了。
面前的人兒身姿單薄,仿佛下一秒就能被風吹倒。
祁硯之忽然想起什麽,睨着她的側臉,皺眉道:“晚膳用了麽?”
謝芙不想和他說話,冷着張臉,神色疏離。他既攥着她手腕不讓她離開,她索性一句話不與他說,權當他是空氣。
見她這番模樣,祁硯之心中有了計量,叫來小太監去準備膳食。
吩咐完,他先下了榻,随後轉身将她打橫抱起。
懷中的人兒輕飄飄,幾乎沒什麽重量,骨頭硌得他都有些疼,祁硯之眉頭緊皺了皺,不悅浮起,“怎麽這麽瘦?”
謝芙深知掙脫不了,索性閉上眼睛,朝外別過頭去。
她适才……竟從他的嗓音中聽出了罕見的溫和,是與他平日的冷戾截然不同,仿佛知心人間的呓語。
這個認知讓她心生恐懼。
他祁硯之怎麽會是這樣的人?不,不是這樣的。世人皆知,溫柔和關懷永遠不屬于這個人,偏執和狠戾才是他的本性。
她對他抵觸至極,也不想與他有半點關系。
日暮西沉,天色漸漸暗了。
祁硯之抱着她走出議事殿。
殿外的宮女太監紛紛低頭下跪見禮,卻仍有新來膽大的宮女悄悄掀眼皮偷看,那些宮女見素來女子近不了身的王上居然抱着一個女人出來,都感到震驚又好奇。
夜幕降臨,祁硯之也沒傳召禦辇,就這樣堂而皇之地抱着她,一路走回寝殿。
路上走過的宮女紛紛在背後悄然聚集議論,是哪個女子得了王上青睐,真真是好讓人豔羨。
宮道上每隔一段路便點了一盞宮燈,在黑暗中閃爍着盈盈光輝。
祁硯之步子很穩,抱着她穿過宮道,一直走回了平日權當休息用處的寝殿。
一直閉着眼睛的謝芙被空中拂過的夜風吹得昏昏欲睡,連半途中祁硯之将她的腦袋強行按靠到他懷裏,都沒有察覺。
她太累了。
迷迷糊糊,謝芙不由想,若是能就這樣阖上眼睡去,也許就能與母妃團聚,她也無需再在這世間痛苦下去……
可是,不行……她還有阿葵,不可以。
想到這裏,謝芙掙紮着醒了過來,睜眼時,發現自己竟然緊靠着祁硯之的胸膛,她秀致眉頭頓時皺起,見他們已經回到了寝宮外面,立即道:“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她聲音的力氣已然不足,但她自己似乎都并未察覺。
祁硯之垂眸淡淡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将她放了下來。
謝芙的繡鞋才接觸到地面,腿便一軟,差點跌倒在地。
這是太久沒有進食的虛弱,她此時腹中空空,甚至有些反胃欲嘔,頭也暈乎乎的,着實難受。
祁硯之一把拉住她,打量着她有些難受的神情,情緒不明地笑了聲,道:“孤還未臨幸,你倒是一副承恩太過的模樣。”
這句話輕佻得很,謝芙聽明白了,耳尖頓時燒得厲害,恨恨瞪他一眼,用力甩開他的手。
然而她力度沒能掌握好,沒有将他推倒,自己卻跌了。
這下祁硯之不扶了,他眸光譏嘲,一言未發地盯着摔倒在地的她。
見她跌倒在地,猶自不放棄,強撐着起身往前走了幾步,寧願自己走也不想讓他碰她的模樣,祁硯之心中忽然湧起莫大不悅。
他面上原本好整以暇的神情逐漸消失,二話不說上前撈起她,不顧她掙紮,将她抱進了寝宮。
一旁的宮婢魚貫而入,将一碟碟美食珍馐擺上桌子,謝芙冷着臉坐在桌邊,看宮婢忙忙碌碌。
待晚膳布好,桌上已然擺滿了琳琅滿目的菜肴。
“想吃什麽?”祁硯之道。
見他詢問的架勢,竟然像是要親自為她布菜一般,守在旁邊的宮婢聽見王上這句話,以為自己哪裏做得不好,又不敢開口問,忐忑地在旁邊觀望。
謝芙卻恍若未聞,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她掃了桌上的菜肴一眼,只就近夾了一筷子涼拌三絲。
分明是鮮美可口的菜肴,入口卻索然無味。她只吃了一口便放下筷子,竟是不願再動筷了。
“我不想吃了。”謝芙神色恹恹。
祁硯之眼中神色危險,道:“公主。”
怎麽,她當他瞎了?身子這麽虛弱,只吃這麽一筷子就不吃了?
謝芙別開眼眸,“我吃不下。”
她厭惡的神情忽然觸怒了祁硯之。
他冷冷盯着她的側臉,道:“公主莫不是忘了,這裏是北晏?”
說到這裏,他又低了聲音,嘲諷的聲音仿佛一記利刃,刀刀淩遲在她心上:“謝芙,一個亡國的公主,就別端着你那可憐的架子了。”
他特地念出了她的名字,提醒她現在的處境。
——亡國的俘虜,連宮中最低賤的奴仆都不如。
更何況只是一個女人?
他若沒有帶她回來,無論在哪裏,她的處境只會更慘。
聽了這話,謝芙臉色愈發蒼白得厲害,猛地轉頭看向他。
她清減了很多,小臉只不過巴掌大,更加顯得那雙清冷的眼眸大得厲害。看着祁硯之,她眼中皆是毫不掩飾的恨意,若是目光似刀,他已然被剜得體無完膚。
祁硯之朝桌上的菜肴略擡了擡下巴,看着她,道:“吃。”
他在命令,不容她拒絕。
謝芙深吸一口氣,閉了閉酸澀的眼,強迫自己恢複平靜的神情。
她仿佛一具失去任何情感的血肉之軀,垂下眼眸拾起筷子。
桌上擺着的那一道道菜肴甚至比宮廷禦宴都要豐盛,道道精美,香氣四溢,可她許久不曾進食,胃腹餓過了頭,此時見到這般豐盛的菜肴,只覺得惡心油膩,一點都沒胃口。
站在祁硯之身後不遠處的徐屏攏着袖子,朝這裏看了眼,眉頭猶豫地皺起,似乎想要說話,礙着情況壓抑住了。
身旁是祁硯之灼灼逼視的目光,謝芙持筷去夾菜。
她仿佛并不在意夾了什麽菜,就近夾了道燒鹿筋,塞進口中囫囵咬了下就吞入腹中,到後面甚至連咀嚼都不曾咀嚼,便直接咽下。
宮殿中寂靜一片,只有那道纖細倩影手中所持筷箸偶爾觸碰到碗碟的清脆聲音。
她吃得囫囵,可幾乎都算不上用膳,連口中吃的是什麽都沒有嘗出味道,只如提線木偶一般往嘴裏塞東西,竟是硬生生逼着自己咽下去的。
等到祁硯之終于發現謝芙狀态不對的時候,她已經快要将桌上整整三道菜吃完。
那幾道菜離她最近,方便夾取,她也只是為了吃而吃。
“謝芙。”祁硯之發現她狀态不對,試圖打斷她。
可她卻毫無反應,自顧自吃下口中的一筷荷葉裏脊,緊接着又伸出筷箸,竟又是要去夾。
祁硯之狠了聲音,又道:“謝芙!”
見她仍然沒有聽見,祁硯之忽然出手用力擒住她手腕,鳳眸怒意深沉,聲音冷冽至極:“謝芙,你瘋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