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程簡死了,曝屍郊外。
答案出來了,她是在課間睡覺夢見自己死掉的,她只看見眼前一團朦胧黑霧,在黑霧的外面還圍着一圈白色小飛蟲,如果硬要說像什麽,那可能就是迷你版的大象,同樣有着長長的鼻子、尾巴,但不同的是,它還有着透明的小翅膀,在眼前昏暗的黑霧面前顯眼極了。
程簡心道:這是什麽情況。她掐自己手臂內側的嫩肉,沒有感覺。又掐自己臉頰上的肉,也沒有感覺。她在迷茫中看着自己逐漸透明化的手臂感到無措。
但沒過一會,她的視線就被一只又一只的小飛蟲給吸引住,有一只體型較大的、看起來是帶頭的小白蟲從裏面撲棱撲棱飛出來,然後停在她眼前嗡嗡地煽動翅膀。
程簡就這樣瞪大眼睛瞧着,仿佛瞪着瞪着她就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了。
帶頭的那個小蟲王不甘心她的不動彈,又四處環繞着飛行,随後它身上那透明的翅膀似乎煽出了某種信號,直接帶動其他小白蟲一起跟着過來,呼呼啦啦的飛行成一條長長的指引號。程簡鬼使神差的順着那指引號走進去,走進那片朦胧的黑霧裏。
入目之間,依舊是暗無天日,卻又帶着些許殷紅的痕跡,她好玩地探出手,輕輕碰觸了一下霧氣,驚奇的發現,那是實體的、可觸碰到的。程簡一時覺得新鮮,手上不停劃拉着,眼前黑霧頓時有如潮水退去一般散開,她慢慢走進沒有黑霧的深處。
耳朵突然接收到一陣莫名的呼喊,聲音凄厲悲慘,字字句句都好像含着鮮血,她換了個方向,尋去聲音的源頭,聲音越來越清楚,直到在一面透明的木橋下停住,她望去汩汩流淌的溪水,本該是明澈的顏色,此刻在她眼裏呈現出來的是緋紅陰森的末日河流,流淌的不是溪水,而是血水。那有一具浮屍,是常年累月經受溪水沖刷而不再完好的女屍,但臉部五官卻奇異的看得清楚,她直勾勾的盯着那被頭發掩蓋的臉部,再看再看,輪廓分外熟悉,嘴角處有道小傷疤,耳廓有着一處疤痕。
她細細想着,這究竟是誰?為什麽一看到就有很熟悉的感覺。
小白蟲王又沖上前來在她面前撲棱一下,程簡仿佛被它蠱惑,眼神沒有焦距的落在某處,腦海中的不可思議逐漸定型。
為什麽這麽熟悉,因為那是她自己。
她無助的摸上嘴角的小傷疤,明顯突起的痕跡,不顯眼,但是感觀格外清晰,耳廓上是成國平瘋狂之下拿刀弄的淺淺刀疤,就算再怎麽不可思議。但結果就是這樣荒唐,她本人在睡夢中夢見自己曝屍野外,死不瞑目。
突然,腦子裏一陣刺痛,她睜開眼,眼前還是熟悉的課堂和熟悉的喧嚣聲。她頭一回明白原來真的有人會把現實與夢境搞混,她不得不承認,方才的夢境實在是太真實了,作為局外人的她親眼見證了自己的死亡悲劇,這是一種荒誕無法表達的感受
那麽,為什麽她會夢見這樣的事情,現下她心裏十分焦慮,總覺得好像會發生什麽。
捂頭出神之間,腦海中突然出現一個號碼。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死死抓住分析。
究竟是誰?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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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2、、、3312,畫面一閃而過,是梅嬸的號碼。
她焦急忙慌地找出手機,撥過去,旁邊邬姜白感知到她的情緒不穩,當即問道:“你怎麽了?”
程簡仿佛是聽不見一般,一遍又一遍的撥打着電話,只恨自個兒沒有通天眼。
怎麽就是不接呢?以前都是等一會就接的。前幾天剛充的話費肯定還有。沒電是從來不會出現的情況。被人偷了?更不可能,一個快要落後的二手機怎麽會被偷走呢。
所以,她惶恐地明白,她們出事了!
邬姜白眼神奇怪的看着她,就眼睜睜瞧着本來坐好的人,似乎是發現了什麽不對勁的事,神色慌張地站起來,踉跄地奪門而出。被驚動的學生視線紛紛投向這邊,是帶着好奇、疑惑的。
邬姜白面無表情地接受着那些來自四面八方詢問的目光,随後,腳下如頂着灼痛的指壓板,躁動不已,接着,邬姜白在衆人的注視下也奪門而出。
他告訴自己,初來乍到,幫助同桌、團結友愛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現在同桌有難,他不幫上一幫顯然不合團結友愛的理,畢竟他是個熱心腸的人。
走下樓梯的功夫,腕間滑動幾下,發出條信息,他信步往校門走去。走下樓梯的功夫,腕間滑動幾下,發出條信息,他信步往校門走去。
當邬姜白走到校門口之後,遇到的還是原來那個保安大叔,他就如同攔住程簡攔住他,義正言辭:“同學,沒有請假條是不可以出去的。”
“噢對,不過叔啊,”邬姜白笑得人畜無害,“我是高三的,我們老師讓我去找N大的老師談保送的事情,你這要是攔着我就來不及了。”
說着,神情越發悲怆,委屈控訴道:“叔你忍心看我沒學上嗎?”
保安好歹也算是學校的老人了,雖然他說的是挺有理的,但也半信半疑:“保送?怎麽讓你一個學生自己出來,你們老師呢?”
邬姜白面不改色的胡謅出一段話,“是這樣的,我們老師出差去了,就十六班的那個,那保送老師是偷偷進來考察的,也就我們學校猜到所以才讓我過去。”他越解釋越着急,緊張得不得了,說話語氣都帶了九分着急,“叔,快讓我出去吧,再不出去真沒學上了。”
保安低頭沉思,狐疑的眼神時不時投向他,十六班确實有位老師出差去了,這話也對得上,保送嘛,他了解的不多,但看起來,乖乖的樣子應該是不會亂說話的人。正巧此時,校門口停了一輛白色轎車,車窗挪下來,裏面一個書卷氣十足的年輕男子朝門口喊道:“邬姜白,快點,再不上車就錯過了!”
邬姜白眼神為難的看了他一眼,應了一聲,“這就來。”
這輛車來得及時,保安信了個七八分,還是将人放了出去,畢竟前途最重要,這要是影響了學業,那可就太可惜了。打開伸縮門,揮手示意他快點過去,別錯過時機。
邬姜白利落的閃出去,接着他聽到一句喊話,是保安突然想起來,又怕他聽不見而大聲吼的話,“回來記得開假條!”
邬姜白揚起手左右晃着,語氣肯定,“叔叔您就放心吧。”直到走到車子面前,後門被打開,他彎腰坐進去。
那年輕男子調笑着:“怎麽?不好好上學出去亂晃什麽呀,還找上我給你做幌子。”
邬姜白拿了瓶汽水,說道:“陳有洺你事這麽多呢?你管我啊,反正有事就對了。”
年輕男子握着方向盤,笑得賊兮兮的,“反正你要不說,我就不給你開車。”他從後視鏡看了眼惬意喝水的人,威脅道:“自己當個苦命的司機,上街就被抓,最好再上個法制新聞頻道。”
邬姜白又喝了一口,享受着氣泡奔騰的感覺,随口道:“反正就是救人去了,你開過去,要什麽你說。”
年輕男子等的就是這句話,立馬小人得志地為他鞍前馬後,“得嘞主,今兒就你最大,地址發我。”
邬姜白手指滑動幾下,将一長串地址發到他手機上,陳有洺低頭看了下,有些不懷好意,“平交路,這麽遠啊,這可離這十萬八千裏了吧,你沒事去這幹嘛?”
邬姜白看着手機頭也不擡的回道:“誇張,這不是找同桌呢。”
陳有洺一邊發動車子一邊說:“女的?北中的新同桌呢?有趣有趣。”
邬姜白被他的話逗樂,“你這說的不是廢話嗎?不是新同桌還能是舊同桌啊?”
他仿佛恍然大悟,誠懇道:“你在一中也沒同桌啊,是我疏忽了,我的好朋友。”
邬姜白好像聽不懂他話裏的陰陽怪氣,十分大度的回答:“不客氣,我的好朋友。”
陳有洺一拳打在棉花裏沒有回響,卻忍不住笑起來,邬姜白這個玩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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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簡焦急忙慌的從後門翻牆出去,邊翻邊感謝上回看學校論壇一個不知名貼子,上面不知道是哪屆同學留下的 “科普”。
但是,天殺的牆上怎麽有塊碎玻璃,還好死不死的劃到手肘處,現在捂着疼痛的手肘,看着白色短袖上沾着的星星點點的血跡,她心情簡直是煩透了。
要命了,這絕對是不好的兆頭。
她顧不上這些,抓起書包就往另一條道跑去,她仍然不放棄撥打着電話,一通接一通,依舊是沒法接通。
程簡将校服外套拉得緊緊的,捂着手狼狽的在路邊攔出租車,似乎只有捂着才會停止出血,嘴唇也莫名奇妙的幹澀,她看着過往車輛,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她想喝水。
萬幸,終于有輛出租車停在她腳邊,程簡反應過來趕在其他人面前立馬坐進去。
“同學,去哪啊?”司機不經意的回頭看她,被她蒼白得面色吓到,忙問她有沒有事?
程簡搖搖頭,說出目的地,“師傅,去平交路。”
師傅看她,小聲地說,“不好,要不先送你去醫院吧。”
程簡還是搖搖頭,肯定道:“不,就去平交路。”她似乎意識到自己這副模樣确實有些吓人,又頓了頓,安慰司機道:“我這沒事,就是低血糖打算回家休息一趟。”
司機理解的點點頭,“這就好這就好,沒什麽大事就好。”
說着發動車子,心裏也明白,住在平交路的人家,條件是不怎麽好的,看着這一個小女娃年紀小小,身體瘦弱營養不良的樣子,他又想到自家的孩子,心終究是軟了下,拿出包巧克力和牛奶,好意道:“同學,我看你也難受,給你拿點吃的頂頂,叔不是個壞人,你就吃了吧。”
程簡感激的伸手接下,一路上都握在手裏并沒有吃,司機觀察了眼,也沒法說什麽,出門在外,有戒心也在所難免。
開了也不知多久,程簡坐得精神都疲累了好多,面色也越發蒼白吓人,手肘的劃傷處倒是不流血,只是外套沾了太多血跡,黏膩膩的格外難受。這趟車程簡直就是能讓人昏昏欲睡的典型車程,程簡也不可避免的想睡,眼皮強撐着,手機也快沒電了。
司機也被空氣中的致困因子傳染,為防駕駛事故,他點開一個本地的新聞電臺頻道,車廂內頓時傳出一道播音腔的女聲。
——北港城的平交路地段今日發生一起火災事故,事故起因是煤氣關閉不及時,一家三口都已死亡……
平交路,平交路,平交路!快要睡着的程簡突然清醒過來,望向前面的眼神含着恐懼與不安。
司機也跟她搭話,“同學,這平交路不就是你要去的地方嗎?怎麽好像有事發生了呢。”最後那句他在猜測,是不确定的語氣。
程簡指尖用力抵着手掌,尖銳的疼痛從手部傳來,她在用這種方法保持冷靜,而後她聽見自己鎮定的聲音,她問:“師傅,還有多久才到那。”
司機似乎意識到什麽,安靜的閉嘴,只在她詢問的時候開口道:“還剩五分鐘,就差不多能到了。”
程簡身體緊繃地靠在坐墊上,目光胡亂的聚焦着,怎麽就是平交路的呢?她回想着今天發生的一切,夢見死亡、翻牆劃傷,電臺播報的事故,到底是不是真的在跟她印證,今天最可怕的壞事情會發生在她頭上的呢?
因為走得是不同的路,程簡明顯是比邬姜白到的更快些的。
她付了錢,忽略掉司機擔憂而隐隐帶有同情的目光,打開車門,猶豫了好一會,邁下腳步,還是最開始過來看房的時候,那天的太陽熱辣,牽着她手的小陶子小聲抱怨着太陽好曬。
她望着面前的建築,猶豫了,她不想走進去,她在害怕,害怕着這不幸到底會不會成真。
平交路最外圍是一個與其它路交彙的路口,只有走過這條寬闊的柏油路,再走過去一條青苔遍布的青石小道,才能進去她們新租的住處。此時的她就站在青石小道上,窄窄的路口圍着好些人,都是她不認識的人,男女老各色人都有,裏面吵吵嚷嚷,看見她來也沒什麽人肯把注意力分她一些,反而是全身心的關注着裏面的狀況。
他們毫不示弱地吵着,叫着
“啧啧太慘了吧,一家三口全燒死了。”
“那可不,說是煤氣爆炸,造孽哦,不關煤氣好可怕的喲”
“是啊,聽說還有一個小孩呢,死的可慘了。”
“……”
她頭一回感覺到聽不見的好處,腳步輕輕的,怎麽不肯把動靜弄大點,她往裏面擠着,那些被她擠到一邊的人,你壓着我我壓着你的,好幾個人都被踩得連連诶唷幾聲,更有不滿的目光紛紛投向她,有個年紀大點的大嬸被她擠到一旁,叉腰指着她的臉說,“我說妹子,你想看我們也不攔着,但也不要這麽莽撞不講理的就擠進來撞人吧。”
她們旁邊的位置頓時空出一大截,所有人都看着她們此時的戰争。
旁邊一個白色汗衫的大叔也裝腔作勢地應道:“就是,妹子年紀小但也不能仗着年輕生事啊。”
程簡低着頭不應話,一門心思地往前面走着,又被大嬸拉住,喋喋不休,“去哪呢,踩人了還想跑,話都不說一句是吧?”
拉住的剛好是劃傷的那一只手,撕扯一下,感覺是皮肉被生生扯開的痛苦,她直接抽過自己手臂,冷眼回道:“我沒踩你,不要亂甩鍋,而且我有事情,別吵我可以嗎?”
大嬸從來沒見小年輕的人這麽大膽地怼她的話,兩眼冒着憤怒的光芒,“你不要臉是吧,道歉都不會是吧。”她薅了下袖子,“今天我就教教你怎麽懂禮貌。”
圍觀的人也不滿的叫嚣着,“就是,不懂禮貌就好好替她爸媽教教她。”
程簡懶得搭理她,正想直接沖撞進去,但是她們的沖突戛然而止,救護人員出來了,還擡着三副擔架,前面的人紛紛避開。
程簡視線不可抑制的放上去,最後頭顯然是小孩子的痕跡,那副擔架上的人是小小個的,前面那兩架,她只看到了白色床單上遍布的焦黑痕跡。
她身體顫抖着想走過去,身旁的白色護士呵斥她,“不要靠近!”那大嬸見狀,覺得影響也不好,上前一步想拉住她。
“小簡。”
大嬸也愣住。
程簡失神地望向聲音的來處,映入眼簾的是章月彼時悲傷的面容,眼神沒有焦距地盯着那張上下閉合的嘴唇,她在說什麽?她怎麽一個字都聽不見?
這一切都不是真的,肯定不是。她想着,充滿希望的奔過去,拉着她的手,“月姐,這是不是誰的惡作劇,肯定是的。”
她呢喃着,肯定是的,肯定是的。
程簡比誰都要明白,但是卻比誰都要害怕,害怕到佯裝這一切都是假的。
章月悲憫地看着她,“這是真的,小簡,梅姐她們發生意外去世了。”
明明是如實的闡述,可偏偏比其他的假話聽起來更不切實際,怎麽會這樣呢,為什麽會這樣呢?
程簡迷茫着看着這一切,看似熟悉的場景,一樣的青石小道,昨晚睡前還特意跟她說晚安的小孩,怎麽一個晚上過去,全都變樣了呢。
章月還說,“我明白,這件事你一時之間接受不了的,但…煤氣洩漏,爆炸不可避免,隔壁也不能住了……”
煤氣洩漏……
真好笑。什麽煤氣洩漏,梅嬸這麽謹慎的人,怎麽可能會幹出這種糊塗事,怎麽可能!一定是有人在害她們,一定是!程簡瞪着周圍的人,肯定自己的猜測,她咬着牙,眼睛充血,額角被汗浸濕,她猛地沖出去,在章月焦急地阻攔聲中,一遍一遍的重複着那個想法,她要找成國平,一定是他,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