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西望府之前沒舉辦過科舉不假, 但這些事情都有硬性規定的, 又有公孫景這個一路考過來的狀元, 略手忙腳亂幾天, 順着也就下來了。
但是組建婦孺組織會這件事, 卻是結結實實的史無前例。
白芷去年就開始琢磨這事兒,如今接了聖旨才算吃了一顆定心丸, 又拿出來厚厚一本綱要反複研究,覺得為今之計, 最要緊的就是先把會長選出來。
其實對于這種新事物, 她比較傾向于選擇年輕人, 因為她們有幹勁,有闖勁兒, 膽量大不怕失敗,最适合開天辟地。
這麽反複一衡量,最符合條件的赫然是王玉婉。
小姑娘要學識有學識, 要膽量有膽量,要見地有見地,可……不行!
白芷痛苦的抓了一把頭發, 拿着王玉婉的履歷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遍,終究還是無比遺憾的壓了下去。
這個會長将是大祿史上第一位正式參與政治,走向前臺的女性官員,需要聖人親自審批, 意義非同一般, 所以要求格外嚴格。
總而言之一句話, 這個人身上必須沒有任何可能成為政敵攻擊對象的污點。哪怕這污點并不是她自己帶來的。
王玉婉才學出衆,見識驚人,然而唯獨一點:她是犯人之後!
作為曾經幾乎被抄家滅族的後代,便是男子可以重新參與科舉,也未必會被授官,王玉婉又怎麽可能被允許擔當這樣空前絕後的重擔?!
白芷再一次重重的嘆了口氣,在腦海中重新考慮起了人選。
那麽……
“什麽,讓我當?”林夫人驚訝的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着她,“哎呀,我不行,不成不成,我真的不成,怎麽能找我呢?我不成!”
顯然她對白芷的提議驚訝到了極點,以至于素來口齒伶俐的她都結巴了,語無倫次的。
“怎麽就不成了呢?”白芷反問道,“你本就是大家小姐出身,從小跟着母親管家,與林大人結為伉俪之後又同他南來北往的,入得廚房上得廳堂,便是戰場也去過的!往上知道朝廷的動向,往下了解民生疾苦,我看你呀,最合适!”
林夫人被她說的有些意動,猶豫再三還是擺手搖頭,不過語氣倒沒剛才那麽堅決了:“哎呀,我都這麽大的年紀了,若放在別家,便是做婆婆的也有了,哪裏還能做得了什麽官呢?郡主,還是另請高明的好,別誤了你的正經大業。”
“你就是高明,我卻再去哪裏找?”白芷早已認定了她,當即笑道,“我知你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這身份上的轉變,不過你想啊,萬事開頭難,誰也不是呱呱落地就什麽都會了的!不會,咱們學不就成了嗎?你已經是這西望府數一數二的豪傑,若再推辭,卻又叫我去哪裏另尋一個女諸葛?”
林夫人捂嘴笑道:“真是騎驢找驢,你不就是一個?卻還推脫什麽!何苦舍近求遠?”
“好嫂子,我這頭上的擔子已經夠重的了,你還真想壓死我不成?”白芷當時叫苦連天起來,又掰着指頭數給她聽,“旁的不說,那快遞,女學,諸如此類的,哪樣不是我自己總抓綜辦?就這還腳不沾地呢,有哪裏得閑做什麽會長!”
林夫人張了張嘴,想辯駁,卻找不出理由來。
見她已經有了三分意思,白芷連忙趁熱打鐵道:“好嫂子,如今林大人閑賦在家,貞兒也好了,你就來幫我一幫,可好?你也不必擔心我做那甩手掌櫃的,會長自然是你的,我就在咬着牙硬着頭皮,領那副會長一職,下頭再選幾名得力的幹将輔佐,忙活幾天上了套也就起來了。”
林夫人扭着帕子,想的出神,只是沒答應。
白芷又拉着她的手笑,“好嫂子,以後我就正經叫你胡大人可好?以後出出進進的,有正經的衙門、車馬,月底還有俸祿,便是往日那些眼皮子淺的男人們見了你也要規規矩矩的行禮,喊一聲胡大人!”
林夫人娘家姓胡,只是出嫁之後就再也沒人喊這個字,如今被白芷驟然提及,當真百感交集,仿佛人也跟着年輕了似的。
白芷勸的這些話裏,旁的倒罷了,錢她也不缺,唯獨最後一句直接叫她笑出聲來。
胡大人!
胡大人!
再也不是林夫人,而是正經的胡大人!
林夫人眼中突然迸發出明亮的神采,雙頰也泛起紅暈,她口中喃喃念了兩聲,忽然又笑了,頗為感慨的對白芷道:“說也奇怪,分明就是一個人,可這兩種叫法落到耳朵裏,這滋味可真是……難以言表。”
白芷道:“那是自然,怎麽可能一樣呢?人家叫你林夫人,不過是因着林大人的意思,可是叫你胡大人,那全然是因為你這個人!說句不中聽的混賬話,哪怕你嫁的是張大人王大人馬大人趙大人李大人,但凡有人見了你也都是規規矩矩的胡大人!”
林夫人聽得入了神,又跟着念了幾遍,突然魔怔了似的又笑又嘆,只覺得眼眶微微發脹,胸腔裏面也好似有一股莫名的感情洶湧翻滾,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要膨脹出來。
是呀,胡大人!
不是因為我的丈夫,我的女兒或者是我的母族,而僅僅是因為我這個人!
胡大人!
雖然沒有開口問,但白芷也隐約能體會到她現在心中的感受,不由得拉了她的手,鄭重其事的說:“這只是個開始,你甚至不僅僅代表你自己,而你邁出的一小步,将是無數女子的一大步!她們将以你為榜樣,視你為終身奮鬥的目标,至死不渝。從今往後,再也沒有人能說打老婆是自家的事兒,別人管不着;也不會有稍不如意,就典妻賣女的事情發生……”
“她們将不在被局限于那四四方方的天,禁锢在幾尺見方的院子裏。她們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出去,堂堂正正的賺錢,挺直腰杆做人,底氣十足的生活!”
白芷的語速越來越快,聲音也越來越激亢,最後她用力抓住林夫人的手,帶着微微顫抖的問道:“胡大人,你願不願,敢不敢為女子搶下一片淨土?!”
最近因為科舉的事,牧歸崖總是早出晚歸的,可很快他就發現郡主老婆比自己更早出,更晚歸!
回府都已經三更天了,屋裏竟然連個人影兒都沒有,他很是疑惑的問裏頭的婢女:“郡主人呢?”
“回侯爺的話,郡主一大早就去林大人家找夫人說話去了,這會兒還沒回來呢。”
“還沒回來?”牧歸崖詫異萬分,想了想就打發人說,“多去門口派兩個人,算了,還是我親自走一趟。”
天都黑透了,什麽事非得說到這會兒呢?
正說着呢,就聽門外略有喧嘩,然後一列腳步聲由遠及近直奔內院而來。
牧歸崖略聽了聽,臉上終于泛出如釋重負的笑,然後快步迎了出去。
“郡主真是貴人事忙,”他一開口竟隐約帶了點委屈,“我正打算上門搶人去呢。”
白芷沖他笑笑,也知道今兒跟林夫人确實太過忘形了些,于是很誠懇的認錯,“有勞侯爺記挂,今有些事要商議,略晚了一些。”
“什麽事竟說的這樣晚?”牧歸崖拉着她的手往裏走,本能的問了一句。
誰知白芷竟賊兮兮的笑了起來,朝他眨眨眼,一本正經道:“我要帶人造反的,你怕不怕?”
一點點撬動女子的地位,說是天翻地覆也不為過。
牧歸崖一聽這個,當真全身上下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悚然一驚,本能的環顧四周,又迅速令人加強防衛,這才将白芷拉到裏屋關上了門窗,命人在外重重把守,才心有餘悸道:“什麽話都敢說,不要命啦!”
兩人認識這麽多年,他自然知道白芷不會如她口中所言那樣造反,可殊不知話從口出,一個不小心,這些話就可能成為有心人攥在手裏的把柄,然後讓他們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不得不防。
白芷說完之後也後悔了,這會兒一顆心也是怦怦直跳。
她捂住嘴巴,可憐兮兮的晃了晃牧歸崖的手臂,從手指頭縫裏小聲道:“對不住,我有些得意忘形了,以後不會了。”
牧歸崖這才松了口氣,又愛又恨的拉過她狠狠親了幾口,還擡手往屁股上拍了幾下,咬牙切齒道:“早晚一天給你吓死!”
白芷愛死了他這個色厲內荏的樣兒,輕笑一聲,摟着他的脖子問:“那你怕不怕?”
“怕,怎麽不怕,我都快怕死了?”牧歸崖揚着眉毛道,“所以只好死死看住你,生同寝死同穴。”
說完又長長的嘆了口氣,帶着些無奈的笑道,“你呀你,真是拿你沒法子。”
他早就覺得自己完了,已經沒救了。
他喜歡這個姑娘,愛她簡直愛到了心坎裏,想盡法子想讓他過得舒服一些,再舒服一些;笑一笑,再笑一笑。
他可能是走火入魔了,當真覺得這個姑娘全身上下裏裏外外無一處不美,哪怕在地上打個滾兒,沾的渾身都是泥巴,也好看的不得了。
她笑,他就不自覺的想跟着笑。
她哭,他就覺得一顆心像刀割似的難受,然後拼了命的做點什麽讓她重展笑顏。
再這麽下去,他覺得哪怕有朝一日自己真的跟着這個姑娘做出什麽冒天下之大不違的事情來,好像也不是那麽難以理解了。
“我也喜歡你呀。”白芷笑眯眯的親了他一口,直視着他的眼睛說道。
牧歸崖一下子就覺得什麽都值了,一顆心好像泡在溫溫熱熱的蜜水裏,輕飄飄的,暖融融的。
兩個人鬧了一陣,吃過宵夜,牧歸崖才從袖子裏掏出一封書信,往白芷眼前晃了晃,“二哥來信了,要不要看?”
白芷一怔,當即就跳起來,又埋怨道:“你怎麽這早晚才同我講!”
牧歸崖擡手刮了刮她的鼻子,“瞧瞧,瞧瞧,若我方才就同你說了,你可會老老實實的歇歇?宵夜自然也顧不上吃的了。”
白芷熟練的親了他一下,特別配合的感謝道:“是是是,侯爺安排的最好了,說的話也好聽,快念給我聽聽。”
只怕最後一句才是重點。
然而牧歸崖卻對她前頭沒什麽誠意的話尤其受用,果然心滿意足地展開信讀了起來。
累了一天了,晚上回到家不就是為了見心愛的妻子笑一笑,聽她說幾句動聽的情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