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随着科舉的事情準下來,整個西望府上下都為之一震, 許多原本是稀裏糊塗被拉來跟着讀書的人茫然的眼中瞬間有了神采, 再做起來也有勁兒了。
先前雖然上頭的大人們總是號召大家讀書,又列舉了種種好處, 可那些無形的東西對衆人而言畢竟都太過虛無缥缈, 總缺了那麽點幹勁。
這下好了,巨大的告示就這麽明晃晃的貼在布告欄裏,往來的行人都能看得見, 紅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
科舉!
做官!
光宗耀祖!
這可真是當下最要緊的事了。
因為是同一科, 沒有任何前例可以遵循,牧歸崖只能和公孫景兩個人摸着石頭過河,當真千頭萬緒。
文舉武舉都一樣, 要先經過了縣試、府試、院試等等, 院試是三年兩次,而接下來的鄉試和會試三年只有一次。
不過因為縣試是在每年二月份舉行, 如今都已經快入夏了,無論如何來不及,只能等明年,也正好給他們留出準備的時間。
與公孫景擔心的頭一年文舉很可能全軍覆沒不同,牧歸崖如今正是成竹在胸, 只怕名額不夠分的, 全軍上下也跟着歡欣鼓舞。
他手下的兵不同于中原那些沒見過血的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 全都是戰場上浴血拼殺, 敵軍陣營中幾進幾出的好漢子、真兒郎!個個武藝出衆, 膽識過人,區區科舉并不在話下。
連如今閑賦在家的林青雲也十分高興,當場撂下狠話,說來年的武狀元必定出自西望府。
牧歸崖也是這麽以為的,又十分感慨道:“原本仗打完了,可還有好些兄弟不知該如何安置,他們那樣的人品武藝,本就不該在這裏蹉跎。我正愁的睡不着覺呢,當真喜從天上來!就叫他們回京做個官,也好叫家中親人安心,日後也算有靠了。”
雖說軍功最盛,也最容易升官,可過去幾年能成功升上去站穩了的,畢竟只是少數。眼下仗都打完了,十年之內必然不會再動兵,那麽剩下那些有志之士未免可惜。萬幸還有一條科舉的路子可走。
林青雲點點頭,說:“不錯,好歹去科舉場上打個滾,再出來說話也硬氣些,便是同樣封官,俸祿也高些。”
兩個人說着,就往軍營裏去了,結果竟然碰上好多人都哼哼唧唧的說不大願意去。
牧歸崖都給他們氣笑了,二話不說一人一腳,罵道:“真是沒有出息,好好的出路為什麽不走?”
挨踹的那人正是前不久才跟他去剿匪的佟嘉和肖經,比他還小兩歲,也是這兩年新近蹿起來的一員虎将,家世也不錯,專的前途無量。
佟嘉捂着自己的屁股龇牙咧嘴道:“侯爺,我們都覺得在這挺好的,跟着您正經學不少東西呢!隔三差五還有仗打,誰耐煩北京去做那什麽勞什子官!”
“正是這話,”肖經臉紅脖子粗的接道,“官字兩個口,左右我是沒那個腦子和口才的,想想就頭大。前來的那個什麽欽差,啧啧,十句話裏有八句聽不懂,就不會幹脆一回。我只要一想着,若是回京就要跟這些老大人們打交道,頭都要炸了!”
兩個小子你一言我一語說的不亦樂乎,直接将開封描繪成了一處有去無回的虎狼窩,真是叫牧歸崖和林青雲都哭笑不得。
“胡說八道些甚麽!”林青雲又一人補了一腳,“侯爺這是為你們好,你們還小,往後日子還長着,難不成就這麽幹耗?萬一一輩子不打仗呢?那不白瞎了!”
佟嘉和肖經面面相觑,不過還是梗着脖子道:“反正我們不想回去。”
回去還要遭猜忌,煩透了!
牧歸崖笑着搖頭,語重心長道:“也沒你們想的那麽糟,再說你們離家也有四五年了,就不想回去看看?”
佟嘉嗡聲嗡氣的說,“請假就是了。”
林青雲氣的又要打他,到底被牧歸崖攔住了,只是叉着腰的罵,“真是些榆木疙瘩傻蛋!人家那些都是擠破了頭的想當官,你們倒好,送上門來的還不要?”
這兩個小子算是這一批裏一等一的,北延府那不要臉的都時不時的旁敲側擊試圖挖牆角,若下了決心去考科舉,只要沒有背地裏下黑手的,三鼎甲絕對能占倆!單看誰臨場發揮更好了。
然而這倆人就好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管林青雲說的再怎麽天花亂墜,也就這麽垂着腦袋死活不言語。好像對方不是要将他們推到錦繡大道,而是要逼良為娼一樣。
牧歸崖知道他們是真舍不得,也是十分感慨的摸着他們的兩個腦袋晃了晃,進一步分析說道:“死都不怕,還怕考個科舉?若不想走去一趟,再回來也就是了!”
兩個小子果然刷的擡擡頭,四只眼睛裏都閃閃發亮,“還能再回來?!”
林青雲氣個倒仰,合着你們才剛根本就沒聽我說話呀!
“統共開封才多麽大?能有多少官?不放你們出來幹活,留着吃幹飯嗎?”
佟嘉和肖經這才放了心,嘿嘿一笑,微黑的臉上還有點不好意思。
能回來就行。
牧歸崖也跟着笑了笑,決定不把可能存在的其他情況說出來。
“科舉只是第一步,要考中了才能授予官身,想留在開封的多了去了,到時候你們還未必排得上號,此刻先別想那麽多有的沒的。”
佟嘉立刻嚷道:“必然能取中的,我們絕不會丢侯爺和咱們西望府的臉!”
“好小子。”牧歸崖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說,“如今天下初定,武将手中實權都可能被削弱,更何況你們?若真想幫我,就去走一遭,闖出點名頭才更好辦事不是?”
“就是這話,”林青雲指着他們兩個說,“你看看你們,戰場上混了幾年九死一生,如今才是個五品将軍。可你們知道麽,正經武舉出來的三鼎甲就差不多能做到這個位子!若你們早先身上就有了功名,如今少說也能是個四品,便是與那公孫大人平起平坐。若聖人一高興,保不齊爵位都有了,子孫後代也有個盼頭。”
一番話說的如今連個媳婦兒的影兒都沒見着的小夥子都紅了臉,只是嘿嘿傻笑。
傻樂了老半天,肖經又正色道:“侯爺,做官不做官兩說,我們就想跟着您!不過既然還能回來也就罷了,我們考!”
牧歸崖點點頭,笑罵道,“這才是,回頭只怕你們想留下都不能夠呢,想什麽美事?滾吧!”
兩個人雙雙抱拳,嘻嘻哈哈的跑走了。
牧歸崖和林青雲背着手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遠去,久久無語。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青雲才神色複雜的對他說:“就這麽騙這兩個小子,你這心裏真過得去?”
科舉過後确實有相當一部分人被派往外地做官,可也有相當一部分留京,其中個人意志固然重要,但最要緊的還是看聖人的意思。
他老人家若想放,自然想留也留不下。可相反的,他若想要留誰,誰也走不了。
西望府的确不是什麽風景秀美或是經濟富庶的好地方,但政治意義和地理位置何其敏感,豈是什麽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佟嘉和肖經只要去考,最差也在二甲前列,切且極有可能同時高居三鼎甲,又是這樣的年輕,聖人怎麽可能再輕易把他們放回西望府?
況且他們是自己手底下帶出來的兵,唯他馬首是瞻,哪怕出于政治考量,也不可能再叫這些人輕易碰頭,以免結成一黨,雄霸一方。
這些事情牧歸崖心裏太清楚了,也正是因為如此清楚,才這樣堅持的要推他們走。
十年甚至二十年內都不可能再有大戰,鎮守邊疆根本用不了這麽多人,他留下就罷了,沒必要再拖着幾個年輕的小子蹉跎。
“走了好,”牧歸崖長長的吐了口氣,“想走都走不了,至少要叫這些還沒被釘死的趁早離去,好歹我心裏也好受些。”
他早已想明白了,除非天崩地裂,或是京城之中有什麽足以動搖根基的大事發生,很可能這輩子就要在西望府終老了。
他不後悔,從不曾後悔,哪怕再來一遍,他也會在戰火燃起之際,依然決然的披甲上陣。
他不後悔,只是卻不能眼睜睜的看着那些尚未被卷入政治鬥争漩渦的同袍與他一樣。
走吧,趁還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