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果然是你
第081章 果然是你
殷承祉心中不傷不悲,或許那一個多月已經消耗殆盡了,又或許這半年來練就了鐵石心腸,他往內室走去,那股将行就木的氣息更濃。床榻上躺着一個老人,頭發梳理的整整齊齊,帶着釵環,身上的衣裳也換過了,這是為即将的離世做準備。
對于一個即将離世的老人來說,已經很體面了。
可若這一年的事情都沒發生,皇後的嫡親母親,如何只會是這般簡單的梳洗?
這位高傲了一輩子也尊榮了一輩子的老人,最後卻是只能如此潦草離世,殷承祉這一刻在想,這算不算是報應?
是。
他恨過。
過去那些年他不敢恨,好像恨自己的長輩是一件多麽不仁不孝的事情,腦子裏裝的都是什麽長輩沒有錯長輩便是錯了也是有苦衷之類的可笑道理!
“四殿下”守在床邊的崔夫人神情尴尬地見禮。
殷承祉收斂情緒,颔首道:“舅母。”
崔夫人臉色僵了僵,似乎沒想到他竟然會這般叫自己似得,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僵持了會兒,才轉身對床上油盡燈枯的老人說道:“母親,四殿下來了。”
過了半晌,崔老夫人才發出了聲音,“嗯”掙紮着要起身。
崔夫人趕緊伸手去扶,“母親小心。”
殷承祉站着并沒有動。
屋子裏并沒有丫鬟婆子,當初崔家的那些下人全部被發賣了,回到闾州之後,在如今的狀況下也不太可能買來下人,軍營裏派來的人都是些男人,自然不可能近身服侍了,只能由崔家女眷動手。
只是,崔家并不知道崔夫人一個女眷。
崔老夫人生了三子兩女,長子崔溫,次子早年與崔老将軍一樣戰死沙場,幼子是老來子,崔老夫人當心肝一樣看着,不給上戰場,所以也活着。
崔溫常年在軍營也生了兩子一女,崔三老爺侍奉母側,子嗣更是不愁,就是嫡出的也有三子兩女,庶子庶女也有兩個。
崔夫人費了好大的勁才将崔老夫人扶起來靠着床頭靠枕躺着。
崔老夫人也喘息了半晌才緩過來,渾濁的眼睛慢慢地看向了前邊的殷承祉,臉上死氣明顯,“你”她喘息着,說的很艱難,語氣卻很不好,“過來!”
殷承祉面無表情,并沒有動。
“你”崔老夫人似乎動了怒,聲音也重了幾分,“過來!”
崔夫人忙安撫:“母親,您別急”
“過來!過來!”崔老夫人用力拍着床板,整張臉都青了起來。
崔夫人急白了臉,哀求地看向殷承祉,“四殿下”
殷承祉起步上前。
崔老夫人見他過來就不再氣急敗壞了,或許也是因為體力支撐不住,終于安安靜靜地躺着了,只是那雙渾濁的眼睛裏的火卻從來沒有熄滅過。
殷承祉站定在了床邊,低頭看着,近了許多的距離更能讓他感覺到死亡的氣息,可他這一年見過太多太多的死人了,再也無法生出一絲的悲傷,哪怕眼前這人是他的血脈至親,他甚至記得最多的便是當初她欲将他置之死地。
“你你是回來回來報仇的”崔老夫人臉色青灰,喘着氣咬着牙,重重地質問:“是不是?”
意料之中的質問。
殷承祉忽然間想笑,“您認為是,那便是。”
“果然果然”崔老夫人渾濁的眼裏迸發出了恨意,“你果然果然會給崔家帶來帶來沒頂之災”她忽然伸出了枯槁的手,緊緊地扣着殷承祉的手臂,“你你就是個災星!就是個禍害”
“母親!?”崔夫人驚的不行,“您您別胡說四殿下,母親她病糊塗了,您千萬不要”
殷承祉看了一眼抓着自己的手,曾幾何時這只手溫柔地撫摸着他說別怕,有外祖母在,那時候他是真實地感受到她的愛護,可為何變了?“老夫人。”他笑了,問出了一個盤旋在心裏許多年的問題,“當年您是如何判定我是災星的?”
老夫人的氣色越發不好,憤怒急速消耗着她僅剩不多的生命力,“你你毀了毀了崔家!你你害死了害死了我的女兒”許是已經意識不清,又許是根本就不覺得應該回答他,“你你你怎麽當初當初不不死在深山裏”
殷承祉擡起手一點一點地将她的手掰開,笑着說道:“抱歉啊,沒能讓您如願。”
“我殺了你”崔老夫人激烈喝道,猛然起身,而随即,整個人便僵住了,眼瞳睜大很大,渾濁的眼珠幾乎要瞪出來,憎恨憤怒猙獰在了臉上,成了她此生最後的表情,然後,重重地倒了回去。
“母親?!”崔夫人大驚,爾後便是大哭,“母親”
崔老夫人死了,帶着滿腔的恨意。
死了。
也死了。
和這一年中的許多人一樣,也死了。
帶着對他的恨意死去。
執意要見他最後一面,便是為了告訴他,他害了崔家害了她女兒,若不是沒有力氣了,怕是還想插他一刀,而不只是拽了他一下吧?
“母親!?”
“祖母”
崔家的人很快全都跑進來了,擠滿了整個卧室,俯地痛哭,所有人都在哭,只有殷承祉一個人站着,臉上沒有一絲悲傷的情緒。
他就像是一個無關的人,格格不入。
而原本就該是無關的!
當年她已經做出了決定,親手砍斷了這份血脈親情!
殷承祉勾嘴笑了一聲,轉身往外走去,忽然,後背毛骨悚然,他猛然轉身,僥幸地避開了突然刺來的尖刀。
“你你”那人臉色驚慌,手持短刀的手不斷顫抖,不是別人,正是原本跪在地上哭的死去活來的崔三爺,崔鳴!
殷承祉雙眸一瞠,憤怒洶湧而來,一字一字地問道:“你要殺我?”
“三叔?!”崔懷大驚,“你你要做什麽?”
崔鳴一咬牙,“抓住他!”
一聲喝下,跪在殷承祉身邊的兩個少年當即撲了過來,一人抓一只胳膊,将殷承祉制住,随後,邊上的兩個女子也撲了上來抱着殷承祉雙腿。
“爹,快!”
“三叔不要”崔懷驚的心神俱生。
崔鳴握緊匕首大叫一聲狠狠地刺向了殷承祉的胸口。
他們要殺他!
要殺他!
“找死!”巨大的憤怒充斥着殷承祉每一個神經,殺氣湧上了通紅的眼瞳,這四個人像是将人制住了,可兩個柔弱的姑娘還有兩個不知所謂的少年,哪裏能制得住?一扯一踢,便掙脫了兩人,對那刺來的短刀也沒有閃躲,掙脫束縛之後便伸手迎擊,沒有廢多少工夫,便将短刀擊落了。
“啊!”
“出什麽事了?四殿下?”外面的人的張華聽到了動靜,沖了進來。
殷承祉沒有回答他,徑自走向那踹了的蜷縮在地上打滾的崔鳴,一把将人揪起,面色陰沉狠厲,“你要殺我?”
崔鳴驚恐不已。
“放開我爹”那兩個少年沖了上去。
一個婦人抓起了掉在邊上的短刀,面色狠厲地無聲地撲了上去。
“四殿下小心!”
“不要”
“啊!”
驚慌混亂中,那婦人不知是被何物擊中了手,短刀掉落。
張華沖進了人群,一腳将那婦人踢翻,撿起了短刀護在殷承祉身邊,朝着門外喝道:“來人”
崔家人竟然對四殿下下毒手!他們瘋了嗎?!他們難道不知道若不是四殿下,他們早就被闾州的百姓生吞活剝了嗎?!若沒有四殿下,他們在這世上再無立足之地!
門外的親衛很快便沖進來了。
殷承祉卻喝道:“都給我滾!”
“四殿下”
“你也滾!”殷承祉渾身籠罩在了充滿暴戾的憤怒中,“都給我滾出去!”
“四殿下?!”張華又驚又憂,“四殿下,崔家人要殺你,你”
“他們沒這個本事!”殷承祉一手扣住了崔鳴的右手,用力一折,對方便啊地慘叫出聲,臉色更加的慘白。
崔鳴的右手腕骨被折斷了。
張華又是一驚。
“滾!”殷承祉又喝道。
張華看着一身戾氣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氣,揚手讓親衛們出去,便又轉身對床邊的崔夫人說道:“夫人,崔家之所以還能有這一處安身之地全因四殿下在!請夫人莫要再糊塗!”
“我我”崔夫人跌坐在床邊,臉色也是慘白的可怕。
崔懷知道他誤會了,忙道:“張将軍,我們沒有沒有”
張華看着他,“大公子”可除了嘆息一聲之外,便再也沒有其他好說了,将軍一世英勇,可卻沒有可以承繼之人!“四殿下,末将便在門口!”
四殿下是想要私下解決這事!
不管皇帝對四殿下如何,可若是崔家人行刺四殿下這事傳出去,那些想要将崔家趕盡殺絕的人必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刺殺皇子,死罪難逃!
崔家這些人真的是瘋了!瘋了!
大将軍拼盡全力保全下來的他們,竟是這樣的一副德性!
“嗚嗚嗚”
除了嗚咽聲,卧室內便沒有其他聲音了。
崔鳴驚懼的連哀嚎都出不了口。
殷承祉站起了身,環視着腳邊的衆人,“你們都想殺我?”他一字一字問的很慢,“都想要我死?”
“不不!”崔懷忙爬起來,“四殿下不!二表弟!我們沒有!我們沒有!”又沖着崔鳴喊道:“三叔,你糊塗啊!”
“我爹才沒有糊塗!”崔家二少爺憤恨地叫道,“就是他害了我們!就是他!大哥,他害死了大伯害死了你爹!你還護着他?你才糊塗!”
“對!就是他害的!”
“大哥,他就是該死!崔家落得今日這個下場全都是因為他!”
崔懷怒急攻心,“你們你們”他渾身顫抖地指着兩個堂弟,“你們都瘋了嗎?瘋了嗎?!”
“二哥才沒有瘋!”先前參與謀殺的一個少女一邊扶着同樣斷了手腕骨的崔三夫人,一邊恨恨地道:“就是他害的!就是他!祖母早就說過他就是一個禍害,一個會害死我們全家的災星!”
“三妹!”崔懷看着眼前一個個滿腔恨意的弟妹,看着三叔三嬸痛苦的神色,還有“阿钰阿瑩”連與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妹也“不是!不是!父親是戰死的,和四殿下沒關系,你們不要你們不能”
殷承祉呵呵笑了起來,動手的是三房的人,可長房的人也未必就沒有這麽認為,這屋子裏的所有崔家人心裏都有恨,只不過被崔老夫人寵在手心裏的三房敢做,而長房卻不敢罷了,“大表兄,你就真的不這麽認為?”
崔懷看着他,雙唇嗫嗫,“我我”
“好。”殷承祉笑道,“很好!很好!”
“二表弟”崔懷更慌,“我們不是”
“我一直很好奇。”殷承祉打斷了他的話,“當年為什麽外祖母那麽認定我是你們崔家的災星?哪怕冒着謀害皇子的罪名也要将我置之死地?”他低頭看着崔三爺,“三舅舅,你又倚仗什麽在殺了我之後能活下去?”
崔鳴眼神迅速閃躲。
“誰讓你們來殺我!”殷承祉不想再多費口舌,崔鳴若是有為了家族而不要性命的膽量就不會一直躲在崔老夫人的膝下,連戰場都不敢上!
“三叔?”崔懷看向他,“你你”
崔鳴顫抖着,卻沒有回答。
“不說嗎?”殷承祉笑了,笑的讓人不寒而栗,“還是怕說了就性命不保?”
崔鳴狠狠地盯着他,還是不說。
“你就這麽斷定失手了我也不會對你怎麽樣嗎?”殷承祉一字一頓,眼中殺氣洶湧,“三舅舅!”
“你”崔鳴更加驚恐,“你你敢!”
殷承祉笑的更深,他看了看床榻上沒了氣息的崔老夫人,又看看地上驚恐的崔三,“也好,外祖母生前最疼的便是三舅舅了,如今外祖母仙逝,黃泉路上必定很孤單,三舅舅既然這般願意為家族付出,那理應也該為外祖母盡孝!”
崔鳴瞳孔緊縮,“殷承祉”
“不!不要!”崔懷撲了上前,跪在了殷承祉面前,哪怕還沒有動手,他也知道他不是說說而已,他是真的會殺了三叔,“四殿下,三叔是一時糊塗了,外祖母病逝三叔傷心糊塗了,四殿下”
“大表兄也想一同去陪外祖母嗎?”殷承祉輕聲問道。
崔懷臉上的血色褪進。
“是安貴妃!安貴妃!”崔夫人喊道,渾身哆嗦,“是安貴妃!是她讓我們殺了你!”
“母親?!”崔懷轉過身,震驚不已。
崔夫人淚流滿面,“阿承!他們只是怕了!太怕了!從京城到闾州,他們都吓怕了!安貴妃派人來告訴我,只要你活着一日,她就不會放過崔家”
“舅母也要我死?”殷承祉并沒有驚訝,這般想要他的命的,無外乎就是那麽幾個。
崔夫人搖頭,“我沒有!将軍走之前千叮鈴萬囑咐要我務必照顧好你将軍将軍他說,你是崔家唯一的希望!”她哭的說,“阿承,你是你舅舅最後的希望你舅舅讓我照顧你我怎麽能怎麽能你舅舅連屍首都沒了,我怎麽還能讓他在九泉之下不安!?”
殷承祉壓着胸口那股沒有任何意義的情緒,冷聲道:“可你也沒說。”
“我不知道他們又去找了三叔!”崔夫人搖頭,“我沒想到三叔阿承,饒了你三舅舅吧!崔家已經不能再出事了!你舅舅就只剩下這麽一個弟弟了!阿承,他們是吓怕了!吓怕了啊”她跪爬着往前,向殷承祉磕頭,“舅母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他們都是吓怕了”
殷承祉一動不動。
“二表弟”崔懷也哭了。
“嗚嗚嗚”屋子裏的女眷幾乎都哭了起來,比先前對着崔老夫人的遺體哭的更加的傷心絕望。
“安貴妃的人說了只要殺了你她就放過我們!還說只要你死了,崔家還是錦東的主人!我們崔家還能翻身”
“嗚嗚都是你們母子得罪了安貴妃!都是你們害了我們崔家!”
“皇後姑姑鬥不過安貴妃為什麽要我們崔家陪葬!”
“嗚嗚嗚”
這就是崔家的人。
母後。
這就是你用命保下來的崔家人!
你在天之靈若是看到這些會如何?
會後悔嗎?
還是像我現在這般已經麻木的沒有任何感覺了?
“阿承”崔夫人哭着道,“你就饒了他們這一次,我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讓他們做這些糊塗事!阿承就看在你外祖母”
“當初外祖母要殺我,是因為什麽?”殷承祉打斷了她的話。
崔夫人一僵。
“你知道的。”殷承祉盯着她,像是看穿了她的心般,“舅母,你知道的。”
崔夫人搖頭,“不我不知道阿承,我真的不知道我是知道母親要送走你可我不知道她要”
“當年對我下毒的人是誰?”殷承祉又問道。
崔夫人臉色更加的難看,“阿承”
“是外祖母。”殷承祉繼續道,“還是你?”
崔夫人雙眸睜大。
“是你吧。”殷承祉笑了,“當年在幽州,外祖母待我很好,我的衣食住行都一一過問,可真正經手的人是你!”
“不不是”
“我所中的毒不是尋常毒物。”殷承祉繼續說道,“你雖身為崔家主母,鎮國将軍夫人,可到底是一內宅夫人,崔家內宅沒有那麽多陰謀算計,用不着那種毒!”
“不是”崔夫人慌忙不已。
殷承祉繼續說,“所以,當年安貴妃的人就已經找了你是不是?而你當初沒有拒絕。”
“不是”崔夫人極力否認,“阿承,真的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
“外祖母不是怕什麽災星,而是怕安貴妃。”殷承祉還是沒有給她說下去的機會,“安氏抓住了母後什麽把柄是嗎?所以外祖母才這麽怕,所以母後最終選擇了用那樣的方式來保崔家!人死了,再多的把柄也沒用了,甚至還能讓人想起一些好的來!那安貴妃又到底為什麽要置我于死地?因為我曾經深受皇帝寵愛嗎?”
“阿承”
殷承祉也不需要答案,事到如今還需要什麽答案?他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夠了!“今日之事我權當沒發生!”他收斂情緒,盯着眼前的衆人,“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答應了他們,只要我活着一日便保崔家一日!但這并不意味着我就不敢動崔家人!記住,這是唯一的一次!”
唯一的一次!
沒有人敢再回一句話,哪怕先前叫嚣的理直氣壯的幾個,都不敢了,那森然的殺氣讓他們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不是随便說說。
他真的會殺了他們。
殺了崔家人!
卧室漸漸死寂下來,哪怕殷承祉已經走了。
崔懷一點一點地爬到了崔夫人的面前,看着她,慘白着臉顫抖這雙唇,問道:“母親是真的嗎?”
當年的事情他知道一些,可知道的時候事情已經發生了,後來父親回府,因為這事與祖母大吵了一架,若不是後來找到了四皇子,怕也不止是吵一架這麽簡單。
爾後,祖母與父親許久沒有好好說一句話。
母親一直從中勸和。
他卻不知,母親在當年的事情中也起了重要的作用!
下毒?
他溫柔賢惠的母親,竟然對那麽小的一個孩子下毒?!
“母親”
為什麽啊?
因為安貴妃威脅?
那麽多年前的安貴妃便已經能威脅的了崔家了嗎?
那時候父親還在的!
“為什麽啊”他輕聲問着,俯下身不知該如何面對這樣的母親,他知道自己沒用,手不能擡肩不能扛,不能與父親一同征戰沙場,甚至連家裏他都沒有打理好,連自己至親的長輩糊塗了都沒能及時勸阻。
崔夫人什麽都沒有說,沉默地哭着,哭的絕望不已。
崔老夫人屋裏頭發生的這些,與崔老夫人和崔溫的衣冠冢一樣,被埋入了黃土之中,随即,将軍府的牌匾被取下,換成了崔家二字,随後大門緊閉,崔家衆人守喪閉門不出。
四皇子随即派人在崔家看守,對外宣稱是保護,在外人的眼裏也是保護,畢竟闾州現在對崔大将軍仍有怨恨,那些僥幸逃出生天卻又失去所有的百姓極有可能會找崔家人麻煩,如今,崔家人不出,外人進去,至少能避免這些事情。
爾後,有人往崔家潑灑穢物,便更加證明了四皇子的先見之明是對的。
“所有人都排查過了一遍,都沒發現可疑之人。”張華對那日崔家發生之時心有餘悸,在護衛上安排也更加的仔細,也徹查了一遍崔家的人,卻始終沒找到可疑之人,當時沒細想,可後來想想以崔三的行事,若是沒有人指使,如何敢做這事?而四皇子殿下也證實了這個猜測,“應該是在回闾州的路上下的手。”
當時他們還在混亂之中,根本便無暇顧及回來的崔家人。
“這就是他們能活着回來的原因吧。”殷承祉嗤笑,“我之前還想着他們運氣不錯,那麽多想要趕盡殺絕崔家的人,他們居然都能平安回來。”
張華吸了口氣,“四殿下,安氏此計不成,怕會再生毒計,往後我們得更加小心了!殿下以後身邊都不能離人,哪怕是見最親近的人也不能單獨一人!”
殷承祉垂着頭把玩着那日崔三刺殺他的匕首,什麽也沒說。
“四殿下?”
殷承祉擡起頭,“知道了。”擺擺手讓他下去,然後揚手,将短刀狠狠地插在了書案上,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沒有任何意義!
沒有!
錦東往京城的請安折子還是送了出去,便在折子送出去之後的第二日,京城傳來消息,皇帝下旨立安貴妃為後。
臘月初一行皇後冊封禮。
從崔皇後殿堂前自盡到後來以妃禮下葬,立安貴妃為皇後的呼聲便開始有了,随後半年越演越烈。
有朝臣反對,因為安貴妃沒有子嗣。
然而,就在一個月前,德貴妃病逝,臨終之前将所出的六皇子托付給了安貴妃後,安貴妃的這個為人诟病之處也沒了。
皇帝下旨命安貴妃撫養六皇子,随後,下了冊封安貴妃為皇後的聖旨。
臘月初一,皇城一片喜氣洋洋,皇宮紅綢高挂,莊嚴隆重的冊封典禮在前朝正殿舉行,皇帝親下丹陛将安皇後迎上高臺,并肩坐在了皇帝的寶座之上。
滿朝皆驚。
當即便有禦史進谏言,可全都被皇帝強勢壓下,揚言他就是要與皇後共享天下,誰若輕慢皇後便是藐視君威。
安氏,成了天下女子至尊,能與皇帝比肩的天下至尊。
而這,不過是開始罷了。
金碧輝煌的皇後宮中,身着皇後朝服的安皇後站在琉璃鏡前,露出了野心勃勃的笑容,這才只是開始,僅僅只是開始。
“很好笑嗎?”安靜的殿內忽然響起了一道聲音,冷冷淡淡,殺機四伏。
安皇後笑容一僵,旋即便是驚恐,厚重的朝服讓她的行動受制,不過一個轉身便花費了數息時間,而當轉身看來,一把鋒芒畢露的長劍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可以喊人來。”馮殃說道,“我不介意大開殺戒。”
安皇後寬袖下的手死死握着,驚恐在年輕貌美的臉龐上凝固,瞳眸中倒映着眼前之人的臉,一張她這輩子下輩子都忘不了的臉!
是她!
真的是她!
她竟然就這樣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她沒有開口,渾身僵着不動,在旁人的眼裏便是吓倒了。
馮殃對她的反應也并不驚訝,一個能從私奔走到今日皇後寶座的女人,豈會是輕易就能吓到的?“皇後娘娘果然國色天香,不過,也尚未到能魅惑君王之昏庸的地步,能夠坐上皇後寶座,必定聰慧過人,所以,我的話就不說第二遍了。”鋒芒壓近了三分,猩紅的血從劍鋒滲出,“再動殷承祉一根頭發,這顆國色天香的腦袋就別放在上頭了!”
安皇後眼瞳緊縮,似乎被激怒了般,兩簇幽火在眼底慢慢燃燒起來。
“聽清楚了嗎?”馮殃殺意重了兩分,威壓懾人。
安皇後僵硬地颔了颔首,不知是怒極了還是真被震懾到了,沒有說一個字。
馮殃收斂威壓,“很好。”便收劍轉身離去。
“等一下!”安皇後猛然轉身喝道,“你就不怕我陽奉陰違?”
馮殃頓住腳步側身看了過去,“你不敢。”
不輕不重的三個字。
那眼神便是在看蝼蟻。
不敢。
不敢
安皇後拳頭中的指甲滲入了掌心,頸脖因為極度的僵持而滲出更多的血,“是”咬牙切齒,“我不敢!”
馮殃微微皺眉,不過也沒多想轉身離開。
她的确不怕她陽奉陰違。
聰明人知道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
“告訴那個男人,他也一樣!”
安皇後神色再也繃不住,踉跄地沖出了兩步,而也僅僅只是兩步,她知道?她認出了?不!她沒有!沒有!
“馮殃!”
幾乎是從靈魂深處擠出來的兩個字。
“馮殃!”
與厲喝同時響起的還有重物落地、瓷片破滅的聲響,整座宮殿像是被重重地震了一下般,一股無形的氣流在安皇後周邊流竄,随後擴散出去,四周的物品像是得到了召喚似得,漂浮到了空中,随即嘣地化為了塵土。
“馮殃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一塊被火焚燒過的木板停留在了空中,上面寫着葉揚之墓、妻馮殃立八個字。
“果然是你是你”
火苗重新纏繞上了木板,忽地睜大,将木板熊熊燒成了灰燼。
安皇後瞳孔暗紅,國色天香的臉可怕瘆人。
她居然認不出她來!
竟然認不出她來!
是啊!
在她的眼裏,她算什麽?!
女娲基地那麽多孩子,能入她眼的又有幾個?
她算什麽?!
可她就算再渺小再卑微也有資格活下去!她那麽努力地好好活着!那麽努力地想要得到她的認可!可是她
她毀了基地!
她竟然毀了基地!
她憑什麽?!
馮殃你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