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只要你選
第080章 只要你選
紅色的煙霧并未散去,可卻并未能靠近暈厥中的殷承祉,他像是被一個透明的圓罩裹着,安靜地躺在地上。“主人,這白光男太狠毒了!”圓球又是咬牙切齒又是後怕,若不是它怕他暗地裏搞鬼提前釋放了防護罩,現在娃娃已經被毒死了!
那些煙霧有劇毒,只要聞到一點就會中毒而亡,主人當然不會死,它也不怕這些爛東西,可男娃娃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他就是知道自己打不過主人又沒法子對主人使陰招,所以就沖着男娃娃下手!
“主人,太可恨了!”
馮殃沒有多餘的話:“驅散煙霧。”
“是!”圓球立即行動,直至空氣中檢測不到任何的毒素,這才收回了防護,“主人,他被方才白光男釋放的能量震傷了,不過好在主人及時趕到,沒有性命危險。”
馮殃走了過去,彎腰将滿臉都是血的少年抱起,“走。”
殷承祉很快就醒了,似乎不敢沉浸在睡夢中太久般,哪怕受了內傷也還是很快就醒了,從醒來之初的昏昏沉沉到後來的清醒也沒有花太多的時間,甚至也知道了自己暈過去之前感覺到的氣息來自于誰。
那曾經讓他很安心的氣息,如今卻是他避之唯恐不及。
“你醒了?啊,你別動,你受了傷了你知不知道?別動啊”圓球又急又有些惱了,男娃娃果然就是麻煩果然就是麻煩!
殷承祉沒有聽它的,甚至沒有去看一眼,神色木然行動卻很迅速,沒有多看一眼身處之地,直接就沖了出去。
“站住。”
不輕不重的話,便将他的雙腿定在了地上。
殷承祉渾身的神經瞬間緊繃了起來,眼角的餘光掃到了身側不遠處的一個身影,他知道是誰,可又迫使自己不去想是誰。
馮殃側過身看向像是石頭般伫立在門口的少年,冷聲道:“趕着去繼續折騰死自己嗎?”
殷承祉還是一動不動,身軀似乎已經繃緊到了極致。
“既然這麽想死,那就幹脆點吧。”馮殃揚手将一把短刀丢到了他的面前。
殷承祉猛然轉身看向她,眼瞳通紅如血。
“怎麽?”馮殃冷笑,“救你不樂意,不救了也還是不樂意?四皇子殿下,你可真難伺候。”
“我沒讓你救我”殷承祉驟然喝道,積壓的情緒一下子爆發了出來,“我沒讓你救我沒有你為什麽要救我?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不讓我死?為什麽”他渾身顫抖地吼着,猙獰的仿佛是要吃人的惡鬼,“你為什麽”
“那你為什麽不自己死?”馮殃也勃然大怒,“我阻止你了嗎?”
殷承祉的話戛然而止,身軀倏然一僵,或許是因為他從未見過她如此嚴詞厲色,更是因為她說中了他內心最不堪的秘密。
“覺得自己沒資格去死?罪大惡極到了哪怕以死謝罪的資格都沒有?”馮殃譏笑道,“那麽多人死了,還死的那麽慘,罪魁禍首哪裏能就這麽了結自己舒舒服服地去死?”
殷承祉面目猙獰,渾身哆嗦,牙齒緊緊咬。
“還是怕死了之後見到那些被你害死的人?怕他們找你要債?”馮殃尤嫌不足似得,“那麽多人,別說要債了,就是一鬼一句都能把你”
“你閉嘴!閉嘴”殷承祉急促地呼吸着,行屍走肉般的軀體顫抖到了幾乎痙攣,“閉嘴!閉嘴!你閉嘴”雙手捂着雙耳,歇斯底裏地吼着,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絕望、愧疚、痛苦各種将人折磨的體無完膚的情緒在猙獰的臉上交織,“是我害死了他們!是我!是我”他承認了,他說出口了,可卻不能釋放半分的痛苦,這些他從來不敢說出口的話,這些他怕承認了便萬劫不複連最後一絲贖罪的機會都沒有了的話,終于說出來了之後,卻依然什麽都沒有改變,為什麽不讓他真的萬劫不複?為什麽不讓他就這樣去死了?為什麽要逼他!“為什麽為什麽”
“你還真的看得起你自己!”馮殃怒極反笑,“你把自己當什麽了?主宰別人命運的神?還是三更要人死便不留人五更的閻王爺?我還真不知道我竟然收了一個這麽厲害的徒弟!”
“啊”殷承祉瘋了一般,張牙舞爪地朝着她沖了過去。
“殷承祉!”圓球大驚,沒有多想地便竄出來擋在了他的面前,不是怕他會傷到主人,是不想他自己找死!“你瘋了是不是”聲音戛然而止片刻後又大叫起來,“你你”他居然對他下手,“好你個爛橙子!我揍死你!”
超級人工智能圓球大人覺得自己一定是某個程序被悄悄植入了某種可怕的病毒了,它居然為了不讓主人宰了一個人而攔在了主人面前,還為了這個不知好歹狼心狗肺的爛東西上竄下跳地忙活做戲!它是要揍他嗎?不是!它是在救他!它是再揍醒他!
一人一球,便這麽詭異地打起來了。
三個月了。
整整三個月了。
殷承祉第一次這般放縱自己的情緒,像一個真正的瘋子似的,歇斯底裏,精疲力盡。
圓球也累了,心累。
馮殃一直沒插手,任由着他們鬧,直至鬧不下去了,才走了上前,居高臨下地看着癱軟在地的少年。
殷承祉不必擡頭也能知道她來了,呼吸像是被扼住了般。
“主人主人”圓球又不得不竄向前。
馮殃睨了它一眼。
圓球不得不閉嘴了,它已經盡力了,若是這傻娃娃還要繼續發瘋的話,它也沒法子了,就當就當這幾年白費功夫了!
“嗬嗬嗬”殷承祉很艱難地喘息着,撐着地面的雙手抖動,發作過後便是無窮無盡的絕望,好像靈魂被一雙從地底下伸出的手拽住了,一點一點地往十八層地獄拖去。
“鬧夠了?”馮殃低頭開口。
殷承祉沒有理她,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她,便是連先前的瘋狂都不願意再沖着她來一遍似得,就好像眼前就沒這個人,從來就沒有。
“把頭擡起來!”馮殃忽然喝道。
殷承祉好像墜着千斤重石頭的頭一下子便擡起來了,沒有經過任何的思考,只是本能地執行命令,一如過去數年。
“誰給你自信讓你覺得你擔得起這個罪魁禍首的名頭?”馮殃疾言厲色地譏諷,“你以為你殺了一個人就能把千萬人送去見閻王爺?!誰給你的自信?!”她沒等他回應,便又繼續道:“是啊,就是因為你殺了那什麽蠻族大巫,才引來蠻族傾巢而出,讓闾州八郡淪為人間地獄,不是你的錯是誰的錯?不是你來當這個罪魁禍首誰來當?真厲害啊!十幾萬人就這麽死在了你那一刀上面,誰也比不上你厲害,連閻王爺也比不上!”她一把将人揪起,聲音更冷,“可我告訴你,殷承祉,你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就你這麽一個連塵埃都比不上的東西,能攪和的天下大亂生靈塗炭?”揚手将人丢了,“你就算再多活幾輩子也沒這個本事!”
殷承祉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然後狠狠地爬起,目光兇狠,可眼前的那雙冷眸,比他的更狠,更可怕。
在這麽一雙眼眸注視之下,他便是連大口喘氣都無法。
“沒有你,闾州一樣會是如今的結局。”馮殃盯着他,繼續道,“皇帝與權臣之間的争鬥一旦開始便是你死我活,無論是誰都改變不了!崔溫落敗只不過是時間問題,只要他一死,邊上虎視眈眈的魑魅魍魉全都會跳出來,屆時,不僅是闾州,整個錦東都會是一樣的下場,或許會更慘!那些被崔家震懾太久了的東西繼續炫耀他們的勝利,而沒有比屠戮更好的炫耀方式,殷承祉,他們屠城不是因為要為誰報仇,更不是為了所謂的神,他們要的是讓這片土地上的人将對他們的恐懼刻在了骨子裏,一代一代地傳下去!”
殷承祉渾身一震。
“從皇帝決定對崔溫下手的那一刻起,這樣的結局早已注定。”馮殃繼續道,“有你沒你,結局都會是一樣!”
“不”殷承祉不信,他不信,哪怕他很想信,可他不會自欺欺人,他不會!“我不是懦夫!我不是”他敢承認!他敢!“就是我”
“崔溫比我想的聰明。”馮殃沒讓他吼下去,“他是守不住闾州,但也不會敗的如此快,只要他拼盡全力或許還能支撐到朝廷援軍,如此大規模的敵襲,皇帝不可能坐視不理,哪怕最後闾州還是保不住,也不至于如此慘烈,可他沒有這麽做,你知道為什麽嗎?”
殷承祉雙目圓瞠。
“因為你。”馮殃說完又道:“別急着又給自己安什麽名頭!你那好舅舅也不是真的要護着你,他的确疼你,但比起他所想要的,這些疼愛還算不了什麽!”
“你”殷承祉覺得恐懼,空前的恐懼,“你你想說什麽”
“他将主力回撤幽州,放任蠻族在闾州肆虐屠戮,引的其過分放縱,從而輕敵,再以身作誘将敵方主力引至安臨郡城,一舉殲滅!”馮殃繼續道,眼裏生出了憐憫之色,“他很清楚,若是此戰不死,便會成為皇帝問罪的理由,屆時他同樣得死,崔氏滿門也絕無生機!就連你身為皇後的母親和兄長也會死!”
“不不是”殷承祉用力搖頭。
“他放縱蠻族屠戮,更是為了震懾欲取而代之之人!有了這一場慘烈的屠戮,誰敢沾染錦東?而這時候在錦東,便有一位皇子,誰又比在錦東長大的皇子更适合接受錦東這個爛攤子?”馮殃繼續道,“殷承祉,你舅舅用命,用闾州八郡為你鋪就了入住錦東之路。”
“不”殷承祉激動喝道,“不”
“還有你的母親。”馮殃繼續道,“同樣用性命将你送上這條路!”
“不”殷承祉更無法接受,“你胡說!胡說!”
馮殃卻嗤笑,“我倒是有些明白皇帝為何要崔家人死,一個比一個狠,誰家皇帝願意讓這樣的人在眼前晃悠?能忍到現在已經很難得了!”
“你胡說”
“闾州駐軍主力回撤幽州,損失并不慘重,幽州駐軍同樣掌控在崔家手裏,寧州駐軍有些小麻煩但也妨礙不了大局。”馮殃沒理他的嘶吼,“你只要站出來,你就是新一任的錦東之主,比崔家更名正言順的錦東之主!”
殷承祉不是覺得自己瘋了,而是覺得她瘋了!她瘋了!他不要聽她繼續說了,他不要聽一個瘋子再繼續胡言亂語!他要走,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他
“殷承祉,要或不要,你自己決定!”
殷承祉轉過身又沖着她吼,“是我瘋了還是你瘋了!我母後是為了救崔氏滿門死的!我舅舅是為了闾州死的!為了我?為了我?!怎麽為了我!?他們他們一個死無葬身之地,一世英名盡喪!一個屈辱下葬,連最疼愛的兒子都被逐出宮!你說他們都是為了我?你瘋了嗎你?怎麽可能”
“他們沒有選擇了。”馮殃說道,“除了你,他們已經沒有選擇了。”
“你真瘋了瘋了”
“要麽徹底消失,要麽護住一人以待将來。”馮殃看着他,“殷承祉,你卻還有選擇。”
殷承祉不信!
不信!
“不要侮辱他們了不要了”舅舅會為了他去死,可他絕不會為了他而不顧闾州千萬百姓!母後可能還會惦記着他的生死,可絕不會舍棄了皇兄而擇他!不可能的!怎麽可能?“我不會找死,我不會我不會的”所以,不用說謊騙他了,不用再編造這些來哄他了!“我再也不會了”
她就是不想讓他死而已!
他不會死的!
不要騙他了!
“你不會說謊你不會說謊不是這樣的”這些誰信?一聽就漏洞百出,一聽就是假的!
馮殃面色沉沉,“他們用命将你送上了這條路!”
“我說了不要再侮辱他們”殷承祉厲吼道,“他們不會的!不會的!就算他們一點都不在乎我也不會這樣做的!你不知道嗎?他們都不在乎我的,他們怎麽會為我這樣做?!就算就算他們真的做了,父皇也不會讓我真的成了什麽錦東之主!什麽幽州駐軍什麽闾州主力,這些難道是崔家的私軍嗎?皇帝會把他們給我嗎?他連一直長在他身邊的皇兄都趕去了守陵,母後讓他成了天下笑柄,他恨母後,恨母後生的兒子,我也是她生的!你說他們這麽能耐,難道就想不到這些嗎?什麽以命為我鋪路?這路便是鋪了我也走不成?!你可以當我是傻子,可其他人不會!皇帝不會!那些人”
“所以,他把我也算計在內!”馮殃冷聲道。
殷承祉的話像是被什麽封在了喉嚨。
“我給你選擇。”馮殃一字一頓,“要麽繼續這麽什麽都不信,要麽如他們所願。”
殷承祉僵住了,傻愣住了,像是不認識眼前的人,更像是聽到了一個極為可笑的笑話,“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好笑了!
真的是太好笑了!
“您幫我?”
“只要你選擇。”馮殃說道。
“哈哈哈哈”殷承祉大笑着,笑的滿臉淚水,笑的眼瞳刺痛,笑的四肢百骸寸寸斷裂,遍體鱗傷,“太好笑了太好笑了”一步一步地後退,“太好笑了真的太好笑了哈哈哈”一個由始自終作壁上觀,一個漠視生死到了極致,一個“師師父”他咬着牙,喊出了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喊過的稱呼,“真的太好笑了”猛然轉身,疾跑而去。
“啊!”圓球驚呼一聲,想要追,可最後還是忍住了,主人似乎也需要它了,“主人”
馮殃合了合眼,“他恨我。”
“主人,這娃娃瘋了你又不是不知”
“你也覺得我做錯了。”馮殃繼續道,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圓球當然不會承認,不,它從來都沒有這麽想過,“主人,小球怎麽會主人要不小球現在就去把他抓回來給主人磕頭認錯?”
“去吧。”馮殃說道,語氣中多了股疲憊。
圓球更驚了,“那那小球”想要繼續說些什麽,卻見她轉身走了,再說什麽更像是欲蓋拟彰,其實其實它不是真的覺得主人錯了,就是就是若一開始就做些什麽,那些人類的什麽亂七八糟的算計哪裏能進行下去?“啊!我胡說什麽!”
還是趕緊去找人吧。
危險可還沒結束,那些蠻人也沒真的殺完了,有不少藏在犄角格拉,還有那白光男雖然被主人趕跑了,可走之前那股子怨恨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主人很喜歡這娃娃,真的很喜歡,連明知道被人算計了也還這麽護着!
殷承祉沒有走多遠,也沒遇上什麽危險,很快便有人找上他了,然後重兵重重将他保護了起來,他們向他下跪,請他回去,他們還還
交給了他兩封信!
她錯了!
他沒有選擇!
他們從來就沒有打算給他選擇的機會!
他只能走這條他們安排好的路用他們性命,用無數無辜人的魂魄鑄造而成的路!
錦東之主!
哈哈
哈哈哈
“噗!”
“四殿下!?”
殷承祉噴出了口血後慢慢地仰身往後倒去,明明已經被抽空了最後一絲力氣,可此時此刻神智卻十分的清明,從來未有過的清明
她沒有騙他。
沒有。
景二十年隆冬,在經過了連月來的博弈,景帝最終降下旨意,命自幼養在錦東的四皇子殷承祉接收崔家軍,鎮守錦東。
喧嚣了數月的大事最終落下帷幕。
這對于那些曾經明裏暗裏要将崔家置之死地的人自然不是好消息,對于那些想冒險去錦東拼搏一番的人也是一大損失。
四皇子自幼養在崔家,又是崔皇後所出,與崔家聯系甚深,将錦東交給他,不就是交給了死而複生的崔家嗎?
崔家的人也還沒死絕呢。
崔皇後那一擊狠招逼的皇帝沒法子趕盡殺絕,崔家在押解回錦東沿途哪怕幾經驚險,可還是順利回到了闾州城,除了崔老夫人年歲大受不得刺激病倒了奄奄一息之外,其餘衆人居然沒有任何的損傷,就好像是連老天都認為崔家人命不該絕。
哪怕已經清理過了,可闾州城再也沒有昔日繁華景象,連人氣也沒有多少,顯得鬼氣森森,滿城白幡,稀稀疏疏的哭聲萦繞在了城裏的每一個角落,那些幸免于難的百姓連怨恨誰都沒力氣去想,唯一能做的便是為親人收斂,為噩夢般的恐懼日日驚夢。
将軍府裏面同樣挂滿了白幡。
崔家人回來了。
已經被貶為庶民的崔家人自然是不應該住在這裏的,可這是四皇子的安排,誰又敢說一個不字?至少,在摸清楚這位四皇子殿下的底牌之前,這點小事不值得計較。
崔老夫人抵達錦東之時已經快不行了,大家都以為她熬不住,可她硬生生地熬到了回闾州城,還能熬着提出要求為兒子治喪。
将軍府的白幡是為了崔溫挂的。
只是卻沒有人前來祭奠。
在這之前崔家每一位戰死沙場的男兒,都能讓百姓自發披麻戴孝,哀恸相送,而如今,別說登門祭拜,怕是不唾罵便已然不錯。
這時候治喪,除了惹衆怒自取屈辱之外,并沒有其他的好處。
崔家人清楚。
殷承祉也明白。
所以特意從軍中撥了人前來護衛,治喪事宜也全都是親自請命而來的張華操辦的,如驚弓之鳥的崔家人對這安排并沒有異議。
治喪進行的很順利,衣冠冢用的也是最好的材質,蠻人殺人搶掠但對棺木沒興趣,而死的人太多太多,能用的上這樣棺木的,或許提前逃走,或許全家死絕。
“張将軍祖母祖母說要見四皇子”
張華看着戰戰兢兢的青年人,二十來歲了,可卻連還未及冠的四皇子半分,這可是崔家的嫡長子,崔将軍的血脈!可是這麽些年來,除了在家讀書畫畫,連軍營都沒進過幾次,更別說上戰場了!
崔家滿門忠勇,怕是要就此斷了。
将軍啊将軍,你可會後悔?
武将之家的兒孫沒了上戰場的能力,家業如何傳承?祖宗豈能安寧?
可
張華握緊了拳頭,看着靈堂上的靈柩,滿心的悲涼,若不是皇帝步步緊逼,崔家豈會連培養自己子孫都不敢?若不是朝堂奸佞當道,将軍豈會他并不知道将軍心中謀劃,可這大半年來的一切一切在眼中過去,哪裏猜不到端倪?闾州八郡十數萬百姓直到現在他們還未能算清闾州之戰的死傷人數!
“末将會向四皇子禀報。”
已到中年的青年将軍不敢再往下想,作為将士,他只需要遵軍令便成!将軍讓他助四皇子殿下,他便該全心全意地去做!
四皇子殿下也不會讓将軍失望的。
短短的半年,便已然有了大将之風了。
四皇子沒有在将軍府,邊線軍營重建之後,便沒有離開過,崔溫的死也沒有白費,蠻族主力被滅之後,剩下的隊伍全亂了,大殷開始反攻,屠戮的慘像讓大殷将士殺氣高漲,來是浩浩蕩蕩號稱幾十萬大軍的蠻族聯軍,逃回去的只剩下幾只殘兵,別說再集結來犯,怕是未來十年都緩不過氣來。
崔溫用闾州八郡做代價,重創蠻族。
在一切已經發生了之後,再去論值不值得對不對已經沒有意義了。
“再上折子,年前軍需必須到位!”
“那就告訴他們,我們活不成了就等着蠻人的玩刀駕到他們的脖子上吧!”
“大不敬?敬是能吃還是能喝?”
“皇帝陛下愛民如子,不會看着他的子民凍死餓死!”
“告訴那些商人,除非他們一輩子不做錦東的生意,否則給我馬上滾回來!”
“商議什麽?他們脖子上長的是草嗎?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就趕緊滾,換個能幹的上來!”
“告訴皇帝陛下,稅負不免,就讓他派別人來,他又不是只有我這麽一個兒子!”
張華站在營帳外,沉沉地呼了口氣,才進去,一堆人低着頭挨訓,滿屋子的折子、書信亂飛,坐在書案前的少年冷笑譏諷威脅警告不斷。
殷承祉變了,模樣變了,氣質也變了,半年來雖日夜忙碌奔波,卻也還是長高了許多,抽條之後顯得整個人更瘦了,而從前那愛鬧愛笑的少年也消失了,年輕的臉上滿是陰郁。
“殿下,将軍府那邊說崔老夫人想見您。”
殷承祉就要砸出去的折子頓在了半空,陰郁的臉有過一瞬間的失神,爾後便又繼續:“這東西誰寫的?很閑嗎?請什麽安?!”
“殿下,年節将至,按規矩您該給陛下上請安折子的。”
“放心,我不請安他才安!”殷承祉冷笑,“其餘諸事就按我說的辦,馬上辦,都下去!”
“是。”
哪怕有意見,可大家還是憋了回去。
現在這情況下,惹誰了也不能惹這位皇子殿下,除了崔大将軍留下的餘威之外,還有便是能夠在這種情況下将錦東謀到手,豈會是個能随意欺負的少年郎?
最重要的是,作為崔舊部,由四皇子殿下掌管總比落到其餘人手裏好。
亂糟糟的一幫人各自忙去了。
議事的營帳安靜了下來。
張華看着雙眼布滿血絲的少年,“四殿下,您又多久沒睡了?”
“喪禮辦的如何?”殷承祉沒答他的問題,反問道:“一切可還順利?”
“一切都很順利。”張華也沒再問,“殿下放心。”
殷承祉颔首,擡手抹了把臉,又道:“外祖母要見我?”
“是。”
“她能起身了?”殷承祉又問道。
張華說道:“崔大公子傳的話,末将并未見到老夫人。”
“大夫怎麽說?”殷承祉又問道。
張華遲疑了一下,“怕是過不了這個冬天了。”
殷承祉并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喃喃道:“是嗎?”
“殿下可要去?”張華過了半晌才問道,“若是殿下去,末将便着手安排。”雖蠻族清掃的差不多,但難保還有殘餘,而百姓中如今怨恨者仍衆多,便是不沖着四殿下,也會沖着崔家,更別說那些不願意四殿下坐鎮錦東的人,錦東不能再出事了。
殷承祉沉默半晌,“去安排。”
“是。”
殷承祉沒有再多說,繼續埋頭在堆積如山的公當中。
第二日,在重重防護下,殷承祉安全到了将軍府。
崔老夫人像是知道要見的人來了似得,一大早就醒來了,精神奕奕,還吃了一碗小米粥,若不是大夫說這是回光返照,真以為她是因為高興見到外孫而好轉了。
殷承祉站在門外,沒有立即進去。
多少年沒有見了?
她現在見他是為了什麽?
要親自告訴他,當年她做的沒錯,他的的确确是災星,會禍害崔家嗎?
殷承祉沒有去靈堂祭拜,那不過是幾件衣服,沒有什麽好拜的。
“四四殿下”崔家大少爺崔懷年二十五,長在武将世家的弱書生,昔日以會友叱咤詩社的風采早已經被接連的變故磨滅了,“大夫說祖母已然回光返照”
殷承祉幾乎認不出他來,當年初到崔家,便是他第一個在府門前接的他,“大表兄。”
“不敢。”崔懷低下頭,謙卑地回道。
殷承祉心口像是被紮了一刀似得,他這麽怕自己,是因為如今崔家的局面,還是當初亦有參與呵!他又再想些什麽?走到了這一步了,還想什麽亂七八糟的?那能夠胡思亂想的殷承祉已經和闾州八郡一起死了!收斂神色,不冷不淡地道了句:“節哀。”便轉身入內。
屋子內藥味刺鼻,還充斥着腐爛的氣息。
的确時日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