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灼灼其華(三) “讓陸绶為北疆祭旗吧……
殿下, 您是不是提前放錯了敵對對象?
薛予羨沉靜的目光對上了楚王宋珩。
對方正把玩着手中的湘竹扇,一邊好整以暇看着他。
薛予羨道:“殿下,你沒有發覺陛下對陸绶的态度很是奇怪嗎?”
“什麽?”
薛予羨道:“前不久, 陛下找過我的父王, 他們談到了宜凜邊境。”
宋珩并不在意笑笑:“宜凜不久必定是同耶诃大汗打一場, 這有什麽好找你父王談話的。”
薛予羨沉聲道:“可陛下想派陸绶去宜凜。”
場面頓時冷寂,薛予羨剛剛的話,成功吸引了宋珩。
他一貫玩世不恭、帶着興味的神态慢慢消退開來,靜靜等待着下文。
薛予羨看着終于嚴肅的宋珩, 頓時舒心了, 他噙着笑, 對着宋珩道:“殿下,陸绶對宜凜向來可就是慎之又慎。”
“秦王殿下的母妃出身江南方氏,母族強大, 門下學子千萬,自然不用擔心如何維持門脈、聯絡有用之臣。”
“可即便如此, 秦王宋珏也沒少和官員們走動, 更何況殿下?”
他又道:“宜凜源源不斷的財富, 是殿下對抗秦王的籌碼,可殿下,似乎一點也不在意。”
宋珩聽罷,繞着涼亭內走了一圈。
他時刻不離手的風流扇開合,似乎像是投骰子的人正在思考如何下注。
薛予羨想拿宜凜來威脅他。
宋珩心裏嗤笑一聲:想什麽呢?
皇位他當然想要,不過就算真的宜凜事發, 他做個侯爺,雖是丢人些,但也不是非要尋死覓活。
只是, 他薛予羨承受的起這些事嗎?
宋珩淺淺一笑:“宜凜在不在乎,本王自己心裏有數。但靖安郡王是挺在乎,畢竟,都差點謀殺皇子。”
薛予羨神色突變,有一瞬間的呆怔:“殿下說什麽?”
宋珩沒說話,只是啧啧兩聲。
虧得扶圖獵場、許多知情的人都以為是他看不慣宋珏,給他扣了一個巨大的黑鍋。
那麽不風流的手段,他宋珩會用嗎?
他膽子不大,又最是好人,真不知道怎麽會有那些蠢鈍如豬的人妄議他。
宋珩拍拍薛予羨的肩:“知慕啊,你決定和本王一條線的時候,就不該想着拿着這種态度和想法看本王。”
他語重心長,像個長輩似的口氣,卻偏偏沒有指點,全是壓制:“別忘了,本王再怎麽需要你,本王也是君。”
薛予羨呆怔許久,他緊緊攥住袖口,才沒讓自己的心緒外露。
怪不得父王總是在府內讓他對楚王多一些恭順……
半晌,他退了一步,俯首稱臣:“殿下,是微臣逾矩了。”
宋珩輕笑一聲:“知慕說這話,這麽見外?”
“不過……”宋珩走至回廊口,看着月色袅袅、如絲如縷:“偶爾本王,也是會在意宜凜的。”
“殿下打算怎麽做?”
宋珩回望薛予羨一眼,目色幽深,秋獵很快就要來了。
如今北境遠不像之前那麽安定。
耶诃王子在諸多的草原雄鷹中脫穎而出,以雷霆手段定下大局。
如今內政已平,緊接着就該考慮其他問題:比如南下。最不行,也要開通榷場。
說來這個,也是陸绶的功勞,他同北疆的使者相互交手,竟然成功逼退他們,讓他們松口,将榷場定在了北部寧鼎城,還将寧鼎城方圓百裏規劃進了大靖的版圖。
倘若陸绶同他一線,那他一定把他當成寶哄着。
宋珩知道,陸绶也看出了和郅這一小國,平日裏不聲不響,但其實是個老道的牆頭草。
和郅看着耶诃崛起,他夾在大靖和耶诃間,不想着牢牢抓緊大靖,到更願意兩邊跑,兩邊吃香。
陸绶看穿這一點,故意要了和郅的寧鼎城,拿大靖同等的地域同寧鼎城交換。
他想逼和郅國反。
這是個一勞永逸的方法,和郅的位置太過于特殊。
一個寧鼎城,解決了榷場的安定,同時給北疆一個屏障 ,一旦烽火起,寧鼎城易守難攻,還能給北疆十三州提醒。
陸绶啊陸绶。
“和郅國和耶诃都不會對陸绶有好感,如今耶诃動手快則幾月,慢則一年,幹脆在獵場加把勁,讓陸绶求仁得仁。”
宋珩不顧薛予羨,搖着扇子一步一步下了階梯。
他的聲音傳來:“讓陸绶為北疆祭旗吧。”
“英魂的血,北疆定然版圖擴大,百年安定。”
看着宋珩十分輕松,風流倜傥的背影,薛予羨毛骨悚然,寒氣仿佛從尾椎骨上爬,直直到了天靈蓋。
他呆了許久,直到一聲極輕極輕的“喵嗚”。
薛予羨垂下頭,在正對着他的房梁上,有一雙淺綠色的眼睛,直愣愣看着他。
那是沒有送出去的那只白貓,它被景瓊枝養得很好,如今又移到了鎮南侯府。
薛予羨一伸手,那白貓便輕輕跳了下來,落在他懷中。
白貓溫順的蹭着薛予羨的手臂,引得他剛剛沉重複雜的心緒寧定下來。
“小東西,你倒是個有良心的,幾月不見,還記得有我這個主人。”
“罷了,成華喜歡你這樣的小東西。”
他喃喃自語:“今天的一出好戲,總要找個由頭見見她。”
彼時,中庭月色如水,綠藤披拂。
成華公主默默坐在隐蔽些的角落,看着往來人。
她并不湊這些熱鬧,她一旦出去,那就是一群說不完奉承話的人了。
她聽着煩!
她看着旁邊的玉珠:“讓陸绶去花園等本宮,之後你來找本宮。”
玉珠應聲退下後,成華也起了身,折向小徑。
成華拈着掌心裏的花,一絲輕微的酒意,微醺時刻,分外放松。
突然,身後不遠處隐匿的尉栎出了聲:“公主,前面有人,是工部事中姚修。”
姚修?
成華不打算避開,她直接走了過去。
姚修像是半醉過了些,腳步有些不穩,但見了公主,還是盡力穩穩欠下身:“微臣姚修,參見成華公主,公主金安 。”
成華靠近,虛虛一扶,便聞得他身上淺淺的酒香。
“姚大人這是,醉了?”
“微臣沒醉,倒是陸大人好酒量!”
呵呵,陸绶的酒量?!
成華不敢想他那率先說出的“殿下,做事”,之後撩撥得她起了火,結果一頭栽倒在她頸窩……
她腹诽:也就你們這些凡夫俗子看不出的陸绶他那沒耗子大的的酒量。
“那姚大人這是?”
“微臣要辭別吳小侯爺,不打擾他的良辰美景了。”
姚修自言自語:“世子有薛寧薛祁陪着,我也就不用等了。”
一提到薛予羨,公主輕輕皺了下眉。
作為合格的官員,姚修就知道這句話他說的不對。
公主隐隐有了離開的意圖,姚修很是妥帖便退開到路旁,目送着成華公主離去。
公主娉娉袅袅,背影比他剛剛見到時更加輕快,似乎那一刻的不悅被她選擇性的遺忘。
姚修迷蒙間停了一下,若論起來,是他提到陸大人之後,公主問話的聲音就變得溫柔幾分。
看來公主是真的喜歡陸大人。
只是,寒玉雖是良人,可世子也不差,公主為何不直接退了婚,偏偏要來羞辱世子呢?
他搖搖頭,不太懂。
算了,希望世子能遇見公主,他們的事情還是盡早解決比較好。
若是成華知道喝完酒遲鈍幾分還能像大師一樣念叨着普渡她和薛予羨的姚修,她一定要拽住他,叫他一聲死烏鴉。
成華抱着那只乖順的白貓,擡眸看着仿佛真的是恰好來尋找貓的薛予羨冷冷笑了一下。
“公主,好巧,竟然在這裏都能遇見。”
“很巧?”
成華原本是要離開,可一想到陸绶很快又要去宜凜,她就想要和薛予羨談一談。
雖是這麽想,但她還是繃着臉,淡淡開口:“那既然巧完了,就各自離開比較好。”
薛予羨沒想到公主這麽說話,他面色微頓,旋即又浮上溫和的笑容:“公主,其實不巧,是臣想要同公主說話。”
“好啊,不過,和本宮說話總要有條件。”
“什麽條件。”
成華極其嚴肅認真:“未來北疆與耶诃、甚至和郅必有一戰,本宮不需要你幫陸绶多少,本宮要你至少做個君子。”
“怎麽,公主懷疑我會放任百姓流于戰火?”
說句實在話,成華還真是不擔心這個。
上一世她大致也想的明白,二哥和薛予羨在某些地方其實是一致的,他們一個想讓三哥失去聖心,一個想要陸绶死,故而山月關才會借口大雪封關,斷了陸绶的補給。
但他們時間把握地那般好,山月關瀕臨潰敗、陸绶以命死守的時候,他們如同救世主,橫空而出,在戰場山力挽狂瀾,又贏名聲又挫對手,何等好棋。
只是如今,她不僅僅是大靖的公主,她還是陸绶未來的妻子。
她要百姓安定,但她也絕對沒想過年紀輕輕,沒天天碰幾次陸大人,就守了寡。
“本宮要的是陸绶。”成華與薛予羨對峙:“上次宜凜的事,若要發生第二次,就是你在逼死本宮。”
這不是薛予羨第一次聽見公主說“死”。
但一次比一次讓他心哀,一次比一次讓他憤怒。
公主怎麽總想着為陸绶死呢?
上一世也是這樣,這一世還是這樣。
而且,這一世,她的命是他給的,是他給的!
陸绶是什麽東西!
他冷哼一聲:“公主,你的命不是你的,別老想着為別的男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