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灼灼其華(二) 日頭臨近鎮南侯府……
日頭臨近鎮南侯府的吉時, 陸绶才放下未處理完的公文,走到了公主身邊。
按照習俗,新婚的男女需要給父母敬茶。
但大靖尊卑有別, 若是成華公主早早到場, 只會喧賓奪主。
故而公主将到場時間微微向後挪了一下, 這會兒去剛剛好。
陸绶垂眸看着趴在軟榻上的公主,她枕着自己的玉白的小臂,烏黑的頭發又軟又長,披散在手臂邊, 像墨氤開似的。
許是這麽睡不舒服, 她微微叮咛了一聲, 小幅地轉了轉身體。
這樣就牽涉了她繁複的衣裙,趴在她裙角的小六瞬間就失去了小墊子,旋即睜開了惺忪的眼。
“喵嗚~”
它像是被瞌睡打了頭, 懶懶地喚了一聲。
陸绶不為所動,将它從公主身邊抱開, 放到了地上。
這一段時間因為公主留在青鸾殿, 他也便回了陸府。
結果這小東西像是有靈一樣 , 公主回府後就撒嬌,日常都睡在了小榻上。
在小六哀怨的目光中,陸绶欠下身去:“殿下,微臣抱着你離開?”
成華正睡得迷迷糊糊,約麽只辨別出了陸绶的聲音,至于其中內容是什麽, 或許根本就沒聽清楚。
但她還是本能的回身,慵懶散漫地勾住了陸绶的脖子,細細的鼻音帶着迷蒙:“嗯。”
“喵嗚~”
成華在陸绶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緊閉着眼睛嘟囔:“小六……”
“不帶它,免得它同鎮南侯府的那只貓玩開心,不念着公主了。”
“哦。”
公主沒再說話,她一直睡着,直到馬車停在鎮南侯府門口,沸騰似的笑聲夾雜衆賓客的中氣十足的祝福一起向她湧來,她才揉着眉心,睜開了眼睛。
“殿下醒了?”
成華順着聲音擡起了頭,四目相對,看見的是陸绶極盡溫柔。
他竟然一直抱着她?成華腹诽道:抱有什麽用?抱就能抵消他這幾日的冷淡以及剛剛瞧她不起嗎?
只打雷不下雨,真是個不實在的陸大人!
成華氣鼓鼓剜了陸绶一眼,在陸绶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在他胸口捏了一把。
不知道是不是公主學習話本太過于紮實,以至于她這懲罰性質的動手動腳,落在陸绶身上全是不輕不重的的撩撥。
他一下警鈴大作,按住公主的手:“殿、殿下,時辰到了。”
成華原本心思十分單純,她只是想要發洩一下陸大人的不解風情,怎料陸绶這突然點染紅色的耳尖,迅速激發了她。
她看了陸绶半天,後知後覺摸了摸自己的左手。
這手感……陸大人的胸/膛似乎比之前還要……
成華覺得她的清白因為陸大人而染上了顏色。
“時辰到了怎樣?”
在陸绶支支吾吾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時候,她輕飄飄道:“還不是只給隔着衣服摸?”
“陸绶,但凡你讓我多看看,也不至于我一天到晚惦記着。”
“我是公主,我為什麽要慣着你,連湯都喝完不上?”
“什麽叫我受不住……”
陸绶決定一句話也不說,這是他目前化解公主對他毫無底線撩撥的最佳辦法。
果然,公主獨自美麗了一段時間後,終于沒了力氣 ,她憤憤地輕輕踹了陸绶一腳:“下車!”
彼時鎮南侯府已經是酒宴開席,新娘子在一衆喜婆、婢女的攙扶下進了內院,外院則是吳謂這個千杯不醉的人物撐着場子。
公主駕到,所有人都停了下來,為公主閃開一條路。
最為前席坐着的是楚王宋珩和秦王宋珏。
成華很是自然走了過去,坐在了他們二人旁邊,之後拿着自己一貫的姿态,淡淡掃了一眼周遭。
突然,她的目光輕輕一停,旋即又不聲不響收了回來,看向僅次于他們三人坐席的景椿。
景椿的目光與成華對上,他很是清楚成華在問什麽:榮枝怎麽也來了?
說句實在話,他也很奇怪。
榮枝因為之前做過的錯事,被父親禁足在家,她一直都很不樂意。
可自上一次她偷偷離府後就突然安靜下來,甚至一改往日的性子,對瓊枝好了很多。
如果她這樣,那也不能太拘禁着她了。
父親一邊害怕着她再入魔怔,一邊卻也心疼這個女兒。
旁的事上讓她離遠些,但妹妹的婚姻,不讓她出席那未免不近人情。
成華從景椿略是尴尬的神情裏猜出個七八,她有些郁悶地捏了捏眉心後,又定定看了一眼景榮枝。
眼神仿佛能将人看穿,帶着毫不客氣的警告。
這點不為人知的小沖突很快就被宴席揭了過去。
若是普通人家成婚,那或許真的是一場酒席,許多男男女女胡說八道。
但對于鎮南侯府的宴席,那意義就截然不同起來了。
這場宴席一般會持續很長,甚至太陽垂落也會有三三兩兩的朝廷同僚飲酒論政。
自然,陸绶也是其中之一。
成華透過透亮的琉璃盞看了過去,在搖曳的燭火裏,陸绶的身影被放得很是朦胧,帶着一種奇異的溫暖,讓她移不開眼。
他正在和工部的人說話。
此次黑曲河的改建,一經落定後,工部的大臣們興許被父皇壓着,格外盡心。
其中有一個五品的事中、叫姚修的,更是十分盡力。
成華記得他,那是陸绶在太極宮議政殿同衆人争執時,他挺身而出,以工部內部的人的身份,力挺陸绶。
成華還記得他是出自靖安郡王府門下,她一度懷疑是薛予羨的陰謀,但陸绶對姚修十分信任,認為他雖于世家牽連,但為人清正,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成華看得久了,便覺得有些乏了。
她轉了轉眸,看見景榮枝正安安靜靜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喝着青梅酒——這是鎮南侯府特意準備給女子的,後勁不大、酒味淺淡。
如此淺淡的酒,在連同她如今清冷的周遭,越發寂寥。
不知怎麽,成華竟然平添幾分感嘆。
何曾幾時,她名動上京,一聲又一聲的“小琵琶仙”,一句又一句的尊貴無比。
身世尊榮、光耀加身,不能使她走得長遠、風光無限,反而成了她的桎梏,送她入了泥障。
成華在這燈火盡明、熱鬧得如同上元節一樣的夜晚,看着孤獨的景榮枝,不自覺就想起了當年母後還在世時,景榮枝只是個乖巧安靜到讓人察覺不了的女孩。
她突然心軟了一下。
只是,她這心軟沒有持續幾分鐘,就看見她将酒盞遞給了一個侍女,那個侍女迅速閃進了喧鬧的人群之間。
不用多說,又是去尋找薛予羨的吧。
成華笑着搖搖頭,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景榮枝怎麽就還不明白,她現在之所以是華裳縣主,不是她在華庭犯的事情很小,而是她是景家的嫡女。
景家,注定是要和景皇後、和她成華綁在一起的,故而她以強硬态度廢棄的婚約,她最好是要避嫌的。
更何況,在這個婚約她還在乎的時候,她已經萬分逾禮地造作過一次了。
——
月上中庭,光華似水。
薛予羨有一瞬間的呆愣 ,看着在自己面前已經不知道支吾過幾次的姚修。
他輕輕彈着自己手中的銀白色的酒壺。
銀壺發出的清脆在這喧嘩裏轉瞬便沒了進去。
薛予羨将銀壺遞給了姚修,十分大度地擺擺手:“朗月當空、美酒好景,自然要會雅士,這種事情何須問我。姚大人盡管去做便是。”
“本世子今日醉了,一個人去走走,你也不用管了,自有薛祁跟着。”
等到姚修折進人群中,薛予羨的眼眸才變得幽深起來,他沉沉嘆了口氣,折進了相反的方向。
曲橋轉折,回廊幽深,幾道波折後,薛予羨才看見那位搖着風流扇,靠在高樓俯瞰庭院的楚王殿下。
他默不作聲,悄然上樓。
木梯發出沉悶的聲響,在這遠離燈火、寂靜狹小的空間裏格外明顯。
只聽得“啪”一聲,湘竹扇折合、叩擊在木欄上。
耳邊是宋珩慵懶散漫的聲音:“初九,這麽快就回來了?你一個練童子功的人 ,可學到了什麽?”
薛予羨不鹹不淡:“殿下希望初□□到什麽?”
仿佛時間迅速凝結,在這一息兩息的卡頓中,宋珩嗤笑一聲,緊接着風流扇一開,繞着他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難以捉摸。
他道:“初九能學到什麽?”
“不過,知慕怎麽來這裏了?”
薛予羨沉聲道:“殿下帶華裳縣主進來的?”
“華裳縣主?”宋珩啧啧兩聲,一副替別人傷到心的模樣:“知慕,以前沒想道,你竟然如此絕情,再怎麽說,你也是自七八年前就愛慕榮枝的。”
“雖然本王的寶貝妹妹十分優秀,但畢竟也是你以前瞎了眼。”
“怎麽現在,好像本王做的事都是錯的了?”
薛予羨以前敬佩直言直語的敵人,自覺口蜜腹劍的人是君子所不恥,最為厭惡。
可自從真正和宋珩綁上了利益關系,才知道能把直言直語說得帶着蜜、剛剛捅你一劍後又立馬稱兄道弟、恍若以前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的人,才是好大一條毒蛇。
薛予羨深呼一口氣,“那殿下這樣做是為了什麽?”
“風流人自有風流事,本王只是覺得畢竟兄弟多年,都親如手足了,委實見不慣你沒件衣服。”
“沒了成華,總不能裸/奔吧?”
薛予羨忍下惡寒,“殿下,我們兩個人的關系,似乎是個合作游戲。”
“您是不是提前放錯了敵對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