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對峙(三) 昨晚你那麽好……
朱紅牆下, 青石路上,成華公主坐在步辇上,隔着淺色的紗幔, 向外面看去。
陸绶正跟在步辇旁邊, 垂着頭默默走路。
似乎, 自太極宮出來,他就有些心事的模樣。
成華輕輕敲了敲步辇,擡轎的宮人立馬就停了下來
成華移步出來,越過陸绶半步:“你是被我留下, 擔心被同僚議論麽?”
陸绶擡眸, 恭恭敬敬行了禮:“殿下, 微臣并不在意這些。”
“那……”
陸绶沉默着與公主走在前面,将諸多的宮人抛在身後,躊躇半天, 終于道:“殿下,微臣永遠都不希望殿下因為微臣委屈。”
陸绶并未将話說得清楚, 但成華卻将內裏的意思聽得明明白白。
她笑語嫣然, 眉目含情:“是啊, 陸大人。我為你做了這麽多,你打算怎麽報答我。”
陸绶低聲回答:“殿下想讓微臣怎麽報答……”
公主輕輕扯住陸绶的衣角,繞在手上,貼近一步:“昨晚你那麽好……”
昨晚?陸绶喉頭一癢,想要咳嗽幾聲緩解尴尬。
公主發現他的意圖,率先截住了他:“昨晚的事, 當然多多益善——”
“只是,我不單單是為了你。”
像是會變臉一樣,公主突然換了個口吻, 嚴肅認真:“陸绶,我是大靖的公主,受萬民朝拜,為萬民而死也是應該,更何況只是獻出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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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再怎麽勤于政事,都改變不了世家大族盤根錯節,朝政內外關系相通。”
“小小一條黑曲河,你能想到對萬民有利,玖樟臺、六部怎麽會想不到?”
“可為何支持你的不過十之一二?”
陸绶沉默片刻,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
朝政詭谲、人脈勾連,京官的觸手遍布九省,九省的官員難免相護。
可是,縱使千難萬險,總有一個人得率先站出來。
已歷一世,他并不覺得他這一世會不如以往。
“殿下,微臣懂。”
成華看着神色莊重的陸绶 ,笑意從心底浮上來,映開在酒窩上:“你什麽都懂,那你懂自今天起,你就是魅/惑成華公主獻封地的妖男了嗎?”
“坊間的流言會越傳越多,他們會說你在勾引我。”
“這……”陸绶面皮開始發燙,“勾引”和“魅/惑”這樣的字眼,無論他被迫看過多少話本,也是絕對不能坦然接受的。
公主眉目間星芒微閃,她鎖住陸绶的手,十指相扣,在陸绶耳邊吹了口氣:“他們,可沒有說謊。”
——
自從函渠的事情解決了,許多事都好像順利起來了。
成華平日裏沒有什麽事情,至于陸绶,在成華的心裏,他頂重要的事情就是陪着她。
今日自然也是不例外。
午膳過後,成華在陸绶的堅持下,不得不繞着倚雲閣走了數圈,才懶懶爬上了床。
她滿目嬌嗔,剜了陸绶一眼又一眼。
陸绶無奈,只好輕輕攬過她,一起靠在了塌上。
公主戳着他的心口道:“怎麽了,你就這麽怕我長胖麽?”
陸绶不知道公主怎麽會突然有這種想法,他覺得好笑:“微臣只是看玉珠給殿下端了好幾次的藥,所以擔心殿下身體吃不消,午膳用多了積食。”
玉珠端給她的藥?
成華面色一凝,黛眉微擰,又不知不覺放下。
她自然不能告訴陸绶那藥是什麽東西,想到這兒,她就有些心虛。
公主敷衍笑笑,轉身躺下閉上眼睛:“知道了,以後聽你的去消食。”
陸绶聽得公主語氣恹恹,主動将公主撈在了自己懷裏:“殿下生氣了?”
成華沒說話。
陸绶溫聲哄着:“這就生氣了?可是殿下,你明日就要入宮了,今天這個日子還要和微臣置氣嗎?”
成華聽陸绶這麽說,猛然從他懷裏擡起頭,一雙桃花眼明亮無比,滿眼都寫着贊同。
過幾日,是母後的忌日。
雖說已經過去很久,但總有一道傷口,清晰地刻畫在心裏面。
這個時候,成華第一個想的,就是要進宮去陪父皇。
她從陸绶懷裏掙脫出來,恢複自由般在陸绶身上輕輕蹭着:“好舍不得你,陸大人。”
陸绶如今怎麽看不出公主猛然上來的情感表達不是故意撩撥他,就是小作怡情呢。
他的指腹輕輕擦過公主的眉眼,語氣卻是淡淡“所以,殿下是要微臣去陪着陛下嗎?”
成華:“……”陸绶,你學壞了。
她叉着腰,騎/在陸绶身上,居高臨下與他對視,言辭裏是不容拒絕:“趁着最後一天,今晚去扶風樓玩玩,聽聞今天有好的節目。”
“之後小酌幾杯。”
“對了,陸大人喝醉能上的吧?我打算大戰到半夜……”
陸绶一貫清冷的臉上微微一抽,開始皲裂:“殿下把自己安排的這麽滿的嗎?”
成華媚眼撩人,輕輕勾繞着陸绶,又軟綿綿伏爬在他的胸口,在他心口畫着圈:“那是啊,等進宮,便是五六日見不到大人,小女子還不得多感受幾分,留個念想?”
陸绶被公主說得心口一顫,整個思想都被公主帶着往偏裏跑。
他抓住公主胡亂動的手,尾音帶顫,不自覺染上幾分羞/澀:“殿、殿下,不是要去扶風樓的嗎?”
“下午去也行。”
日頭漸漸西移,天邊顯出些許橘皮黃色。少了幾分燥熱,多了幾分獨特的暧昧。
成華在與陸绶耳鬓厮磨中伸了伸腰,她斜瞥了一眼陸绶,對方眉眼間還有些羞赧。
成華解着與他相纏的發絲,故意嬌呵着他:“上次不是說了要盡興嗎?!都答應我了。”
陸绶別過臉良久:“光、光/天化/日。”
公主不放過他,掰回他的臉:“光/天化/日算什麽?”
公主壞笑道:“記得讓你抄的那本《鎖玉》嗎?我還想和你把裏面的場景挨個試一遍,比如在——”
“殿下、”陸绶急急忙忙開口:“再晚,趕不上扶風樓的晚場了。”
說着,陸绶從床上爬起來,垂眸一副認真模樣開始解公主故意繞在他身上的頭發。
成華公主不揭穿他,只是噙着笑,看着他幹淨的面容上漸漸浮出粉紅。
明月照缇幕,華燈散炎輝*。
夜風清爽,吹得人通體舒暢。
成華着着男裝,手裏一把風流扇,視線大膽地掃過每一個在街頭喧鬧嬉戲的人。
陸绶跟在公主身後,微不可查落後半步。
他靜靜看着公主歡脫地在前面玩,不由自主感嘆大靖的律法的人情味。
若不是暮夏初秋最為燥熱的日子裏,将宵禁朝後延遲了兩個時辰,就憑着公主肆意妄為後,又磨磨蹭蹭去喝藥,定然趕不上扶風樓晚場。
只是 ,公主為什麽要喝滋補藥?是藥三分毒,這事情他一定要問清楚才好。
扶風樓今日人滿為患,整個一層密密麻麻擠着人。
陸绶站在公主身側,在難以察覺間,默默将公主同其他人阻擋開來。
扶風樓的老板別人不認識,吳謂吳小侯爺那是莫逆之交,至于經常跟着吳小侯爺的貴公子,那自然也是清楚得很。
“陸大人?!”她笑呵呵迎将上來,卻發現陸绶身旁還有一位公子。
她上下打量一下:那公子白玉面龐,頭發半束,桃花眼、翹鼻梁、櫻桃嘴。
不過這胡子,老板閱人無數,一看就知道是話本看多了的姑娘。
老板不敢多管閑事,但也套着近乎,拿手捂着嘴小聲道:“陸大人帶着——哪家的姑娘樂呵?”
未等陸绶出聲阻止老板 ,成華就已經大大方方接下去:“那,老板不多找幾個姑娘到雅間伺候陸大人?”
在老板的瞠目結舌下,公主拉着同樣說不出話的陸绶翩然離開。
陸绶自從徹底接納公主後,對公主的操作已經有了基本預判。
果不其然,在老板真的領悟錯了成華公主的意思,将三位衣着暴露的姑娘交代了一句“好生伺候陸大人之後”,送了進來。
陸绶坐在公主對面,看着公主冒充着他,為他安上一個不良名聲後,安安心心調戲着三個姑娘,就覺得頭皮發麻。
陸绶自诩也是識人無數,但這風流扇調姑娘們下巴的動作,除了楚王殿下,還真沒有一個人,比得了公主。
只是……陸绶腹诽,那些搔首弄姿的胭脂俗粉,公主真的喜歡嗎?
她真的就喜歡更加開放一點兒的人嗎?
那他豈不是……
陸绶搖搖頭,他正經十年寒窗,讀的都是聖賢書,怎麽會有這種心思,怎麽能被公主帶歪?
他靜下心來,開始順着扶風樓內五花八門的聲色裏,辨別那零星半點的樂音。
只可惜還是太吵。
他看得公主一邊攬着一個姑娘的腰,一邊暗示着給他抛媚眼:“扶風樓就沒好聽的曲子嗎?”
那姑娘含羞道:“陸大人,最近樓裏來了個夫人,琵琶彈得極好,是今日的壓軸。”
是麽?成華坐立正欲再問句話,卻聽見原本吵吵嚷嚷的扶風樓瞬間安靜下來,仿佛林間叽叽喳喳的百鳥,突然遇到了鳳凰!
成華與陸绶對視一眼,心中只是覺得好奇,原來這天底下,竟還有人配得上全體人肅穆,只聽她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