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霁止風又起(二) 今生已經太過幸運,……
什麽青回?
陸绶看着公主像是十分珍重, 将那把琵琶小心翼翼捧了起來,輕輕地摩挲着上邊的紋理。
她回眸,清淺一笑, 像是從很久遠回過神來, 帶着感激:“謝謝你, 陸绶。”
陸绶被公主這樣鄭重的感激弄的有幾分害羞。
他聽得公主說:“青回,是我師父寒寧的琴。”
“寒寧大師?”
成華将琵琶放回去:“想聽?”
她朝前逼近一步,唇角噙着笑,勾繞着陸绶:“今晚盡興來一次, 我就告訴你。”
這……
不出所料, 公主看見陸绶幾乎下意識就攥緊了手。
成華聲音如莺啼, 逗弄着陸绶,自己卻先忍不住笑了起來。
半晌,她停了下來, 眸光輕閃。
那似乎是很久之前了,那時母後尚且活着, 她經常去景國公府去玩。
一次大宴, 寒寧師父一曲琵琶, 豔驚四座,被譽為“琵琶仙”。
而她年少不知事,偷偷進去,撥弄了青回。
就這樣機緣巧合,寒寧大師發現了她琵琶的天賦,自願将畢生所知傳給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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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在上京定期教授她, 直到去年她離京。
“那這樣,華裳縣主?”
“榮枝見過師父,師父點撥過幾次, 這樣就傳起來了。”
“師父同我并不在意這些,師父也從未問過我是哪家的貴女。更何況,榮枝并不知道我的存在,興許真心以為師父唯一的弟子便是她。”
陸绶了然點點頭。
上一世在公主府,他曾聽公主撫琴,那時他便奇怪:公主如此琴技,上京的人為何只提華裳縣主。如今倒是解惑一二。
“更何況,不是所有人都配聽我的琴。”
公主牽着陸绶的衣袖,貼近他耳朵,低聲道:“你就可以。”
陸绶腳步一頓,看了公主一眼,才将公主扶了上去。
公主對青回愛不釋手,良久,才像是想到什麽:“青回,為什麽在你手中?”
陸绶垂眸看着那把泛着時光沉澱的琴:“微臣拿家傳的玉佩換回的琴。”
“什麽!”
陸绶一停,補充道:“以前是臣如此以為,後來倒覺得是那位兄臺贈我的琴。”
公主被陸绶的話帶起了興趣,側身靜靜聽着。
陸绶道:“那大哥曾說,這把琴是他心愛女子的琴……”
十多年前,寒寧還不是譽滿京都的琵琶仙,只是個江南小樓的一個琵琶女。
而他,只是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在城郊做着木匠活,偶爾運氣好,寒寧能到溪邊的竹林彈彈琵琶。
他不通音律,卻做出了自己生平最好的一把琴——青回。
他将青回送給了自己傾慕的姑娘,和她約定十年,後遠上北疆,做了北境軍擴軍的一個士卒。
十年光陰荏苒,他從未想過,他的姑娘真的帶着青回來尋他。
可見到那個姑娘的時候,他說他已經成親,甚至他的夫人就在他身側,不善地看着眼前的姑娘。
成華手裏的錦帕漸漸地被攪緊,她心海裏翻湧着憤怒:怎麽,又是一個真情被辜負的故事?
竟然有人會這樣對她的師父?成華有些心疼師父,面上更是不善。
他們找死!
只是,她保持了理智:“後來呢?他為什麽毀約。”
“因為,因為戰場上失去一條腿的廢人,自覺配不上心中最好的姑娘。”
成華絞着的手倏然松開,心中的怒意像是潑了水的餘燼,一點兒燃不起來,反之,湧上來陣陣酸楚。
她看向陸绶,對方神色柔和,哄着她:“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面對傾慕之人 ,說一句喜歡。”
他像是想到了自己,反而十分淡然,安慰道:“這沒什麽難過的,殿下。”
成華恹恹道:“後來呢?”
“後來,那個姑娘放下了青回,離開了那個偏僻的小鎮。”
陸绶記得,那位男子等所謂的夫人離開後,很長一段時間抱着青回,一字不發,目光空洞。
“那他應該不會給你青回才對。”
陸绶輕輕握住公主的手道:“如今想來,大概是那時候微臣偶然提到了殿下。所以他願意給微臣吧。”
“為什麽?”
公主緊追不舍的在問,陸绶斂眸并未答話。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可今天莫名就懂了。
大概是他們都太過低微,可偏偏仰慕的是天上月。
大概是他們的喜歡阻隔着整個星河,除了遠遠看,似乎毫無指望……
這種種原因,讓這把“青回”到了公主手裏。
“如若尋回師父,我會把這些告訴她的。”
陸绶颔首。今生已經太過幸運,就看不慣別人的不幸了。
公主頓了良久,就在陸绶以為公主還在為寒寧大師憂愁該怎麽安慰時,公主突然靠了過來:“今晚,真的不考慮再來一次?”
“咳咳。”陸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明明氣氛已經感傷到這個地步,公主還是能一秒打破氣氛。
“真的不試試嗎?”
“昨天只是個意外!”
“我其實很厲害……而且,床榻之上,盡興比較好的吧?”
這輩子,陸绶做過最為害羞的事,可能是和公主在去倚雲閣一路上糾纏“公主厲不厲害的問題”。
公主厲害有什麽用呢?
他不明白。
但看着沿路低垂着頭的侍從們,陸绶終于攬住公主,捂住她的嘴。
“微臣還有折子……”
陸绶沒有騙公主,這段時間真的每日從早到晚都在忙。
至于成華公主心心念念的事情,靠譜的太醫來說過了,公主酗酒傷了身體。
好了,原本連肉都吃不上,這下連湯也沒有了。
陸绶在案邊看着各種繁雜的事務,時常被他的小公主哀怨又悲憤的眼神弄得心神不定。
他時常在想,怎麽會有這樣可愛又強勢、傲嬌又體貼的小公主呢?
他搖搖頭壓下思緒,正想再看看工部姚修給他的黑曲河改航通路,公主冷不防出了聲。
“陸绶,我真的很有欲/望嗎?!”
看着陸绶差一點把手中的折子扔掉,小公主委屈巴巴朝軟榻裏滾了滾,撐着下巴:“看來是這樣。”
“是我不好嗎?”
陸绶無奈:“不是。殿下很好,是折子有些燙手。”
“那你怎麽不和我來一次?”
“……”
公主又俏生生撩撥他:“那你這麽冷淡、坐懷不亂,我們以後的生活該怎麽和諧?”
“你要遷就我嗎?”
陸绶雖然每日聽着這樣靈魂的拷問,但竟然依舊不能适應,不可避免又是一頓如坐針氈。
良久,才悶悶道:“殿下,你、你不要撩撥微臣。”
公主輕靈的笑聲溢出喉間,她赤足跑了下來,玉白的小腳輕輕踢了踢陸绶的腿:“這才到哪兒?這就撩撥了?”
“陸大人,我寂寞。”
陸绶捏住她胡作非為的手,一雙濃墨色的眼睛看着成華公主。
他也不說話,也不請求,也不拒絕。
他絕佳的面容勾人似的帶着笑意,單純又清白給公主傳遞着一種我就在這裏任你施為,永遠依着你的信號。
但其實關鍵時刻他死撐着就是不上!
他學壞了。公主第一個想法就是這樣。
這個男人怎麽比她還無賴了?公主心裏委屈巴巴。
他就是仗着自己受寵!
陸绶看着公主一副受了天大委屈模樣,徹底服了!
他做了什麽嗎?什麽也沒有!
太醫說過,公主這段時日不能勞累,他當然舍不得公主勞累。
無論怎樣,都要先緊着公主。
可偏偏公主緊着的是讓她勞累的事。
陸绶自認對有些事并非急不可耐,可面對公主,他總是克制不住。
偏偏公主還不省心……
“你是個和尚。”
陸绶聽公主下了定論。
公主無比頹唐的模樣站了起來要往外走 ,陸绶有些不解:“殿下去哪裏?”
“廟裏。”公主甕聲甕氣剜了他一眼道:“我準備做個姑子。好成全你。”
“……”
陸绶愣了一秒,輕笑出聲。
有必要把去昭明寺給華心縣主和吳謂婚禮祈福搞得這麽悲壯嗎?
公主看着陸绶一瞬間面色如春霁,在她眼中美得不可方物,一下心情也明朗起來,不想計較他都不攔着她去做姑子的事。
她提着裙擺,小兔子似的到陸绶身邊,趁他不備親了他一口:“小郎君,看在你長這麽好看,先原諒你這回。”
“等我回來,慢慢疼你~”
陸绶當真面如滴血,直到成華走了好久才回過神。
昭明寺內的主持早就知道成華公主連同景國公家的世子景椿一起要來辦祈福,故而早早就準備好了所有的東西。
金剛慈目,菩薩雍容。佛殿內檀香袅袅,一片莊重肅穆。
偌大的金殿內,成華、景椿跪在其前,安靜念着梵經。
一柱香後,成華率先出了大殿。
不久,景椿也出來了。
“公主今天怎麽想着過來了?”
成華道:“瓊枝嫁人了,本宮就不能給瓊枝添添喜慶?”
景椿沒再問話,倒是成華認真打量了他一番,才開了口:“剛剛,可有替子衿許過願?”
景椿眸光閃動,裏面夾雜苦澀:“她确實需要多求求神靈護佑。”
“明明一生坦蕩善良,卻總是受到波及。”
“這一輩子,她怕是不能回上京了。”
成華沒有說話,寧子衿是她的傷疤,從她敕令她們南下開始。
她默然良久,“昭明寺外,有聽風臺,不如表哥去看看你和子衿的姻緣。”
“那公主你?”
“本宮随便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