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風雨起(三) 就憑這感人的父愛吶!……
景榮枝愣愣看着宋珩, 他一向玩世不恭,三分笑意像是長在他的臉上,幾乎不見消失過。
談買賣?皇家的人最會做買賣, 可這買賣, 她能獲得什麽?
“以前本王拼命為知慕和成華拉線, 不過是為了成華開心。如今本王發現,本王是真錯了,成華她當真放下了,那這件事情就不能這麽做了。”
“所以, 本王是很願意成全另外一個妹妹。”
景榮枝停了片刻, 她雖然是個內院女子, 不懂他們這些男人的鬥來鬥去,但她也不傻。
宋珩牽的線,沒有利益, 怎麽催得動?
只是……景榮枝看着薛予羨,他眼睛下有一道傷口還泛着紅, 那是成華剛剛劃傷的。
如果成華不珍惜……這個時候, 他怎麽會不記得她的好?
她沒有時間了, 年底沒有結果,父親會把她嫁出去,那她真就不能和薛哥哥在一起了。
離開上京,她絕對不會。
她沉了沉聲:“好。”
——
一陣風,一場雨,來的時候聲勢大作, 去得時候卻是不知不覺,唯有廊下這一灘雨水,跟淚水似的點點滴滴堆在院子裏。
回廊的座椅上, 一個青年身着單薄的月鶴紋白衣,烏發披散,像是谪仙似的,盯着外面不知什麽飄渺的地方怔怔發神。
你醒醒吧!
人死不能複生,你還要折磨你自己到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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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麽就不能和我、和爹娘好好過日子呢!
你就算死了,還能換她回來嗎?
……
薛予羨揉了揉眉心,一股深沉的乏力感傳來,壓地他喘不過氣來。
這是誰在說話?
薛祁輕輕為薛予羨披上了一個極輕薄的披風:“世子,昨夜剛醉了酒,又下了雨,還是不要着涼了。”
薛予羨恍然回神,看了薛祁一眼:“你從哪裏找到的我?”
薛祁一愣,有些不解:“不是華裳縣主送世子回來的,世子忘了?”
華裳縣主,景榮枝,榮枝……
薛予羨恍然大悟,剛剛那些話,也是她說的。
什麽時候?
他錘着腦袋,細細又想了一遍,終于想起了那滿屋的符咒和經幡。
他頓了一下,竟又是上一世。
在他無力的嘆息裏,他突然覺察了一絲怪異——從來沒有人家裏的靈堂,有那樣的符咒。
你就算死了,還能換他回來嗎?
電光火石之間,薛予羨突然嗅到一絲不同尋常。
他連看都來不及看薛祁,就跌跌撞撞沖進了書房……
彼時公主府,成華也是酩酊大醉,她嬌軟無力 ,臉上泛着奇異的光彩。
枯葉色的暗線紋衣層層疊疊,與她不加收拾、随意鋪散的頭發纏纏繞繞。
她枕着自己露出的半截凝脂般的胳膊,另一只手還稀稀散散拎着個酒盞。
宋珩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個場景。
他一下止住了步子。
他從未見過成華如此傷心。
以往的成華,出了事只會埋在心裏,之後鎮靜地挖出兇手,處以極刑……
如此一想,他竟然有了一絲愧疚。
“這……成華呀!”他折扇一開,十分樂觀的模樣:“二哥知道你難受,只是人還是要向前看……”
一聲低到近乎滑到空氣裏的聲音穿來:“我還是遲了……”
宋珩快走幾步,靠近一些,側耳聽着:“我不該讓他去凜州,我明明知道……”
“你知道什麽?”
成華自半夢半醒中擡眸,看見來者是宋珩,頓了一下,又懶懶別過眼去,翻了個身。
“哎,成華,”宋珩讨好地繞了過去,“二哥可是翻/牆偷溜進來看你的,你這有點不領情了吧。”
成華沒說話,但宋珩絲毫不在意。
自成華知道陸绶死了,心緒變化極大,甚至跟當年景皇後死的樣子沒什麽區別了。
宋珩聽說,就連父皇派江大總管來看看成華,都吃了閉門羹。
如今他能翻進來,多半是尉栎、尉銳怕公主出什麽事,暗中想他來寬慰寬慰,才讓暗衛給他放了水。
“我昨日去見薛予羨了——”
“哐當!”
一聲酒盞落地的聲音驚得宋珩一跳,緊接着的是公主咬牙切齒的聲音:“讓他死開!”
宋珩抹了一把額角,心中暗暗嘆了口氣,“讓他死,讓他死!欺負小成華的都去死!”
“那你也去?”
“我去幹嘛?”宋珩笑着結果成華的酒壺,大大咧咧飲了一口:“二哥不死,二哥還打算讓薛予羨和你的婚約作廢呢!”
若是以往,成華肯定要故作矜持一番。
雖然有人幫忙極好,但憑借父皇對她的看重,她一個人也不是不能如意地退了婚。
只是……陸绶死了。
陸绶被薛予羨害死了。
她一刻也等不了想要和他斷的幹幹淨淨。
成華爬了起來:“誰要你喝我的酒?”
宋珩知道成華聽進去了,他道:“一兩個月,哥哥替你把事情解決了。”
“但有個條件,你不能閉公主府,得讓父皇看看你,父皇擔心你。”
成華微微挑眉,這麽簡單?
“好。”
成華懶懶道:“尉栎,把門開了。”
幾乎就是片刻時間,急促的腳步聲就響在披香廊,一轉眼的功夫,秦王宋珏就立在了殿內。
他目光爍爍,盯着一地歪歪倒倒的酒杯酒壺,如箭銳利:“成華,你怎麽能喝這麽多的酒?!”
下一刻,他才看見坐在地上,拉着成華袖子的楚王宋珩:“二皇兄,你怎麽進來的?”
“我在公主府門口站了兩個時辰,都沒看見過你。”
宋珩道:“我一向不走尋常路,學着點吧,我的好皇弟。”
幾乎是宋珩話音落,成華軟綿綿撐了半個身子起來:“也只有二哥這樣不正經的,才會學着那些登徒子翻別人家宅院。”
“勾欄花巷、莺莺燕燕裏的大師,三哥比不上的。”
宋珩和宋珏俱是虎軀一震:“……”
宋珩咬牙:“成華,你可要厚道。”
宋珏攥着衣袖:“又是哪個教你‘勾欄花巷’這樣的混話?!”
成華看着這一個孫子一個爹,長久無語後倒頭跌在軟塌上,沉沉睡去。
馬車上,宋珩折扇開了又合、合了又開,良久才玩樂罷了。
他身邊經常跟着的心腹初九看着主子這麽開心,難免好奇:“殿下為何如此開心。”
宋珩微微一停,難得正經繃上了臉:“因為成華不開心呀。”
初九面色刷一下就青白不明,疑惑重重:“那殿下為何——”
折扇敲打在初九的頭上,讓他傻了半天。
宋珩噗嗤一聲笑出來,剛剛緊繃的面容一下晴朗起來,如雲開見月。
偏生他的眉眼不像熙明帝般嚴肅,更像陳德妃眼尾上挑,這一笑,帶了十分風月。
“想什麽呢,成華是本王的好妹妹,愛護還來不及,怎麽能讓她傷心呢?”
初九有點不懂,那為什麽還要和靖安郡王世子聯合起來除去陸侍中呢?
宋珩微微正經一些:“所以本王特意去看成華,好好安慰了成華,經過本王的一番努力,成華從悲傷中走了出來,終于肯和父皇一起說說話了。”
“你說,父皇會怎麽想?”
宋珩懶懶靠在軟塌上,折扇微微敲在桌面上,發出一聲聲脆響。
“眼下,本王同秦王勢均力敵,父皇聖明,自然看得出我們兩人誰上那個位子,其實并沒有太大區別,那未來我們都不犯錯時,區別在哪裏?”
他睨向初九,笑得真誠。
皇家的水很/深,偏偏到了父皇的手裏,這水便淺了。
兄弟相争半天,憑父皇的精明,一塊打包了送宗人府也不成問題。
與其一天到晚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靠着在父皇面前搞小動作,還不如好好做個愛護妹妹的好哥哥。
對于這件事,宋珩自小就有體會。
小時候尚書房,成華是和皇子們一起玩的,後來再大些,成華幹脆直接去了太極宮。
那可是太極宮、天子寝殿,諸多皇子皇女,唯有成華來去自如。
父皇每日勤于政事,一日睡的時間不到三四個時辰,就這樣,還能抽出一個時辰陪成華玩。
就憑這感人的父愛吶!
“不管這天下人信不信,父皇一向秉公,獨獨在成華身上,偏私衆多。”
“他雖不會為了成華放棄家國,但一個永遠不會讓成華生氣,會讓成華忘記悲傷,會讓成華幾世榮華的好哥哥,父皇他一定十分喜歡。”
更何況,一個多月後是秋獵。
宋珩坐直身子,彈了彈手裏的折扇,兀自思索。
今年秋獵,南疆諸附屬國要觐見,禮部已經開始拟章程了,這時候天賜良機,父皇心神一晃指派人的事罷了。
只是留個印象而已……
他唇角噙笑,說不出的浪蕩,他又敲敲初九的腦袋,:“我們做個好人吧,從今天起。”
初九:“……”我們以前竟然做的不是好事?
夕陽漸濃,天際的雲層挂不住這只金烏,就一刻時間,沉沒不見。
巡防營像是從土裏猛然鑽了出來,在挨個巷道上護衛京城。
就是在這平常不過、習以為常的場景中,一個身影突然轉進巷子,進了鎮南侯府。
不過幾多時,鎮南侯府大門敞開,一架馬車急急朝向皇宮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