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風雨起(一) 微臣對殿下思念至深,又……
才不過短短一個半月, 小六已經是一個會撲咬小球的、美貌的小東西了。
成華公主坐在秋千上 ,輕輕拍了拍手,小六像是如見美食, 直愣愣朝成華奔來, 吓着了一幹侍女和侍衛。
蜂蜜色的小閃電一樣, 小六刷一下就窩進了成華的懷抱裏,憨态可掬露出一雙湛藍色的眼睛。
“喵嗚~”
成華胡亂搓着小六的貓腦袋:“怎麽,你也想陸大人了?”
過了片刻,她又像是後知後覺:“說來, 陸绶他最近越發嚣張了, 本宮給他寫了信都不回了。”
認同似的, 小六拱在成華懷裏又“喵嗚”叫了一聲。
暮夏吹來的風都是熱的,涼亭周圍,樹枝披拂搖曳, 花香盈滿,唯獨見不着那個偷畫自己的青年。
成華頓時覺得幾分無趣, 放下了小六, 要回屋呆着。
正此刻, 尉栎急匆匆走了過來。
“公主,尉銳回來了。”
尉銳是公主府暗衛統領之一,此番陸绶要去宜州,她讓尉栎帶一隊暗衛過去,尉銳正是這隊暗衛的首領。
成華聽着喜上眉梢:“這麽快?”
她回過身,正對上尉栎的目光, 那樣子怎麽也稱不上是歡快。
成華的心一下被提了起來:“發生什麽事了?陸绶回來了嗎?”
尉栎道:“公主還是聽尉銳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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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尉銳就進了涼亭,他言簡意赅, 直接道:“陸大人和屬下分開了,他臨走時讓屬下,向公主傳話。”
“大人道,告訴殿下,微臣一定盡快去見她。”
“這是信。”
成華揭開信函,筆挺如松、如帶銀勾,陸绶熟悉、清瘦的字橫在眼前:
殿下金安。
微臣因為朝中之事,要滞留宜凜二州一段時間,望殿下勿惱。
另,話本着實不必再寄。
成華看見這句後面的另外一行淺墨小字,心裏湧上一絲笑意。
想來陸绶寫這行字時,定是躊躇很久,方才下了決心要厚臉皮一次:
微臣對殿下思念至深,又何須殿下如此刺激微臣?
成華抿着唇,卻壓不住笑意,她收藏好信,才回身問尉銳:“你們如何分開的?”
尉銳頓了一下,才開始講。
七月二十六,陸绶将凜州境內算是大致走過一遍,卻沒有發覺有類似的山脈出現,但卻想到了一些兵戈改制的辦法。
按照之前的規程,既然沒辦法查明,就只能按着勞軍事宜走,完了離開宜州。
可是在宜州與緊挨着的齊州邊界,有一股流匪襲來,場面一時鬧得不可開交。
尉銳怎麽也忘不掉當時的情景:
宜州夏雨瓢潑,混合着泥土氣味,馬蹄聲充斥伴随着兵戈碰撞。
陸大人平時看着溫潤如玉,實在是個好脾氣的人,但真到了戰場上,竟然如此淩厲可怕。
一把撫霜劍,飲起血來如人飲水,無論是身法還是劍法,都毫不遜色于他們這些久經磨難的暗衛。
當時情況緊急,尉銳知道自己的使命,于是他破開人流到了陸绶身邊:“陸大人,你先走,這裏我們擋着。”
陸绶道:“你們去找殿下吧,如今我還不能走。”
尉銳當時就急了,可陸绶信誓旦旦說他不會有事,執拗嚴肅。
尉銳沒有半點辦法,只好先行離開。
成華在一旁愣了半天,才能說出話來:“你的意思,你們遇到了劫殺?”
尉銳點點頭。
“那他呢?安全麽?”
尉銳道:“公主放心,陸大人身手在我之上,雖說我們當時分開,但陸大人并未受傷。”
成華點點頭,坐回到秋千上去,過了片刻,她突然問:“尉銳,憑你的感覺,他們真的是流匪嗎?”
尉銳沉吟片刻:“并不好說,按照身形,他們比普通流匪強,但按照組織看,他們不像是哪家的暗衛。”
“太過于懶散了。”
成華微微颔首,“父皇知道麽?”
尉栎接話道:“與陸大人同行的屬官被尉銳帶了回來,已經複過皇命了。”
成華了然,讓尉銳下去休息了。
小六咕嚕咕嚕在地上滾着,成華也不怕它弄髒了她的衣裙,直接把小六撈了上來。
說句實話,她并不想讓陸绶多停留在宜州。
宜凜兩州如今都是靖安郡王府暫時轄制,與上一世幾乎沒有區別。
而陸绶,當年就是那種境遇下,死在了山月關。
成華心裏千回百轉,冷不丁就想起了陸绶在沅郡中了盡歡時,跪在她榻前,低聲訴說的那個夢。
那是夢麽?還是和她一樣度過的上一世慘淡的一生。
此次去宜州是他自請,依照他的功夫,尉銳都能回來,他卻反其道行之。
他,對宜州有什麽執念?還是,他會繞道去凜州?
良久,成華才嘆了口氣,這些事已然她鞭長莫及,還是等待罷了。
許是因為這次的流匪襲擊,又或者陸绶故意隐藏行蹤,成華心裏明白得很,她的書信只是轉到宜州的驿站,再想交給陸绶已經很難了。
而陸绶,他要做的事,她定然不能打擾,這樣下來,成華幹脆不給陸绶寫信了。
不能撩撥陸绶,日子一下就無聊起來,成華幹脆簡略收拾一下,住進了青鸾殿,開始天天去找熙明帝。
太極宮內,暮夏的燥熱,全憑着殿內精巧水連環疏解。
成華熱得不舒服,直接讓人把小榻搬到了水連環旁邊 ,同小六一起睡着。
小六想出去玩,又耐不住熱,一遍一遍“喵嗚”叫着,熙明帝只覺得這份沉甸甸的朱批上都恍惚有了這破貓的樣子。
他有些無奈,但神色卻有些不自然道:“成華,你和你這寶貝疙瘩去青鸾殿罷,朕讓人把冰塊搬你那裏。”
成華撐着半坐起來,看間熙明帝緊緊蹙着眉,想來他煩了自己和小六,就擺擺手,故作無辜狀下了床。
她慢悠悠往外走,越過簾幔,與一位沒見過的外臣相遇。
擦肩而過時,成華不知為何,覺得這位自己不曾見過的大臣打量了她一眼。
她朝外走了幾步,卻又覺得哪裏不對,倒了回來。
內室,是熙明帝壓低的聲音:“凜州的這個折子是怎麽回事!是真是假,到底有沒有定論!”
凜州?成華給左右的侍女比了噤聲的手勢,貼了過去。
“陛下,奏報上說只是看見陸侍中跳下了絕壁,人沒有找到 ,不敢定論。”
“只是,絕壁之下,是一片瘴林,當地土著也不願帶他們進入。”
一句話,幾乎已經宣告了結局。
成華在簾幕之外,無聲的晃了一下,旋即第一反應卻是讓所有人都不要動。
她要聽完所有的話。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們不懂這個道理嗎?”
熙明帝的聲音像是從咽喉裏擠出來,又低又沉。
對于陸绶,即便他覺得他出身寒門,配不上成華,但他從來沒有放棄過對陸绶的培養。
一個未來的國之棟梁,宰輔之人,就這樣折在凜州,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熙明帝有些疲累地揉了揉眉心,乏力至極:“朕不該答應他暗查宜凜的,唉,這是朕之過吶!”
“陛下何須自責。對于邪惡之人的想法,世人又如何預料?”
“如今,大理寺已經派人去調查了。”
“可陸绶——”熙明帝突然想到了什麽,壓低了聲音:“此事,萬不可告訴成華。”
“父皇不想讓成華知道什麽?”
太極宮內室安靜到了一種極致,在熙明帝與成華公主的對視間,空氣仿佛是凝滞住了一般,不再流動。
熙明帝看着成華,作為父親,他不僅僅是心疼,更是有一種深深的無力。
他沒有辦法安慰,只能看着成華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漸漸氲上水汽 、眼尾紅染。
豆大的淚珠滾了滾,像是一顆晶石,掉下一顆,便強行停在眶中。
公主帶着幾分顫音:“他掉了懸崖?”
刑部的官員看了一眼熙明帝,膽戰心驚開口:“這……是,公主殿下。”
“死了?”
“按情況……大概……”
“不必再講。”成華截斷話,她緊緊閉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再睜眼,似乎是真的回歸了理智:“那就讓大理寺和刑部合力 ,多費些心思,找找是對朝廷欽差動手。”
刑部那位官員連忙躬身附和,但成華卻連他一眼也沒看,甚至忘了給熙明帝行禮,直接出了太極宮。
紅牆之下的青石板上,成華的影子越閃越快,直到最後,玉弦、玉珠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趕上急匆匆的公主。
在太極宮,成華當着外臣的面不敢徹底爆發的情感像是掙脫牢籠的困獸,徹底覺醒。
她只覺得自己心海翻滾地厲害,還沒來得及向玉珠要帕子,先身形一晃,扶住了紅牆。
淚水順着她的眼角,輕輕劃過高翹的鼻尖,狠狠砸在青石板上,氤出一個圓。
她愣愣看着地上的一滴水,慘然道:“凜州,不是靖安郡王府暫領轄制嗎?”
她撐着朱牆,直起身子,腦中搜索着上一世相關的記憶。
當年,凜州由靖安王府守衛,誰能想到,他會冒着背作戰不利受罰的可能,延遲甚至克扣對山月關的糧草補給。
說實話,估計他最後也就是個渎職之罪,畢竟,山月關陸绶拿命守住了。
而遠在上京的官員,又怎麽會相信,這世界上真有人會去做看上去對他百害無一利的事情。
如果這次,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