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重安寧(一) 他愛公主,不知不覺、深……
遠山青翠、游雲缭繞。
芙意皇莊坐落在沅郡城郊外半山之間。
回舟山緊靠着芙意皇莊, 連綿不斷,跟一個修長的絨綠毯子一樣。
熙明帝為了表示對成華公主這唯一的嫡公主的重視,早年間, 直接将回舟山也劃給了沅郡, 成了芙意皇莊一座私山。
公主府的馬車沿路直行郊外, 到了雲霞道,馬車只能停在驿站,步行百米。
公主被陸绶扶着,輕盈盈跳下馬車。
林間涼風穿葉而過, 落在人身上, 給燥熱的夏天帶了涼意。
成華站在山腰上, 向下俯瞰着回舟山的景象,言語裏說不出來的感嘆:“早知道芙意皇莊這麽漂亮,就該每年都住一陣子, 倒也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了。”
陸绶立在她身側:“殿下可以以後每年過來。”
成華回頭,挽住陸绶的胳膊, 像是撒嬌似的:“那你要陪我, 我就來。”
“好。”
二人緊緊貼着, 像是共生的橡樹和木棉。
這百十步的藤蔓棧道,被公主走出來了一種獨特的浪漫。
陸绶微微低着頭,照顧着公主,同時與公主談論着沅郡的事情。
突然,公主站住了,身後跟着的、浩浩蕩蕩的公主儀衛也在這墨綠色的棧道停了下來。
周身是白色的藤花, 眼前就是芙意皇莊黑匾金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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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绶不由神色嚴肅:“怎麽了,殿下?有什麽事情嗎?”
公主突然踮起腳尖,淡淡的玉蘭香味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似的, 齊刷刷繞在陸绶的鼻息之間。
“沒怎麽,”公主貼着他的耳朵,嬌聲道:“只是突然想親你。”
陸绶只怔了一息,緊接着整個耳朵便紅了,他不由自主攥住了身側的衣服。
還未等他回神,公主已然走到了前面,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就又是那個高高在上、尊貴無比的嫡公主了。
他怔忡在原地,身後傳來侍女們細微清淺的笑。
玉弦率先跑到他身邊,帶着戲谑:“公主說什麽,自然要做什麽!”
她小聲到:“親她!”
尉栎:“陸大人前途無量……”
玉珠:“大人還是跟上公主的好 。”
“……”
——
成華一行人避開了皇莊內衆多的佃戶,直接進了山莊。
彼時,山莊內公主儀衛布滿,連帶着上京來的人手,兵甲林林、肅穆莊嚴,把山莊圍城了一個鐵桶 。
至于山莊的諸多管事,則被看管在院子裏,一排排蹲着,像是地裏固定的坑位,一個蘿蔔一個坑。
成華看着管事的們養尊處優,怎麽受的住這樣的折磨,一個個在那裏扭來扭去。
她啧啧兩聲,小聲對陸绶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我看着他們這麽難受,舒服極了。”
“劉芮,帶他們去乘月亭外,那裏太陽好,去去污濁。”
劉芮立刻起身去辦,陸绶則随公主進了大堂。
芙意皇莊內有一條天然活水的溪流,溪流自山頂生出,被聚集在山莊裏,形成映月湖,後又經過映月泉留至山下。
映月湖畔乘月亭,周遭種着許多極為珍品的牡丹、芍藥花種,像是舞青猊、冠群芳,還有禦衣黃……
在這大太陽最盛的地方,公主也不急燥,她耐心躲在殿內,等着玉珠、玉弦把遮陽什麽的都安排妥當,才慢悠悠到了外邊。
彼時,那些犯罪的管事已經口幹舌燥、身形僵硬,恨不得立刻吊死。
成華公主閑庭信步踱到花圃前,賞了眼自己的貴貨:“這禦衣黃開得不錯,想來賢娘娘喜歡,走的時候挖幾盆帶上。”
說罷,她慢吞吞走到了白桧身邊:“這皇莊這麽好的風水,怎麽還淨化不掉你們這群人。”
她看了眼白桧雙肩上的白布,陸绶說過,那天他廢了白桧兩條胳膊,看樣子真是碎了骨頭,現在還吊着。
成華看了又看,終于隔着帕子,把手落在白桧肩上,捏了又捏 。
霎時間,殺豬一般的嚎叫再次響起,一如不久前在漓清鎮陸绶剛折了他胳膊。
“別碰、別碰!大人別碰!”
成華哂笑,聲音又撩又狠:“誰是大人?擡起你的狗眼!”
白桧擡眼,眼前珠玉在身的姑娘,不正是那天遇到的。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只是色心一起,竟給自己家招來這樣的麻煩。
成華眼神落到陸绶身上,陸绶心領神會走了過來。
他看着公主慢慢進了亭子,躲進了遮陽,還拿着個青鳥團扇,微微撲扇着。
陸绶看着公主,很難不溫柔,這份柔和,甚至在他審犯人時,都不□□露。
他道:“皇莊賬目不對。”
“劉大人又說,從防火通道挖出了百萬兩銀子。”
“說說吧,怎麽回事?”
說着,他又不輕不重捏了一把白桧。
“我、我不知道的!”白桧半立起的身體,一瞬間被壓制到跪伏下:“我那日惹了貴人,但也不曾想是這個結果。”
陸绶臉黑了黑,他眸色微淩,一瞬間氣勢便升了上來:“我沒有耐心。”
“我真——”
陸绶沒等他說完,就轉眸看向真正管事的白執禮:“你說?”
白執禮沉默不言。
陸绶有些不耐煩揉了揉眉心,說句實在話,若是在刑部,有時候不用這麽麻煩,他不是個善良之輩,只是怕髒了芙意這塊土地罷了。
他道:“別想着白執義能幫你,都是死罪,就看你想怎麽死。”
“什麽意思?”白執禮猛然擡頭問。
“冒犯公主,勾結官宦,私吞皇稅,私自斂財——”
陸绶頓了一下:“這些不過殺頭、或者流放而已。”
“私挖銀礦,才是要滅三族,腰斬棄市,三族外近族流放的重重之罪。”
陸绶俯下身體:“需要我細說?”
“這、這,你……”
陸绶淡淡道:“我只想知道銀礦在哪裏。”
白執禮微微擡起頭,渾身顫栗,他目光左右漂浮,不知停留在哪裏。
“不說?”陸绶清清淺淺一笑,端得是文人風骨、自帶書卷氣息。
但這美君子,此刻卻讓白執禮猶如遇見惡鬼,他哆嗦一下,複又卡住。
陸绶擡起身,“劉大人,帶人去回舟山東南的小峰那裏。”
“我說!我說!!”白執禮幾乎聲嘶力竭,生怕別人擋了他的道一樣。
“這位大人,我帶路!”
陸绶淡然一笑,“我叫陸绶,你不用慌。”
半晌,他道:“我會上奏,請你全屍的。”
“劉大人,帶他下去緩緩腿腳,待會兒我跟着上山。”
“其餘人關押,”陸绶目光輕輕落在公主身上:“等待殿下發落。”
映月湖畔,此刻被收拾得幹幹淨淨,目光所及,只有公主和陸绶兩個人坐在乘月亭內。
玉珠、玉弦很是懂得退得較遠,至于尉栎,帶着暗衛駐守在百米之外。
成華滿面笑容,托着下巴,幾乎一眼也不願錯開,直愣愣盯着陸绶,看得陸绶心裏發慌。
他面上漸漸點染粉紅,有些局促:“殿下,怎麽一直看着微臣?”
成華笑得花枝亂顫,頭上金步搖都打出了響聲:“我在看這是誰的驸馬,這麽好看,還這麽聰明。”
“殿下,不可胡說。”
成華直接靠在陸绶身上:“我哪有胡說。”
“只是,你怎麽知道有銀礦,而且銀礦在回舟山東南的霖澤峰?”
陸绶道:“猜的。”
“我昨日就在想,沅郡之所以能成了這樣,是因為陛下完全把沅郡除軍隊以外的所有交給了殿下,但殿下卻從來不到沅郡所致。”
“但其他的郡州根本做不到這樣。”
“所以沅郡所貪銀兩,不可能來自其他州縣,只能沅郡本身。”
“昨日殿下睡着後,微臣詢問了沅郡知情者,了解到沅郡本身有一座銀礦,就在芙意皇莊。”
“但是這個銀礦收納在冊,他們也不敢動。”
公主道:“所以,你猜到還可能有隐藏的。”
“所以今天只是詐了一下白執禮,他目光漂浮,卻最後定在了霖澤峰,所以,微臣覺得,是那個位置。”
公主點點頭:“原是如此。那你為什麽要親自去,這個讓劉芮去,之後登記在冊,交給父皇就行了。”
陸绶沉吟片刻,“微臣還有其他疑惑。”
他道:“殿下,未來,微臣想去一趟凜州。”
凜州?
成華公主陡然精神起來,“你去凜州做什麽?”
凜州是成華心裏的一道坎,她永遠忘不掉在凜州十三洲的磋磨,忘不掉陸绶血染山月關。
他們已經互通心意,沒必要去凜州才對。
陸绶道:“這也只是猜想,殿下不用着急,還早呢!”
“那你帶我。”
陸绶看着公主嘟着嘴,跟個含着松果的小松鼠似的,他忍不住站起身摸了摸公主頭,哄小孩一般:“好了,阿玉。”
“別鬧。”
想成華公主看過多少香豔的話本,竟然被一句“阿玉”撩撥到心砰砰跳。
直到陸绶轉身她才反應過來。
成華一把拉住陸绶湖藍官袍,“不準走!”
她眉眼狡黠,宛如撩撥人的狐貍:“再叫一聲‘阿玉’給我聽。”
“陸绶,這是你第一次這樣叫,我聽着歡喜。”
陸绶聽着公主倒豆子一樣說話,微微停滞。
按道理,按尊卑,這天下能叫成華公主閨名的人,只有皇上和公主未來的夫君。
剛剛那一瞬間的心神晃動,一剎那的越過雷池,何嘗不是他兩世的渴求。
他愛公主,不知不覺、深入骨髓、毫無指望,就這樣橫亘兩世。
成華看着陸绶眉眼微動,眸光裏翻湧情愫、如若海浪。
他虔誠鄭重,像是費了好大勁,才回過身,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阿玉,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