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白家(五) 公主值得所有人的好,他甘……
水邊絲竹停了, 沒了那些吵嚷,陸绶的話猶如昭明寺清晨的鐘聲,格外明顯。
父親早亡, 母親去世, 幼時孤苦……
白執義原本打算問問陸绶的父母, 趁着這位朝廷新貴還沒有徹底高不可攀,先拉攏拉攏,拍拍馬屁。
怎料,馬屁拍在了馬腿上, 如今就好像是故意撕扯人的傷疤, 比剛剛獻舞的白伊, 那種尴尬真是有過之無不及。
成華公主原本覺得他是個老油條,如今只覺得他冥頑不化,帶了幾分可惡。
她惡狠狠盯向白執義, 卻發現對方臉色比她想象中的還難看。
也對,家人犯事, 又碰上陸绶這樣的京官, 自己又蠢到一天到晚觸雷, 是個人臉色也不會好。
白執義咽了咽唾沫,确實有些抱歉道:“這……陸侍中,白某确實不知你這樣的經歷。”
陸绶擡眸,眸色沉如松煙墨。
他語氣不鹹不淡,亦或是不在意白執義的話:“白大人日理萬機,何須勞煩陸绶的家事? ”
白執義見此, 順坡下驢道:“沅郡富庶,人口諸多,白某平日雖然不算是日理萬機, 确實也要勤勤懇懇。”
他嘆了一口氣,仿佛他字裏行間都是真話一樣:“不說這些了,如今沅郡美酒,良辰美景不提這些事。”
成華公主看過去,陸绶當真拿起了面前的酒壺,一杯飲罷,往自己酒盞裏又倒了一杯。
她皺了皺眉,這幾次的相處,她很難發現不了陸绶不是一個貪杯的人,除了必要的禮節和應酬,他幾乎不飲酒。
今日,白執義不過是場面話,陸绶卻接連飲酒。
父母缺失,對于子女而言,這真的是永遠也跨不過去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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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華心緒翻湧,心疼像是雨後的春筍,節節攀高。
她本想勸說陸绶少飲,可想起陸绶喝完幾乎和常人沒什麽區別,又放下心來。
不過是放肆自己一次罷了,對于陸绶這樣內斂壓抑自己的人,再好不過。
成華小心盯看着陸绶 ,漸漸地,卻琢磨出一些不同尋常的地方。
以往三杯,陸绶便有醉了的小動作,可今天,已經不止是三杯 ,可陸绶除了耳尖微紅,竟然沒有半分的變化,甚至,還隐隐有些興奮?
成華越想越不對,不由得向周圍人看去。
白執義連同諸多侍候的人都在看水亭的樂伎。
袅袅絲竹聲,襯得水亭如若瑤池仙境,倒也沒人會注意到一些細小的變化。
罷了,這樣才對,成華兀自想着,慢吞吞收回目光,卻冷不防與何氏撞上。
有意思。
何氏面容上有一種隐秘的微笑,仿佛天降什麽福氣似的。
至于白伊,扭捏裏卻不乏一種戰栗着的興奮。
成華順着白伊的眼光看過去,正是陸绶。
銀制鑲玉的銀酒壺在會庭的數盞琉璃燈下泛着霜白色的光芒。
陸绶一向清俊疏冷的面容上,此刻漸漸浮上酡色,與平常分外不同。
他骨節分明的手正握着瓷盞,墨染似的眼睛擡起,像是雪地裏靜靜凝視着人的鹿……
成華看着,心神微動,可下一秒,卷上來的卻是海浪般的怒意!
生在紅牆琉璃瓦下的成華什麽沒見過,這等不入流的低賤手段,也只有在沅郡這樣遠離上京的地方,才會覺得是什麽高深的宅鬥方法。
她冷哼一聲,內裏含着說不盡的寒意,真是不錯,好一個白家,好一個白執義,竟敢暗算上京京官!
她提着裙擺,沉下心緒,向陸绶走了過去。
陸绶覺得自己今天很不一樣,渾身都是燥意。
夜裏的涼風吹不散,周遭的流水帶不走。
每當他看向公主時,公主總是也在看着他。
公主眼裏有心疼,不是可憐,而是那種設身處地的理解。
可她為什麽會用這樣的眼神盯着他,陸绶微微歪着頭,他不懂。
他想了半天,想不出個所以然,只想到今天的公主與平日是不同的神采。
她只是穿着最簡單的一件清雲繞月襦裙,梳着最随意的發髻,就連額心的花钿,也是淺色梨花妝,可偏偏就比平日多了幾分妩媚。
她似乎向他走了過來。
陸绶拿起酒盞,想要壓下心裏升騰的燥意。
可在這須臾的時刻,兩根蔥白的手指壓在了他的酒盞上,與他的唇齒不過一掌之隔。
“殿下?”
公主壓着聲音道:“不準再喝。”
陸绶依言放下酒盞,卻不太明白。
公主俯身,貼近他的耳朵:“白家的那對母女不是什麽好東西,她們想暗算你。”
暗算?陸绶帶着迷茫,看向成華公主。
咫尺之間,淡淡的酒香缭繞,成華這下懂了,沅郡酒烈,陸绶說不定第一杯就喝醉了。
怎麽能指望喝醉的陸绶有多警醒?
成華沒個好氣剜了陸绶一眼 ,就說不該來參加這什麽勞什子宴會,不過是個郡守的小宴席罷了,他還能翻出天不成?!
她帶着薄怒,對向白執義,惡狠狠坐在陸绶身旁。
此刻,陸绶正側着臉看公主。
公主生氣了?還剜了他一眼?
他做錯什麽了嗎?還是公主要離開了,像上一世一樣?
他有些頹喪,這一世,公主是那樣靠近他,他本以為公主會留久一些。
可這樣一想,他又不得不提醒自己,公主有準驸馬,他的私心是不對的。
兩兩相比對,陸绶內心還是打定主意要退一步。
公主值得所有人的好,他甘願做其中一個。
他勉強出一個笑,打算向公主敬一杯,好聚好散。
陸绶單手撐着身體,微微向公主傾斜,一瞬間,公主身上淡淡的玉蘭香味順着風便繞在他身邊。
他恍了一下神。
只是一息之間,他覺得自己的血氣翻湧,就像是被一種聲音勾繞着,誘導着讓他冒犯最為聖潔的明珠。
白家那對母女想要暗算你……
這是什麽意思?
陸绶強迫自己凝神,終于想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他中招了。
“殿下——”
成華公主聽見自己耳邊輕輕飄散過來的話,幾乎起了雞皮疙瘩,陸绶清潤的聲音,原來可以這般嘶啞撩人。
她轉過頭,卻看見陸绶眉眼紅染,往日的疏離清俊不知散得幾分。
他眼尾迷離,眼底暈開酡紅,手背上青筋凹凸,順着腕骨,可以想象到接下來是怎樣繃緊的線條。
“別說話。”成華道:“我帶你離開。”
成華公主站起身,向白執義直接說明去意。
白執義第二次不解地看着成華。
上一次喝酒,三杯過後,陸侍中要回去。
這次喝酒,還沒見宋大人喝幾杯酒,就又要回去。
敢情這白家的酒有毒?
旁邊何氏也扭着腰款款過來:“宋大人這是怎麽了,怎麽這麽着急?”
成華看着何氏,心底惡寒滾起,她冷笑:“大人我乏了,怎麽,白夫人要管?”
何氏并不是不害怕這個官秩比自己丈夫高一級的內官。
但她畢竟是內院女子,只覺得內官并無實權,沒什麽重要,更何況,她铤而走險只是為了女兒的未來。
所以她鬥膽對上成華:“宋大人乏了,可以去廂房。我家廂房收拾得不錯,比起大人城南的紫和園也不遜色。”
“若我非要走呢?”
何氏想着官官相護,宦海沉浮,于是道:“今日是小女生辰,不看僧面看佛面,更何況陸大人似乎醉了,怕是去城南也累。”
“你說呢,宋大人?”
成華一字未發。
她的忍耐性漸漸消耗殆盡,在何氏那句“伊兒,去扶陸大人去東廂房”後徹底土崩瓦解。
她冷眼看着白伊含羞帶怯去扶陸绶。
眼看着她走近了,成華腳步一挪,擋在白伊面前。
“宋大人,請讓我去扶——”
“啪!”
手起刀落,一記幹脆利落的耳光毫不猶豫落在白伊臉上 ,成華噙笑:“什麽東西,也配!”
誰都沒有想到這個突發情況 ,白家的護衛回過神 ,一下立在公主和陸绶身邊。
幾乎是一眨之間,陸绶握住了公主的手腕,向後一拉,公主便在他身後。
“別怕,殿下。”
成華要被陸绶氣笑了,這是她該害怕嗎?
她強勢地将陸绶拽回來,對上白執義:“怎麽,白大人想做什麽?”
“宋大人,雖然你是我的上官,但你不能如此欺負人?”
成華道:“欺負人?這一巴掌算是輕的,看看你這龌龊心思的夫人和女兒。”
白執義從成華那一巴掌開始 就,就猜到了這件事情的始末,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最好的解決辦法,竟真的是陸绶同他女兒在一起,這樣一個巴掌拍不響,要不好過,誰都不好過!
他陰恻恻道:“下官好心邀請宋大人和陸侍中留宿”
說罷,護衛悄然上前。
成華按住要保護她的陸绶:“尉栎,看着辦!”
下一秒,尉栎形如鬼魅,不知道從何處竄了出來,刀光一閃,靠近何氏的護衛當場被割斷咽喉,緊接着,他在一霎間制住了白執義。
巨大的血柱似乎過了幾秒才從細薄的傷口噴出,濺了何氏一身。
“啊!!!”何氏抖如篩糠,跪倒在地上。
成華一步一步走近如看惡鬼的何氏,她用錦帕裹住手,捏住沾着血的何氏的臉,把她掰正與自己對視:“就你那些伎倆,也配在我面前作威作福?”
“想死,早說,我送你們一程?”
白執義咽了口唾沫,看着地上的屍/體,腿都軟了:“宋大人,這、這,是我家這個不長眼的觸動了你,你高擡貴手?”
成華看着公主府随尉栎的手勢漸漸聚集的暗衛,嫣然一笑,極其妩媚:“好,我高擡貴手,讓你們活過這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