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白家(一)
沅郡郡守府書房。……
沅郡郡守府書房。
郡守白執義眉頭緊緊皺着, 手裏那盞茶已經端着不動一炷香的時間了。
她的夫人手裏抓着帕子,幾乎要把帕子攪爛,來來回回不知道走了幾圈。
“你別走了, 成不?”
“我哪能不走!說的好好地我們姐妹兩人嫁給你們兄弟兩人是來享福的, 結果這倒好, 我妹妹一下鎖在莊子裏出不來了!”
“你看看你那兄弟,還貪財好色……”
“怎麽,嫁給我們還虧着你了?不知死活的東西!”白執義咣一聲放下杯子:“探消息的怎麽還不來?!”
一個年老的管家蹒跚着進來:“來了來了,老爺, 去皇莊的人來了。”
說着, 一個小厮模樣的人進來, 恭恭敬敬跪下:“回大人,今天小的又打探了一下,好像是白桧少爺昨日去澧青鎮搶人, 把公主當成村婦了。”
“把誰?”白執義前傾着身子問了一句。
“公主。”
“哪個公主?”白執義不甘心又問了一句。
“有封號的那個。”
但聽哐當一聲,白執義微胖的身體從書案前的椅子上滑了下去, 鑽到了書案下面。
夫人何氏連忙去拉他, 白執義不出來, 就這蹲在書案下的姿勢,聲音都有些顫:“诶呦喂,造孽呀!他吃飽了沒事幹去散散步不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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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華公主!那可是成華公主!株連的大罪呀!”
何氏不拉丈夫了,自己也白了臉,顫着聲問:“株連幾族呀?”
白執義爬出來,抓着小厮的衣襟問:“公主可還安好?”
“據說公主身旁清隽的公子攔住了, 白桧少爺一個手指頭也沒碰上!”
“那就好、那就好!”
不幸之中的萬幸可還是有的。白執義點點頭:“阿秦呢,他今天去哪裏了?”
阿秦是他的護衛,今天特意派了出去去公主府附近觀看。昨夜聽聞芙意皇莊被鎖, 白執義就想到肯定是京城來了大貴人,要不然沒這個實力敢越過他,如今是該回來的時候了。
白執義等了片刻,阿秦就抱拳站到了他的面前。
“大人,公主昨日下午已經走了。”
白執義眯着眼睛:“什麽?!”
“公主對芙意皇莊的事情十分惱怒,自己走了,但留下了另外兩個貴人。”
“一個是年輕的二品尚宮宋靖,另外一個是玖樟臺侍中、朝廷新貴陸绶陸大人。”
“這是何意?”白執義自顧自說道:“內宮的事我不知道,但這陸绶——”
阿秦接話道:“大概是公主自己平日不處置皇莊事務,留給陸大人了吧。”
“據說,成華公主十分看好這位大人。”
白執義點點頭,“這陸绶我知道,沅郡人,今年的探花,玖樟臺侍中。”
“聽聞今年舍命救了公主,份量不低,此事他處理,若能寬宥幾分,公主想必也會退讓。”
白執義覺得公主走了當真算得上件好事。
傳聞成華公主倨傲嚴厲,這件事情直接影響到了公主,定然沒有回旋餘地,但陸绶是朝中之人,以後難免要深浸官場,定然不是是銅牆鐵壁。
“那本官就得會會陸侍中了。”
何氏在一旁聽着,眼珠轉來轉去,雖然她不知道陸绶是何人,但玖樟臺是什麽地方她卻是知道的,若是自己的女兒嫁進去,那不是就成了京城的貴夫人?
這麽一想,她竟然覺得這次危難是個天賜的機會!
“老爺,不如讓伊伊先去試探試探?”
白執義譏诮着回頭:“試探什麽?收起你這狗肉包子上不了席面的心思!”
“人家是何人?你以為攀上公主的人是好試探的?你聽聽,人家可是玖樟臺侍中,我們大靖的宰輔哪一個沒在這個位置上摸爬滾打過?”
“沒頭沒腦的!人家收你姑娘做側夫人,都是祖墳上冒了青煙了,還在這自以為是!”
罵了半天,白執義終于道:“不過,那個年輕的宋大人、宋尚宮不知道怎麽樣?若是好說話,讓耀兒去倒也不錯。”
“耀兒雖是庶出,但寄在你名下,算是我們唯一的嫡子。”
“我呸!”
何氏冷笑一聲,原是為了給別的小狐媚子的兒子考慮呢!
她看着睜大眼睛的白執義,扭着身子去了後院。
——
流香閣的雅間內,成華公主順着陸绶的眼光看去。
紅幔翻繞裏,江南女子抱琵琶的抱琵琶、跳舞的跳舞,絲竹管弦、歡聲笑語、紙醉金迷……
成華煩躁地喝了一口梅酒,忍了三忍,換了副撩人心腸的語氣:“陸哥哥,在看什麽?”
陸绶從一身雞皮疙瘩中清醒過來:“殿下,慎言!”
公主嬌俏的聲音響起:“你又忘了!我是你的上司,二品尚宮宋靖。”
陸绶沒忘,只是這陸哥哥……
公主不知道看什麽話本,但這一聲哥哥讓他如坐針氈、如芒在背、如蹈湯火。
他艱難的開口:“那宋大人何必如此叫下官?”
成華公主面上不顯,心裏已經笑得前俯後仰:“我樂意!”
陸绶對于公主向來沒有辦法,只好看了眼面前的茶水:“茶盡了,下官去添些。”
成華看着施施然遠去的背影只覺得沅郡沒有白來,她正欲再說些什麽,突然身後傳來玉弦的聲音:“公主,白家人來了。”
“來的是他們的嫡女。看,就那個。”
成華立馬移身過去,趴在欄杆上,透過人群遠遠看着。
遠處那姑娘穿着清水藍的曲裙,頭發放下來,只是簡單地一兩只簪子固定着,柔柔弱弱、楚楚動人。
成華笑着看着身邊的玉弦:“今日帶着你真是帶對了。”
玉弦道:“那可不,公主,額,宋尚宮,奴婢猜這姑娘一定畫着淡淡的淺妝,最好是憐而不媚。她一定左顧右盼,尋找尚宮和陸大人,尤其是陸大人,之後再故意做出什麽奇怪的事情,以求引得大人的青睐。”
成華捂着嘴,故作疑惑:“真的?”
“那是,宮裏的娘娘們不都是這樣偶遇陛下的嗎?怕是陛下都膩了。”
“哈哈哈,玉弦,以後在別人面前就別說這些實話了。”
玉弦甩甩帕子,“奴婢知道,在姐姐面前也不敢胡說,她擔心我。”
“玉珠沉穩,你倒是該多學學。”成華在二樓華廊上朝下看着白家那個姑娘左顧右盼,問道:“你說,陸绶不會真被她招得沒影了吧?”
“這不會,陸大人這麽久了,奴婢覺得他喜歡尚宮,只是不說。”
成華聽詞,轉頭看向玉弦,眉尾一挑:“你說,陸绶喜歡本宮?”
“那可不是,”玉弦道:“那次華庭,那火,連護龍衛都沒辦法,不敢往裏沖!”
成華頓了一下,眼神又暗淡下來:“可本宮連他的傷都沒看過。”
“那是陸大人心疼公主。”
成華思考了一瞬,又向下看了一眼:“罷了,先盯着吧。”
一層大堂,陸绶穿着紫檀色鶴紋外袍,銀線隐線交錯橫織。他手中端着一壺溫好的茶,在一樓的人群中穿過。
他本就清正俊逸,如今穿得正式華貴些,就與這流香閣格格不入,來往皆是對他注目的人。
流香閣各種各樣斑駁的香味以及迷亂的笑聲,像是洪水猛獸,激得陸绶有一瞬間頭暈,他單手端住茶水,另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怎料就這一息之間,突然奔過去一個小厮,向與他挨得不遠的一個姑娘撞去。
陸绶堪堪擡起眼,那姑娘竟然奇奇怪怪向他倒來,順道還連帶着小厮手裏的酒水。
一眨都不到的時間裏,陸绶抽出腰間的扇子。
扇骨剛勁,狠狠與酒水壇子相撞,壇子像是搖擺着的蝴蝶似的撞在流香閣的一個柱子上。
在突變的尖叫聲裏,姑娘後仰着腰被穩穩托起。
白伊本來不願意來流香閣湊這個熱鬧,但今天母親非要她來這裏,說是有個頂頂貴重的人在這裏吃酒,如果能拿下他,她的身份便不可同日而語。
白伊想起自己平日裏見的那些達官貴人的子女,個個好吃懶做,纨绔至極,如何配得上她。原想着京城來的又能如何,但萬萬沒想到是這個場景。
眼前的公子氣質極其儒雅,面容清隽、眼含遠山,她平生從未見過。
而且剛剛那一下,看得出他身手極好。
能文能武,才配得上她!
白伊微微抿唇,眨着秋水眸,柔柔開口:“公子,啊——”
陸绶不聽她說完,手上一加勁、湘竹扇一推,竹扇上借力靠着的姑娘就被彈了出去,堪堪站穩。
“扇骨脆,姑娘自己站着就好。”
說罷,陸绶頭也不回便朝二樓走。
“公子!”白伊回身,看着如寒竹挺拔的身影道:“白伊謝過公子搭救。”
陸绶不願開口,朝後冷冷瞥了一眼,回眸就看見公主在樓口笑意盈盈看着他。
“陸绶,這位是?”
“不認識。”
白伊聽得一句“不認識”,微微紅了臉。
她轉向朝自己走來的公主,對方烏發垂在腰間,頭上是上好的血玉簪子,身上香葉紅的寬袖長裙,腰間兩塊上好的翠玉。
一個尚宮,說穿了不過是內宮的奴婢,竟也是這般好的行頭?
“我是沅郡郡守府白伊,不知道公子是?”
“陸绶。”
白伊看向陸绶,眸光瑩瑩:“公子剛剛救我一命,不知道什麽可以作為報答?”
陸绶淡淡道:“并無一命那般誇張。”
成華公主看着白伊白了白的臉,心裏好受許多,這個女人,比宮裏的還煩。
但她面上卻不顯:“白姑娘別介意,陸绶性格就是這樣。”
白伊此時已經深陷于母親的話和自己心裏的算盤,不僅沒有不虞之色,反而還想借此拉攏二人。
“這位姑娘是?”
“宋靖。”
“那宋姑娘,明日是這月最後一日,按照沅郡的習俗,夜晚是要在九曲河上點燈的,不知你們二人去不去?”
“既然如此,不妨明日見。”
白伊興沖沖點點頭,擡頭看向陸绶,卻見他一言未發,朝着遠處宋靖走去。
白伊沉吟片刻,大抵知道這個宋靖當真是很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