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芙意皇莊（一） 公主，一直是個奪目耀……
簪花紙張被朱紅色的墨汁細細勾出線條, 飄逸文字似乎是新謄抄的，還沾染着墨香。
陸绶眼神所及出，恰好是一張半隐的插圖, 隐隐約約間看得出插圖中男子身材高挑, 略是清瘦, 又穿了件素衣，像是月下谪仙，高貴不可侵犯。
“快點。”公主在軟榻上催促着他。
陸绶對待公主一向沒有辦法，只能是保持着面上的淡然, 接過了書卷, 将其展開。
“怎麽樣, 這最近最新的話本？”
公主吐氣若蘭，絲絲繞繞在他身邊，他喉結微動, 勉強将注意力放在展開的書頁上。
插畫是一男一女，恍若似曾相識。
公主道：“這是我派人寫的, 在京城大火, 流傳得極廣。”
陸绶微微詫異, 他自然知道公主是愛看話本的，但寫話本确實聞所未聞。
他拿起書，翻看起來：
九公主看着那白面如玉的探花郎，越看越喜歡，只覺得怎麽也不夠。
她靠近一些，想看他面上染上緋紅的模樣。
她輕聲開口：“大人……”
“陸大人, 我寫的怎麽樣？”
陸绶像是從恍惚之中被陡然拉出，猛然攥住了書冊。
成華公主桃花眼微微斂着，向書冊看去, 仿佛故意發問：“寫的不好嗎？”
Advertisement
她接過書，擡眼一錯也不錯盯着陸绶，“可看陸大人的表情，理解得很通透呢！”
陸绶停了一會兒，自他在陸府答應公主陪着她後，已經越發坦然。
公主開心就好。
他道：“殿下寫得很好。”
成華自然不會覺得陸绶看不出她在影射她和陸绶本人，她翻出一頁空白：“那你說說，九公主怎麽能和這探花郎再進一步？”
在陸绶短暫的語塞的空檔，車外傳來尉栎的聲音：“公主，待會兒便能進沅郡了，蘇詞姑娘和那位蘇老爺是要安置在公主府？”
成華從軟榻上坐直了身體，才想起後面的馬車還帶着一個蘇詞。
是了，百姓被芙意皇莊的人欺負，若是公主儀衛招搖進入沅郡，那怎麽看得見沅郡那夥奸吏？
她略是思考一下：“陸绶，你打算住哪裏？”
陸绶實話實說道：“微臣以前在沅郡有一個小竹屋。”
成華一拍手，“甚好！”
她掀開簾子對着尉栎道：“不用聲張，低調入沅郡。這幾日住在陸大人的小竹屋。”
“至于蘇詞姑娘，安排在公主府。”
言畢，她眉眼彎彎、笑意盈盈：“你去帶路？”
陸绶抿唇：“寒舍簡陋，殿下你——”
“不是有你麽？”
夜色靜谧，林中蟬鳴悅耳。
陸绶看着窈窕的背影，心裏仿佛壓了千軍萬馬。
他有幾分後悔，怎麽能讓公主住在這個簡陋的屋子呢？
若是在青鸾殿，此刻必定燈火通明，可現在，不過兩盞不甚明亮的燈。
“陸绶，你今晚怎麽休息？”成華一邊說着，一邊站起身走了過來。
她不熟悉屋內擺設，繁複的裙擺似乎刮到什麽，一個不穩，眼見着就要磕到了，陸绶身形一閃，穩穩扶住了她的身體。
屋裏漆黑，月光一抹，水似的從窗戶裏鑽進來，落在彼此的面頰上。
成華的眼神從驚慌，慢慢變得亮堂起來。
她近乎專注地盯着眼前俊美無雙的臉，腦中卻想着陸绶的前世。
他是否也是這樣輕扶她腰肢。
不重要了。
上一世所辜負的，這一世她想全部給他。
陸绶被公主盯着臉皮發燙，他松開手，退了一步：“情況緊急，是微臣僭越了。”
公主桃花眼一轉，笑意盈盈貼近一步：“你可以多僭越幾次，我允許的。”
陸绶有點接不下去公主的話，他退了一步，轉身把公主的書收拾好。
暖黃燈光下，一摞書十分明顯占着他的書案。
《豔樂》、《野詞》、《薄衣卧》……
陸绶機械的轉過頭，言語裏微微透着難以置信：“這？”
成華一副單純做派：“嗯，這幾日我都在研究這個，平日裏你也可以聽我讀？”
陸绶覺得，真要聽那些露骨的詞彙從公主口中出來，還不如當場賜死他。
他沉了沉心思：“殿下還是早點休息的好。”
公主執着：“好啊，明日讀給你。”
陸绶：“……”
成華公主喜滋滋坐在床邊，看着陸绶為她點足了炭盆，之後在床邊摸了兩把，皺眉出了門。
她正腹诽要不要跟着去，陸绶又推門進入。
這次，除了他自己，懷中還多了一床被子。
“殿下先起來，微臣把床榻弄和暖一些。”
陸绶鋪着床道：“微臣家中寒冷，殿下委屈了。”
這怎麽會委屈呢？成華心裏已然雀躍起來，前世她還沒來過陸绶的小屋呢！
她趁着陸绶來不及躲避，當着他的面脫了外袍，之後帶着幾分撩撥，慢吞吞鑽進了被子。
月華在這竹屋裏撒下碎銀。小小的竹屋裏，不甚光亮的油燈在微微跳躍、搖曳。
成華看着外室映在牆壁上的影子，突然想到什麽：“陸绶，你哪裏借的被子？”
陸绶不知道公主為什麽這麽問：“問蘇詞姑娘借的。”
成華攥着蓋在最上層一床嶄新的被子半晌無語，她突然覺得冷極了。
“你怎麽能大晚上去蘇詞姑娘家呢？這多影響人家姑娘的清譽？”
陸绶清淡的眼神看過來，成華對上，恍然間還想起了她正躺在陸绶的床上。
她悻悻道：“你睡哪裏？”
“微臣去偏房。”
偏房？陸绶這三間小屋，哪有什麽能睡人的偏房，更何況他還有傷。
成華這時又覺得她考慮不周了，可偏偏陸绶總是覺得無所謂。
他這種把自己不放在心上的态度，反而讓成華更加心疼。
“留下吧，”成華開口，不帶任何的挑逗和玩笑：“若是你不方便，睡在小榻上也會比偏房舒服。
——
晨光熹微，陸绶就已經燒好了熱水。他平素裏自己吃點什麽其實并所謂，只是公主在這裏，讓她跟着自己随随便便，陸绶是怎麽也做不到的。
但這漓清鎮也就是這樣了，公主微服，就不能由沅郡成華公主府大動幹戈，故而只能熬個甜糯米粥。
陸绶思量着要不要先把公主叫醒，或者把侍衛叫過來，讓他們看着些公主，自己去買點公主愛吃的。
就在陸绶環視周圍，準備開口時，小竹院的門被推開了。
是蘇詞。
“陸大哥，你這麽早起？”蘇詞輕盈的跑了去，手裏拿着個紫檀色的盒子。
陸绶點點頭：“蘇詞姑娘，你怎麽來了？”
“昨日是陸大哥和宋尚宮安頓了我和爹爹，今天我做了些甜糕，來感謝你們。”
蘇詞眉眼裏除了感激，還有幾分嬌羞，看向陸绶時，女兒家的心思幾乎寫在臉上。
倘若陸绶還是以前沅郡的陸绶，定然覺得姑娘家面皮薄，可經過前世和如今公主的靠近，他還有什麽不明白？
他站着沒動，只是略略颔首：“這是刑部分內之事。”
“這……雖是陸大哥你的工作，但畢竟對我們也是有利。”
蘇詞支吾道：“這就是個甜糕而已，不礙事。”
像是怕陸绶拒絕似的，蘇詞立馬打開食盒：“有棗泥糕，還有山藥卷，還有……”
陸绶看着食盒，這種東西拒絕倒也是沒必要，更何況，內屋裏還有個喜歡小點心的公主。
他斂眉颔首，長臂一伸，天青色的衣袍帶過，将食盒提在了手裏。正欲開口道謝，身後綿延傳來女聲。
“陸大人這生活确實不賴。”
成華公主自內屋披着外袍，向他們看了過來。
那雙眼睛帶着幾分漫不經心，掠過蘇詞，定格在陸绶身上：“雞鳴還沒幾遍，蘇詞姑娘就來送飯了？”
蘇詞被這一句話弄得滿臉漲紅，頓時不知道該如何撇清關系，保持住陸绶和她的清白，只能支吾道：“我、我與陸大哥是清白的。”
這一句話細若蚊聲。
陸绶不在意蘇詞的辯駁，只是留心到公主的語氣。
她似乎是又多想了。
如今的公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妄想，她似乎比他想象的，還在乎他。
他看着不施粉黛依然豔若桃花的公主倚在窗前，注視着他。
目光爍爍，裏面寫着勢在必得。
說句實話，她這樣子其實倨傲極了，乍看上去，讓人不舒服。
但對于陸绶，就連陸绶自己也知道，他就是這樣甘願做她裙下之臣。
如果剛剛有人也那樣質問她同他的關系，如果她能愛他的話，她一定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
在上京公主府，陸绶親眼看着公主曾熾烈的愛着一個人。
公主從來不在意出身、不在意過去，她只珍惜當下。所以，她做每件事，都像是熬着心血，不留餘地。
公主，一直是個奪目耀眼的人。
陸绶看着公主提着裙擺走來。之後理所應當坐在椅子上，拿起了山藥卷，慢條斯理品嘗起來。
蘇詞不知道為什麽，像是被眼前的女子的氣勢壓迫着，半晌沒有說話。
直到成華吃完那個山藥卷：“如今的漓清鎮，芙意皇莊的人，還看上了誰？”
“宋、宋尚宮，這是什麽意思？”
成華看着結巴的小姑娘，覺得她和自己競争似乎不太可能，旋即轉頭看向陸绶。
陸绶道：“漓清鎮村外生了女孩又欠了佃租的三四家皆有可能。”
成華啧啧兩聲，“他們還真是，膽大包天。”
“那我們便在這裏等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