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春意(三) “微臣沒什麽委屈,也不需……
素色的竹簾輕輕打着窗棂, 景椿扶起景榮枝後,騰出手關上了窗。
屋內一時間安靜如下雪的夜。
長久的沉默中,景榮枝漸漸覺得有些局促:“哥哥要與我說什麽?”
“清花節前, 你去寧家做什麽?”
“我……”景榮枝目光閃躲:“只是可憐寧家人突遭變故, 同寧小娘說了幾句話。”
“呵。”景椿嘆了口氣:“你會同一個沒落侯府的姨娘說話?榮枝, 你太讓我失望了。”
“是你告訴寧小娘,是成華參與了遂寧侯府的審查,是你說成華一直在利用他們,是你在挑起寧小娘的怒火……”
景椿聲音陡然變厲:“我說的對也不對?!”
景榮枝從未見過兄長如此, 竟吓得朝後退了一步。
她玉白的脖頸微微一伸, 旋即又挪了一步:“我只是說過幾句話罷了, 怎麽了,是我讓寧小娘那麽做的嗎?我怎麽知道她如此大逆不道!”
“還是,哥哥要把我送給刑部, 送給公主那個情人、朝廷新貴陸绶,來換個大義滅親的好名聲?”
“啪”一聲耳光清脆響亮, 像是帶着寒刀, 連燭臺上的火苗都接連跳動。
對着景榮枝捂着臉, 顫抖的眼神,景椿難得狠下心:“你現在還不知錯?”
“你以為刑部查不出你說的這些話?要不是公主想放過景家,現在你還是這華裳縣主?”
景榮枝唇角帶着詭異的笑:“華裳縣主?哥哥莫不是以為我這個縣主有多值錢?”
“等聖旨下了,景瓊枝他們都能壓我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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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在在意這個?”景椿難以置信道:“母親去世,你被柳姨娘帶成這個樣子,是蘇姨娘教你許多東西。”
“這麽多年, 蘇姨娘對你也是恭敬,連帶着瓊枝在你面前,也是謹慎體貼, 你還要不知足,還要和公主搶什麽?!”
“姨娘庶女,她們難道不該對我恭敬?”
景榮枝梗着脖子:“我倒想問,哥哥你怎麽了?我才是你的嫡親妹妹!”
“你怎麽不能幫幫我?你難道沒有聽見,成華今天的意思,就是讓我趕快嫁了人?!”
“如果你還是要摻和在成公主和薛予羨之間,你以為最後的結果,你有的選?”
“呵,”景榮枝哂笑一聲:“她只是比我多了個身份!薛哥哥根本不愛她!”
景椿面色微滞:“榮枝,別傻了。”
“你說得對,公主比你多了一個身份,可就這個身份,她是君,你是臣。”
“更何況,你纏在公主的婚約裏,你又能落得什麽好名聲?”
“可我想賭一把!”
景椿唇角微動 ,看着近乎偏執瘋狂的妹妹,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她陷得太深,不僅僅是因為薛予羨,還有她不知從何而來,硬要與公主一争高下的心氣。
可人這一生,過好自己已然不易,又何苦盯着別人?
景椿長久站立,心裏卻想着已經遷徙南下,可能一輩子也回不來的寧子衿。
無端禍患,竟然起自景家……
他有些低落難過:“罷了。”
“自今日起,華裳縣主禁足在家,非我的手令,不必外出。”
——
五月風暖,接連幾場捉摸不定的雨催生出了許多生意,就連陸绶這間院子的常春藤也肆意生長。
他負手立在風口,看着公主送給他的一個小厮整理滿院新種的月季。
等這些收拾幹淨,他打算算去刑部看看之前秦王給的卷宗。
小厮樂呵道:“陸大人,院子裏的月季長勢可真喜人,瞧這白靈靈的樣子!”
“那可不是!也不看看是誰送的!”
陸绶一驚,未來得及行禮,就覺得身側一股淡淡的花香繞過旋即身上便輕薄地落下一件淺青色的竹紋披風。
公主眉眼彎彎立在他的身前,微微踮起腳尖。
她的手翻轉很快,不等他制止就在披風上打了一個漂亮的結。
“怎麽樣,漂亮嗎?”
陸绶沉吟片刻,那結蝴蝶似的 ,靈動地很。
“好看。只是殿下——”
“你喜歡就好,以前我也沒發現,你竟然如此不會照顧自己,還站在風口。”
“看來我要多陪陪你。”
陸绶微微怔住,原本他打算勸勸公主的。
在他休養這二十多天,公主幾乎每隔兩三天就要過來一次,如此頻繁,已經引起言官們的注意,這麽下去,對公主的婚約不好……
更何況以前薛予羨高傲,所有的問題與公主無關,但聽聞這段時間,薛予羨也經常求見公主。
所有的形勢都向着公主歡喜的地方去,他不能自私地因為救公主,就挾恩要求什麽。
陸绶低下頭,看着眼前笑靥清淺的公主,盡管,他很舍不得。
“聽聞,這段時間薛世子經常尋公主?”
成華公主走在陸绶身側的步子陡然停下。
她機警道:“提他做什麽?”
成華停滞片刻,她察覺出陸绶緊接着要說出什麽,搶先開口:“你要怎樣,才能不勸我離你遠點?”
陸绶腦中轟然炸開,他萬萬沒想到公主會這樣直接問,盡管公主一向直白。
“是你覺得我不夠認真,在玩弄你嗎?”
陸绶看着公主的較真 ,一時間難辨真假。
在這段時間,公主同他越來越親近,可這種得到,與上一世的公主府究竟有沒有區別呢?
公主對一個陪伴她的人尚且多方照顧,更何況他剛剛救過公主?
公主愛的是薛世子,他如果真的逾矩了,對公主有何益處?
“陸绶,如果我要你陪着,這樣我會很舒服,你會繼續你的想法嗎?”
“如果,我只想和你待着,你會不提別人嗎?”
“我想你聽我的話,而不是胡亂猜想,這樣我就很快樂,你能做到嗎?”
陸绶聽着嬌俏的聲音缭繞在已經只有他們兩人的庭院,心撲通撲通跳着。
在暮春微微掃過的風裏,他漸漸清明起來。
不論是什麽危險和流言,他背着就好了。
如若公主膩了他,他離開也就罷了。
這一切,再怎麽推拒,心裏也不是早就有數了嗎?
只要現在能做的,能讓公主開心,也沒什麽差別了。
陸绶淺淺一笑,帶着釋然:“好。”
什麽好?
成華公主突然聽到他回了這麽一聲,沒轉過彎來,直到過了三四息。
成華舔了舔嘴唇,試探道:“你剛剛說,‘好’?”
陸绶道:“是。”
“你不委屈嗎?我……你還沒說條件。這……我也不知道說的清不清楚……”
陸绶含笑:“微臣沒什麽委屈,也不需要條件。”
“殿下開心就好。”
成華不知道要說什麽了。
她看得出眼前的男人是真心實意在說他的想法。
在他的心裏,她是不是玩弄他、是不是一時興起,仿佛跟他都沒有關系。
他只是考慮什麽對她有益而已。
成華被這份如同山川似的包容所震驚,她覺得現在的她反而有些狹隘和氣短。
興許看出公主的矛盾,陸绶淡淡道,“前日我去刑部看了看之前積壓的案子,原本今天也要去,不過,殿下在,我們去街上走走。”
這是自重生見到陸绶以來,他第一次主動的邀約,成華不用一丁點兒的猶豫,就點了頭。
“那,你穿厚實些?”
西市熱鬧,人來人往,各色的人都有。
長襟廣袖的富家子弟,亦或是短襖布衣的窮苦人家,都趁着好日頭擠來擠去。
成華不着痕跡靠近了些陸绶,又借口自己慢,拖拽着他。
她不擔心人多複雜,反正有公主府的暗衛偷偷跟着,但她卻實打實擔心陸绶的身體。
吳謂說過,陸绶背上的皮膚,幾乎被割裂了一遍。
他不讓她看,但成華如何不能想象,那是怎樣的疼。
“你走不走得了?”公主問。
“想不想買點什麽?”
成華總是能被陸绶清潤的聲音吸引過去。
遠處,一個老叟正扛着一個碩大的糖葫蘆串,鮮紅欲滴,連帶糖絲。
成華像是想到什麽:“陸绶,你吃過糖葫蘆嗎?”
“微臣不吃甜。”
成華含笑,“那今天試一試。”
殷紅的糖果像是沾了女孩子的口脂,陸绶如玉樹立在街邊。而他面前,是笑靥如花、舉着糖葫蘆送到他嘴邊的公主。
陸绶覺得,他的心神又沒有辦法安定下來了。
“微臣自己來就好。”
“那怎麽行,你還受着傷!”
成華說着,踮了踮腳,靠得更近,“嘗嘗。”
陸绶微微有些局促,耳邊卻傳來幾聲感嘆。
“看看那個小娘子,對自己夫君真好。”
“可不是嘛!那小娘子長得真水靈,我這麽大年紀還沒見過。”
“那小郎君也是白玉面皮,啧啧,現在的小夫妻……世風日下呀!”
“……”
陸绶耳尖攀上鮮紅,他不知道公主聽不聽得見,飛快低下頭噙住一顆糖葫蘆,就着公主的姿/勢,咬了下來。
成華公主眉眼彎成月牙,吳謂說得對,對付陸绶這樣純善的,話本什麽的,就不能停。
你不看,這麽賞心悅目的場景,不就放大在了自己面前 。
她盯着陸绶,故作嬌憨:“好吃麽?”
陸绶已然不知道口中含的是什麽滋味,匆匆點頭。
成華勾笑:“你以前都是不愛吃的,想必也沒那麽好吃,非得我自己試試才知道。”
陸绶有些疑惑,垂眸看過去,公主朱唇微動,含/住一顆果子,順着那沾染糖絲的竹簽取下。
臨了,舌尖還不小心掃過了他剛剛咬過的地方。
陸绶心如鼓錘,砰砰作響,下一刻卻像是沉在公主清鈴似的聲音裏。
“這樣吃,好像更甜。你說呢,陸寒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