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春意(二) “其餘就罷了,這回春散和……
京城步雲街, 在林立的白牆黑瓦間,有一間不太顯眼的院子。
院門打開,藤架上的綠植像是迎風生長的花, 漫過木制的門, 一個勁搖曳。
尉栎長久地拿着成華公主為陸绶準備的上好的藥材, 觀察半晌,終于麻利地往沉色的桌案上擺了起來。
順便還留了一個眼神,盯着內室的動靜。
“嘶——”
一聲悶哼自內室傳來,與屋外的藤葉一道發顫。
“怎麽, 疼?”
緊跟着的是戲谑。
尉栎掀了簾子, 進到內室, 看了一眼陸绶滿是傷痕的背,腐肉還未完全褪去,瘢痕新生, 各種顏色交橫。
“抹草藥就得這麽狠才行,要不然呢, 沒用!”
陸绶劍眉皺着, 拉好衣裳坐起來看着吳謂, 對方神色漫不經心,卻把心裏的話傳達地十成十。
陸绶知道,吳謂還是在擔心他以後也如同這一次一樣,意氣用事。
“我看你這次好了,也別想着其他了,問問沈太醫, 有什麽辦法讓你能喝麻沸散。”
“我有感覺,你這身體,就這麽破敗的命!”
“世子怎麽能這麽說話?陸大人吉人天相, 未來出将入相的命。”
“哪有你說得這麽玄乎?”
Advertisement
吳謂轉頭,睨了一眼尉栎,上下掃了一遍:“來過來送藥了?這兩日不見,成華帶了什麽珍寶?”
尉栎面帶微笑,神色微頓,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隐。
吳謂嫌棄地扔下手裏的藥碗:“得,白問!小爺自己去看吧。”
內室僅有陸绶和尉栎兩人,寂靜悄悄彌漫開來,卻被外面的壓抑的笑聲打破。
“這……成華還真敢送!哈哈哈!”
尉栎閉了閉眼,緊聽着吳謂後面的話:“冬蟲夏草、鹿茸、回春散、虎鞭丸……”
“其餘就罷了,這回春散和虎鞭丸是亂送的?”
尉栎不敢看陸绶漸漸沉下去、近乎尴尬的臉,“公主只是問太醫,對男人好的藥。”
“屬下不知道,如今的太醫都是這麽下/流。”
尉栎忙補充一句:“陸大人可千萬別多想!”
“呵呵 ,我還不知道成華?”吳謂掂着手裏的白玉纏枝瓶:“成華看了這麽多話本,還不知道這東西是幹嘛的?”
他說着,将藥放在陸绶枕邊:“啧啧,好生拿着,說不定有用。”
陸绶剜了吳謂一眼,接過虎鞭丸,有些無奈:“尉栎吶,以後不必幫公主為我送藥了,我用不上。”
“這……公主還想親自為陸大人送呢!”
陸绶:“……”
“她剛回京,陛下能讓她閑?”吳謂疑惑道:“不會這次又要放過華裳縣主吧?”
吳謂看着陸绶認真起來的神色,接着道:“這兩日沒與你說,那次華庭的火,是寧小娘放的。”
陸绶道:“與華裳縣主又是什麽關系?”
吳謂道:“不知道,成華把事情交給了景椿去查。”
“不過,我聽聞,寧小娘最後單獨交談過的人,除了寧子衿,就是華裳縣主。”
陸绶斂眉,心下卻有了計較 。
華裳縣主絕對沒有膽子做這樣的事。
至于這次,大抵也是這久久積攢的、還未破開的矛盾。
公主如若真的能走出一步,給華裳縣主警告,這确實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
酉時過,天際漸漸染上金色華光。
成華獨一無二的黑色燙金紋馬車,穩穩停在景國公府門口。
她拾階而下,朱紅青團的正式服裝稱得她猶如昆山神祇,尊貴不可侵犯。
景國公看着莊重的公主儀衛,也沒有多去考慮其他,直接叩拜,将公主引入府邸。
浩浩大堂,成華公主坐在上頭,捏着官窯的瓷釉杯,眼神帶笑,卻深不見底,如掠過的光掃過每個人。
“成華,這幾日看氣色,你倒是好了很多。”
說話的是景國公,先皇後的親哥哥。
景國公與先皇後親厚,故而幼時的成華經常出宮在景國公府借居玩耍,久而久之,對景國公的親切,也不似其他人。
“舅舅挂心了,成華沒事。不過這番來,倒是真有事情。”
“需要臣幫忙?”
成華眉眼帶笑,彎出好看的弧度:“不算是幫忙,但确實是成華想為朋友求個願景。”
說着,成華的目光落在了景椿的臉上。
景椿面容肅然,似乎早就知道公主要說什麽,他耐心等着公主的下文。
“成華想把蘇姨娘的位分提高。”
“嗯?”景國公與蘇姨娘對公主突然的提議表現出了疑惑:“公主怎麽突然想起這個?”
“舅舅這麽多年勞苦功高,這番華庭,成華又得瓊枝和表哥相護,總想做點什麽報答。”
“細細想來,端懿表姑去世多年,舅舅總該立個正室了。”
“什麽!”
一聲驚呼自堂下傳來。
成華唇角噙笑,不慌不忙看過去,華裳縣主景榮枝正站起來看着她,目光顫抖,裏面寫滿難以置信。
“公主,你……是要扶正姨娘?”
成華笑得心安理得:“當然!”
“華裳你如今是景國公府唯一的嫡女,平素受景國公府的庇護,此番自然知道本宮是對景國公府好。”
“這,可是……”
成華放下茶盞,語重心長道:“蘇姨娘做了景國公府的女主人,這樣寄存在她身邊的兩個孩子,連同瓊枝,也一起是嫡系了。日後,這都是數不清的好處。”
景榮枝盯着成華,看見她笑得燦然,還有什麽不明白。
呵呵,造福景家是麽?可這樣,對她而言,又是什麽?
難不成景家還要是一家子嫡出嗎?!難不成日後她還要和景瓊枝他們平起平坐嗎?!
景榮枝閉了閉眼,姿态柔美,向着成華福了福身子:“公主為我們景家考慮,臣女感激不盡。”
“只是,母親端懿長公主早逝,臣女有時難免想起母親……”
言辭懇切,目光盈盈,似有水光,望者生憐。
成華點點頭,表示景榮枝說得都對 。
只是,景榮枝素來以嫡女高貴自居,而成華這次就是為了拿走這份尊榮,又怎麽會聽她多說?
“華裳說的有理。只是表哥多得蘇姨娘照拂,而你也是如此,這樣安排,也讓你早從端懿表姑之痛中走出來。”
“可是……”
“可是什麽?”成華截住話頭,看向景國公和蘇姨娘:“瓊枝此番救了成華,成華已經向父皇禀明,封瓊枝為華心縣主。”
“一門兩縣主,這是榮耀。”
說着,成華從上座上起身,走到一直安靜不語的景瓊枝面前,對方眸色清亮,隐隐透着感激。
成華頗是欣慰,她明白景瓊枝知道她的意圖。
她确實是通過提高景家的身份打壓景榮枝,但另一方面,她也在投桃報李。
只有景瓊枝身份真正有了改變,她才能在鎮南候府站住腳。這才是對她和吳謂最好的幫助。
思及此,成華微微一頓,她想到清俊淡雅的陸绶。
他推拒她,是不是也有這樣的顧慮呢?
成華拉回了跑偏的心思,目光沉沉:“眼下,華裳和華心兩位縣主都是上京讓人豔羨的,不知道年底,還會不會讓人更加羨慕?”
成華聲音如玉,清清鈴鈴,但落在景榮枝和景瓊枝的耳中,卻是截然不同的意思。
景榮枝目光漸漸暗沉,如同天外漸漸灰淡的陽光。
至于景國公,在一知半解中探查到這份耐人尋味。
他心中摻雜着複雜,将公主送出景國公府後,折回了書房。
書房沉致,燭火在玲珑燈裏跳躍,氣氛壓抑,包繞着裏面景國公、景椿與景榮枝三人。
“這段時間,看來有不少我不知道事,對麽,榮枝?”
景榮枝看着景國公利箭似的目光,心裏一沉,不由抖了一下。
“公主不是計較大臣家中俗事的人,但這次——”
景國公話沒說完,景榮枝便哐地一聲跪倒在地上。
“可爹爹真的要答應嗎?爹爹不要娘了嗎?”
景國公看着泫然欲泣、柔弱文雅的女兒,長久沒有說話。
景榮枝出生不久,端懿長公主就因病去世,她也因此被養在了柳姨娘的名下。
誰知道,柳姨娘卻是個不知高低的人,白白把景榮枝養成了個愛攀比的性子。
若不是柳姨娘後來害了蘇姨娘的景樹,這些事不會牽扯進來,而他也絕不會發現女兒的性格已經有些偏執。
景國公嘆了口氣,擡眸看了眼景椿,這是未來景家最為有希望的孩子,他想把所有的決定權交給景椿。
然而,景椿眸色暗沉,只是低低看着啜泣的妹妹,一字不發。
“椿兒,你怎麽看?”
景椿收回目光,神色一如既往的沉穩:“兒子以為,公主的安排很好!”
“什麽!哥哥你在胡說什麽?!”景榮枝跪立身子,扯住景椿墨蘭色的衣裳:“你這樣對得起娘嗎!”
“娘是長公主,身份尊貴,她的孩子怎麽能和其他的人平起平坐?”
“哥哥,你這樣偏心蘇姨娘、瓊枝,對得起娘嗎?!”
一聲聲質問,沒有讓景椿有片刻猶豫,反而讓景椿斂下眉眼,緩緩蹲下,與景榮枝對視。
他像是失望透頂,一下一下掰開景榮枝抓着他衣擺的手:“爹爹,您回房後考慮考慮榮枝的婚事吧,這些事該提上日程了。”
在景榮枝驚訝的目光裏,景椿冷冷道:“至于你問的,哥哥慢慢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