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清花節三 這一世,她沒辦法不對這些她……
本宮就是要讓他一遍一遍向本宮請罪。
本宮就是冷情。
本宮不介意你勾引他。
……
薛予羨垂眸,對上公主冷冷的面容。
他聽得公主這種漫不經心、自嘲又嘲諷他的語氣,恍惚間,就覺得似曾相識。
他的心就像是揪了一下,不知為何,沒有理由。
他也有尊嚴,以他這種驕傲的個性,他應該怒火中燒,應該如同往日,扶起景榮枝,之後毫不猶豫轉身離開。
可他竟然不願意?
薛予羨轉眸看了一眼不願意聽他的話、跪在地上梨花帶雨的景榮枝,他分不清對方是想為他求情,還是怎麽樣。
他回過頭,卻與公主審視的目光撞上。
為什麽會這樣?薛予羨自己問着自己,他是想和公主處理好關系的,他有在努力,他不願意讓公主生氣的。
可結果卻如此讓人不愉?
薛予羨有些頹喪,聲音低啞:“公主,今日臣……”
成華公主打斷他道:“不用多說,就是你看到的這個樣子。”
說着,成華提起月白色籠紗裙,繞過紫衣風華的男子。
Advertisement
幽山小徑,樹木林林。
桃枝像是穿戴紅紗的舞女,肆意舒展着身姿。
在桃花灼灼輝輝裏,還有一個比桃花還刺眼的女子,站在花下,鳳眼盈盈,帶着薄怒,看着成華公主。
在看見寧子衿的一瞬間,成華的呼吸都停滞了。
她腦子裏是剛剛和景榮枝的對罵:
你連寧子衿都下得去手……
寧子衿是本宮摯友,本宮尚能下令徹查遂寧侯府,親手掃清污濁……
原來所有的話在這裏等她!
成華今日的的不快像是翻湧而上巨浪,她的眼眸裏是呼之欲出的怒火。
她壓着性子問:“子衿,你怎麽過來了。”
寧子衿不動聲色将寧小娘拉住:“過完清花節,我就要離開上京了,臨行前想向你告個別。”
“正巧,薛世子也希望我能來靖安山,便帶了我和小娘過來。”
很好。
成華的舌尖微微頂着後牙,帶着幾分陰鸷看着薛予羨。
“怎麽,薛世子和華裳縣主還打算陪本宮去華庭?!”
薛予羨見着公主的目光,只覺得兜頭一盆冷水,潑得他心涼。
他原本真的想讓公主開心的。
薛予羨漠然看了景榮枝一眼,踏風離開。
片刻之間,偌大的桃林,只剩下了幾個人。
成華面上染上複雜,一息之後,才道:“去華庭吧。”
華庭是靖安山許多建築中,最不起眼的一個。
論金碧輝煌,它不及紫宸宮;論精致典雅,它不如青禾殿。
但因為先皇後,華庭在被修繕、重建中保留了下來,作為一個孤島,獨存在靖安山。
酉時,山中已經暗淡下來,華庭的燭火也燃了起來。
在搖搖曳曳的燭光裏,殿門一打開,就是高大的佛像。
佛祖結跏趺坐在蓮臺上,衣袍逶迤,右掌五指微屈,上面挂着素樸沉郁的佛珠。
它面容恬淡,滿目慈悲,凜于衆生之上,觀盡天下喜怒哀悲之事。
成華擡眸與它相對,不由凝神良久。
“去內室吧。”
寧子衿沒有遲疑,這一路上壓抑着的話需要一個缺口。
她當即對寧小娘說:“小娘,你在佛堂等我出來。”
夜風順着窗戶鑽了進來,幔帳輕揚,空氣卻仿佛凝滞似的,夾在二人之中。
成華與寧子衿相對而立,兩個姑娘不約而同穿着月白色衣裳,眼睛裏映着彼此,也映着互信互幫的十年光陰。
只是可惜……
“成華,你答應過我的……”
成華公主聽見寧子衿幾乎顫抖的聲音,就像是暗湧來臨前,海面上顫抖着的波紋。
那是遂寧侯府被玄武衛封鎖的當天,酉時之前,成華去找過寧子衿。
碧波湖水盈盈,楊柳樹下、青石之上,寧子衿脫簪待罪、素衣素裳在她的面前。
“成華,我的父親有罪,這些我都知道,我不反駁,也不怨誰。”
“但成華,我們朋友這麽多年,我只求你一件事,你不要插/手。行麽?”
“我不想你看見我們遂寧侯府的那些肮髒事,也不想和你因為這些事情有了隔閡。他們……畢竟是我的父親和兄長吶!”
成華沒有說話,但寧子衿拉着她的廣袖,泣涕漣漣:“算我求你,給我一絲顏面吧。”
“讓我以後,還能心安理得和你見面,還能在每年清花節後,遠遠為你敬杯生辰酒……”
成華公主從思緒裏掙紮出來,看向寧子衿時,眼中隐隐有了霧氣:“子衿,你聽我說……”
寧子衿漂亮的眼睛帶着潤圓的淚珠,她別開臉,質疑裏夾着痛心:“你答應過我的!”
成華嘆了口氣,當時的寧子衿太過哀凄,她沒有辦法不答應,但那時候,她已經參與了。
是,作為朋友,她完全可以交給三哥宋珏來處理,但這件事其實無論誰做,都是一個結果,更何況,當時陸绶是處理的人員。
重活一世,陸绶是她的救贖,是她唯一想抓住的幹淨的存在,她是要用一切來補償他的。
成華低下頭,“我……當時,當時我已經幫過陸绶了,我已經插/手過了,我不想你更生氣,所以騙了你。”
成華有些焦急,言辭裏帶着想要挽回的解釋:“我已經找到幫你的辦法,你信我。你安靜回家,我帶你們去沅郡安置……”
“陸绶?清查遂寧侯府的主要官員?”
寧子衿忽略了成華的解釋,只聽見她說的那個名字:“你同他全程參與了清查遂寧侯府?”
寧子衿朝後退了一步:“成華,這麽久了,你竟不懂我?”
“你答應我做個旁觀者,卻食言而肥。這是你失信于我。”
“你覺得我難過,就遮遮掩掩欺騙我,這是你不信任我。”
“成華,家國大事我不能置喙,但你的所作所為,不坦誠!這才是我難過的。”
“你看低了我!”
寧子衿擡眸與成華公主對視,言辭裏是毫不掩飾的問詢:“在你心裏,我當真就是為了家族不顧天下大義、不懂朝廷禮法的人嗎?!”
“在你心裏,我當真就不堪一擊,會因此怨恨你嗎?!”
一連串的質疑像是寒刀利劍,向成華公主密密集集過來。
成華不由自主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她真的怕寧子衿恨她,是不是她真的想故意隐瞞她?
而這一切,在這一刻,是一個确定的答案。
成華她有能力避開這件事,卻促成它,只是怕北疆有一絲一毫不良因素。
她幫陸绶,是想留住他;她不告訴寧子衿,是不想失去她。
成華有些萎靡。
她上一世到最後,把自己一個人鎖在了冰冷的靖安王府。
在偌大的王府,她是中心,又仿佛在邊緣。她看着一個一個對她好的人離去,而她面臨的,卻是暖玉閣方寸之間的長久的孤寂。
這一世,她沒辦法不對這些她在意的人多些小心。
“我……”成華低聲嘆了口氣:“是我欠考慮。”
“你不是欠考慮,這些,不都是你策劃好的?”寧子衿餘怒未消,她性子本身如烈火,這會兒就更不會有所斂藏。
說完這句話,她定定看了一眼成華公主,便轉身離開,獨留公主在華庭。
夜已經有些深沉,月如同半切的圓盤,挂在山巅之上。
寧子衿飛快跑出華庭,石階百階,如銀蛇蜿蜒,她心中煩躁,腳步更是焦急,不一會兒就離華庭有了一些距離。
山上的風不似上京,帶着幾分寒涼,幾場灌下來,寧子衿清醒了幾分。
她停在華庭山腳下,回望身側,寧小娘呢?
這次寧小娘想跟着來靖安山,但她從來沒來過,如今被自己一急抛下,不知道知不知道路。
寧子衿擡頭看着穿進山頂的小路,犯了怵:剛和公主吵過,這會兒再去找她,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寧子衿抓着頭發,蹲在石階上,躊躇半晌。在這個時間裏,她竟越發冷靜,去回想了一遍這幾日所有發生的事。
說來這些跟成華公主有什麽關系呢?
這本就是遂寧侯府的過錯,成華她作為皇族,處置逆臣又有什麽錯。
自己拿着朋友的身份要求她,又何嘗不是要挾她?
她有什麽資格?
寧子衿有些後悔地拍了拍腦門,不行,她得去找成華!
說着,她就要上山,可突然看見山下似乎有個人急匆匆朝上跑。
“何人?”寧子衿問。
“子衿姐姐?”來人聲音如若細流:“快去見公主,我剛剛看見有一道黑影朝下掠過去了。”
寧子衿大驚,一下躍了起來,抓住來人:“景瓊枝,你說什麽?!”
“我懷疑有人要傷害公主!”景瓊枝上氣接不上下氣:“我得去看一眼!”
寧子衿來不及問景瓊枝為何這個時間出來了,但她頭腦轉的很快:“華庭人手不夠,我去華庭看公主,你去最近的東庭找人!”
景瓊枝點點頭,“今夜巡邏的護龍衛是吳小侯爺領的隊,我去碰碰!”
兩個姑娘很快達成了共識。
寧子衿看着景瓊枝複又隐匿在黑暗中的身影,二話不說将衣袖一卷,束成方便的勁袖,朝上奔去。
耳邊的風如急催她的話語,她一刻也不敢停,但與焦急相并、如藤蔓般不斷增長的疑惑卻敲擊着她。
誰,要傷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