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清花節二 第二日,未時剛過,成華公主……
第二日,未時剛過,成華公主将清花節的議程進行完後,就回了青禾殿。
沐浴梳洗,一番收拾後,就帶着玉珠、玉弦兩個侍女,上了後山。
說是後山,其實是靖安山的頂峰。
托清花節熙明帝親臨的福,靖安山自清花節三日前便全面封鎖,山下重兵把守,一個可疑的人也放不進來,故而山上,反而人員稀少,安靜怡然。
成華在這只有蟲鳥窸窣的山上,感覺到了極致的放松。
她面上露出溫和,淡淡念道:“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後山尋仙路一路桃花豔豔,灼灼繞眼,像是雲景坊私藏的上好的紅霞緞一樣。
清風穿林而過,擾動桃花,紅霞就像是海浪一樣搖動,帶來陣陣花香。
成華不由就迷了眼睛,駐足停了一會兒。
在這一息半刻之間,隐隐綽綽似乎有腳步聲傳來。
未幾息,一個淺橘色的身影便出現在成華的眼界裏。
是華裳縣主景榮枝。
成華坐在一個幹淨的石凳上,忽略玉珠、玉弦的戒備,好整以暇看着景榮枝聘聘婷婷走了過來。
她福了福身子:“表妹,怎麽帶這麽少的人?”
成華道:“你怎麽在這裏?”
景榮枝眸光盈盈:“我想着表妹今天要去祭拜姑母,我幼時姑母十分照顧我,所以也想借表妹的光,去華庭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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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華面上耐心,心裏卻閃過一些厭惡。
倘若不是知道上一世景榮枝的做過的那些好事,興許她真能覺得她是想念自己的母後。
可如今她去華庭,簡直是讓她的母後蒙羞!
母後怕是萬萬想不到,當年那個她愛護的姑娘,如今惦記着她女兒的準驸馬。甚至在上一世,步步為營、巧用心機,逼她偏執!
成華不鹹不淡道:“本宮想一個人去。”
景榮枝沒想到這樣一個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成華都會拒絕,被下了面子的她,臉上閃過尴尬。
“為什麽?表妹,我也是姑母當年愛護過的,為什麽連去看看也不行?”
“因為本宮不願意。”
“你……”
成華道:“榮枝,念你是景家嫡脈,此生又沒犯過什麽大錯。本宮不想話說地太明白。”
說着,成華便站了起來。
景榮枝定定看着她,輕聲中帶着感嘆道:“表妹,你不覺得,你有時候很冷情嗎?”
成華黛眉微挑,回身睨了她一眼。
景榮枝淺聲開口:“那時候你被關在皇宮裏,你羨慕外面的自由,是我冒着被父親責罵的危險帶你出來。”
“在國子監,我是你的陪讀,每次太傅責罵你,都是我伸手替你挨戒尺……”
“可如今,你卻和我生疏至此,甚至我在你面前,還不如那個庶出的景瓊枝!”
“為什麽?”
為什麽?
成華公主終于轉身,以一個幾乎旁觀者的身份,長久的回想了一下她和與她親緣最近的景榮枝。
“是因為薛世子嗎?”
成華聽得景榮枝這樣問。
她細細回想一下,可能要在這之前,她們兩個就注定不是一條道路了。
只是,她如今帶着上一世的記憶。
她深切的記得,景榮枝和自己當時的驸馬薛予羨一夜春風,讓她在上京城顏面盡失。
天子震怒,要為她讨還公道時,她為了自己腹中孩子的顏面,不得不壓下此事的憋悶。
她猶記得凜州十月,靖安王府廊下鋪霜。
若不是景榮枝的失手,她又怎麽會摔倒,又怎麽會驚吓了兆兒……
想起兆兒,切膚之痛便如排山倒海般傳來,仿佛一刻也沒有停止。
成華的臉一下便沉了,她眸光寒冷:“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景榮枝很敏銳地看出了成華心緒的激蕩。
成華原來不過就是如此,贏了一輩子,卻在薛予羨這裏敗給了她。
提起薛予羨,景榮枝在得意中,又卷上苦澀。
她又能好到哪裏去呢?
五日前,在薛予羨推去兩場世家大族之間的宴席後,終于見了她。
那時,他告訴自己,靖安郡王已經答應幫他退婚了,他可以娶自己。
景榮枝想起當時她的模樣,她真的很開心,被父親禁足,和父親鬧別扭,不屈不怕了這麽久,終于贏了所有人,贏了成華。
大靖第一公子,明朗如月的薛予羨為她撐着傘,眉眼低垂,溫柔地看着她。
那時,她的所有自尊都被滿足。
她問:“那我們就早點成親?”
可薛予羨卻停了幾刻,他說,如今公主不開心,為了靖安郡王府,他必須先求得公主原諒。
真好。
景榮枝心裏冷笑一聲,什麽時候,成華都排在前面。
在皇宮,她地位比皇子還高。
在宮外,父親和兄長都說她眼界開闊。
就連薛予羨,他愛的是她,可他還是得把公主放在前面!
景榮枝恨恨地想,就為了這一紙婚約,連她未來的夫君也要先讨好成華,才能退了婚?
那她算什麽?!
她與成華的眼睛對上,想到薛予羨這一個月的變化,她有預感,如果不逼他一把,薛予羨早晚都會棄她而去。
桃林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景榮枝眼神微動,終于緩緩擡頭,她聲音柔軟,隐隐透着倔強,惹人憐愛:“當年你說你愛薛哥哥,我是臣下,只能把我的心意掩埋。”
“可如今,薛哥哥愛的是我。我們兩人迫于陛下的聖旨,也不敢多說。”
她像是為薛予羨讨公道:“薛哥哥這麽多日來,為表妹你也算是盡心了,可你還是高高在上。”
“若你是愛他,也就罷了,大不了這是你懲罰他。”
“可成華,昨夜我明明聽見你說,你心心念念的是陸事中,憑什麽罰他?!”
成華公主的不耐煩和厭惡,終于明晃晃擺在臉上了。
聽景榮枝講她和薛予羨暗通曲款已經恍若讓她吃了蒼蠅一般難受了,可她竟然還提了陸绶!
跟陸绶有什麽關系?他上一世那般好,卻死在北疆,難不成這輩子還讓他繼續被流言中傷?
成華厲聲道:“是,本宮心心念的是陸绶,又如何?”
景榮枝沒想到成華竟然這麽大大方方承認私情,她有些激動向桃林看去,卻不防聽見成華冰冷的聲音。
“且不說本宮與陸大人什麽事情還沒有。就你剛剛的言辭,天家婚約在上,薛予羨卻與你不幹不淨,就這一條,本宮就能讓他靖安郡王府滾出上京!”
“更何況,就算本宮真的喜歡上別人,他又能如何?”
景榮枝聲音細若蚊聲,帶着剛剛大聲說話後的後怕:“你怎麽能這樣?薛哥哥如今對你這般好?”
“本宮為何不能這樣?”成華輕蔑地看了後知後覺知道自己闖禍、拉薛予羨下了水的景榮枝:“你剛剛不是還說本宮冷情嗎?”
景榮枝顫抖一下,恍若自嘲般點點頭:“是了、是了,你連寧子衿都能下得去手,更何況我和薛哥哥?”
成華在母後的忌日,被景榮枝屢屢戳中痛點,內心的暴怒和氣憤已經如烈火熊熊燃燒。
她絲毫沒有注意到站在桃林枝丫下,那一抹绛紫色的身影。
“你說得對。本宮的摯友是寧子衿,本宮都能下令徹查遂寧侯府,親手掃清所有污濁。更何況是你和薛予羨?”
“本宮是公主,你們說的一點也沒錯,本宮天生高貴,倨傲無比,本宮就是要讓他薛予羨一次一次向本宮請罪,當如何?”
“表妹,這都是表姐的過錯。”景榮枝突然跪下,看着成華道:“是我心生愛慕,是我逾矩。”
“表妹,我保證,以後我會離薛世子遠遠的,形同陌路。我只求表妹原諒他,不要讓他為難了……”
啧啧,聽聽這感人至深的話。
成華冷眼看着景榮枝跪在四月山間冰涼的土地上,梨花帶雨、嬌弱無力。
她伸出玉白的手指,挑起景榮枝的下巴,對方杏眼含淚、唇角殷紅。
若是男子,怕是要被勾了神。
成華道:“誰讓你遠離他了?”
“本宮如今不介意你勾引他。”
“還有,別自稱你是本宮的表姐了,臉都撕破了,還是記住,本宮是君,你是臣比較好。”
成華說罷,手指輕輕一鈎,旁邊的玉弦就十分伶俐地遞給她手帕。
她仔仔細細擦了手,仿佛觸碰了髒東西一樣。
成華聽着低啜,三息之後,才繞過景榮枝。
眼中是紛紛揚揚的桃花雨,四散而飛的淺粉之間,立着一位玉質金相的公子。
他身着紫衣,淺淺的暗線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
烏發如墨,一絲不茍绾進白玉冠裏。劍眉入鬓、目如寒星,他一張薄唇似乎是咬着,在思索什麽。
這樣打扮的薛予羨,像極了上一世七夕節帶她出去散心的驸馬。
那時候沒有景榮枝這些糟糕的事情,是她嫁給他最濃情蜜意的第二年。
那時候,她以為他會愛她。
成華毫不避諱和薛予羨對視,她餘怒未消,心裏想的都是這兩個人如何辜負她,她沒有一點點愧疚說出剛剛的話。
倒是薛予羨,他不去扶在地上梨花帶雨的景榮枝确實讓她一驚。
成華無所謂回頭瞥了一眼景榮枝。是自己小看她了。
沒想到她設了圈套,就是讓薛予羨聽見吶。
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顯得她特別壞,而跪在地上為薛予羨求情的景榮枝特別偉大?
成華噙笑,散漫又無害道:“薛世子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