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送禮 公主萬安
陸绶坐在銀線軟榻上,筆挺如松柏,往下垂眸,便是公主如墨般的頭發。
她安安靜靜在他肩上靠着,像是沉睡的一朵小花。
陸绶不敢驚醒公主,可架不住內心的煎熬:他在秦王婚宴上竟然要求公主,還逼她靠着他……他的身體越發僵硬了。
這時,如若蚊聲的輕哼傳來:“陸绶,那夜秦王府本宮是不是做過什麽?本宮覺得你比以前好多了。”
啊?
陸绶抿了抿唇,這是什麽意思,難道公主喝斷片了?
“這……”
“無事。”公主側頭向他瞥了一眼,眼眸中如荒木林含着一株青杉,公主眼中有了一丁點神采。
這是公主慢慢舒緩的表現。
她道:“本宮喝太多,忘了那天晚上的事。”
陸绶感覺得到,他心裏忐忑不安的大石頭轟然落地。
因為公主忘了他的逾矩。
至于現在,大概是公主即将失去一位朋友,恰好此時他在身邊,公主需要一點放松罷了。
他沉了沉聲音,低聲道:“那殿下記得秦王府進了賊人嗎?”
成華公主借着陸绶的力氣坐正了些,靠着軟墊,和他對視。
除卻剛剛他有點窘迫,談起正事的陸绶,又是另一番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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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華不忍告訴陸绶她喝酒從不斷片,于是道:“約麽有個印象。”
“公主覺得是誰派的人?”
成華心裏的警惕一瞬間便提高了:“誰?是不是二哥?”
“或許有。”
成華的美眸裏浮現疑惑,“這是什麽意思?”
“臣覺得,有兩批人。但是殿下,扶圖獵場一定不是楚王。”
成華略是驚訝,在這件事情上,很難有人會把楚王宋珩剔除嫌疑人之外。
倘若秦王真的遇刺受傷,或者更進一步,發生意外,皇子中最有威望和能力的,便只有宋珩。
成華道:“遂寧侯不會因為證據去謀害皇子,犯更大的罪。更何況,據章鶴所說,遂寧侯怕是等三哥進京才知道這些。”
“是。殿下說的不錯。”陸绶看着公主:“但完全繞開骁虎衛,刺殺秦王,這卻有點欲蓋彌彰。”
骁虎衛換防,僅有少數人知道,作為皇室知道是毫無疑問,可恰是這一點,讓陸绶心生疑窦。
若真是宋珩,太過明顯。
上輩子這個時間,他在公主府還是個毫無意義的擺設,對于這些知之甚少。
但憑借着他這不多的了解,以及未來楚王宋珩和靖安王府的合作,他覺得這些和現在的靖安郡王有關。
只是,公主傾慕薛予羨,加之他沒有證據,一切都是猜測,他該如何提醒?
“會不會與靖安郡王有關?”
猛地,陸绶聽到公主這樣問。
他驚訝地擡起頭,公主一臉沉靜看着他:“薛予羨和二哥走的很近,本宮只是猜測。”
“殿下覺得是他?”
公主像是沉吟片刻,“不會。”
“本宮只是在考慮靖安郡王府。”
陸绶耳畔還想着那句斬釘截鐵的“不會”。
他微微難過了一下,旋即淡淡一笑揭過:“殿下有思考便好。”
——
靖安郡王府前庭檐角下如同檐鈴般密集的燈籠,如今只開了四盞,光線昏黃,不甚明亮。
往來的侍衛、奴婢都十分小心,走在這個平日萬分熟悉的院子裏。
熙明帝對鎮守凜州的遂寧侯府的處置,無疑給居住在京城的邊塞重臣、公侯伯爵一定威懾。
此事牽連甚廣,靖安郡王府所在的宜州更與凜州相近。
薛予羨身為靖安郡王府世子,未弱冠時,熙明帝就曾在宜州說他是大靖第一公子。自他歸京後,身份更是水漲船高。
他處事通達,眼界也不低,如今自知低調才是上策,于是接連退去了兩次世家宴會的邀請。
即便,他認得出請柬出自景榮枝的簪花小體。
景國公府與靖安王府不同。
景國公尊貴,不僅僅來源于他與皇室的親緣關系,更重要的是,景國公家一家文臣,而靖安郡王府掌握宜州軍隊,哪怕他們無權調用。
薛予羨走在廊下,回頭問身邊的護衛薛祁:“把話給景姑娘說明白了?”
薛祁道:“說明白了。但景姑娘還想見公子一面。”
薛予羨了然點點頭,“過幾日吧。”
說着,便折進了書房。
靖安郡王薛騁正立在一副書案前,案前的的八角玲珑燈在書房其他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明亮。
“父王。”
薛騁轉過身來,将手裏半截紙丢進八角玲珑燈裏,帶着幾分慈愛看着薛予羨。
“我兒如今,越發懂事了。”
薛予羨以為父親在說這幾日他居家的事,誰知薛騁又補了一句:“這幾日,你對成華公主似乎比以前上心了。”
薛予羨一怔,像是每次薛騁問他一樣回答:“父王,兒子不喜歡她。”
薛騁停了片刻,踱步到薛予羨身側:“父王不逼你,但你要知道,你對公主有偏見。”
“而你又太驕傲!”
“父王這是何意?”
薛騁笑道:“你在秦王府的所作所為,薛祁已經告訴我了。你去找過公主?”
薛予羨低下頭,半晌沒有說話。
“上京人都說你是第一公子,謙和溫潤,誰知道你實際上驕傲倔強。”
“若父王沒猜錯,你去找公主,只說你是偶遇?”
“而依着成華公主的個性,即便這樣,她也很開心。她是個熾烈的人。”
書房內靜默了一小會兒,薛予羨終是擡起頭:“是,兒子确實找過公主,但也只是怕她出危險。”
“至于公主,她并沒有見是多開心。”
薛予羨還在繼續說着自己的想法,卻沒有看見在燭火搖曳中,靖安郡王漸漸緊縮的眉頭。
“我一直以為公主是個仗勢欺人、倨傲霸道的人,可這幾次,我承認,我确實對公主有偏見。”
“公主識大體、不嬌氣,精通經史,又通雅玩,雖說有些傲氣,可她是大靖唯一的嫡公主,似乎這個也是應該的,更何況,她也是個脆弱、需要人保護的女子。”
薛予羨滔滔不絕,可說完後卻是一頓。
他竟然能說出公主這麽多優點?他究竟是怎麽發現的,是無意,還是……
他驚覺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他的情感似乎有微不可查的偏動。
不是,這是錯覺!
他告訴自己,他喜歡的是景榮枝。
那個在八年前,為他彈着琵琶曲、伏在他背上給他拭汗的小姑娘。
即便那時她被帷帽遮着臉,可景國公府的小琵琶仙豈能有假!
他有些支吾:“父王……”
回應他的是靖安郡王略是試探的問題:“你說,公主見到你并不見多開心?”
未等薛予羨言語,靖安郡王道:“你是父王唯一的兒子,日後是要繼承靖安郡王府的人,你承載的是整個薛家的希望。”
“雖然景榮枝不如成華公主高貴,但你喜歡,父王也不逼你接受這個婚約,大不了父王去向陛下請罪。”
薛予羨聽着父親松口,心裏湧上愧疚,他垂眸安靜聽着薛騁的話。
“但是,父王不希望你與公主鬧得很僵,這對我們王府沒有任何好處。”
薛騁手扶在金絲楠木的椅子上,看着自己的培養出來的兒子道:“清花節就在五日後,公主的生辰雖在清花節後面,但按着規矩,不能高過清花節的章程。”
“父王知道每年這個時候,世家高門都會依禮提前向公主表示祝賀。今年的禮,你準備,用點心。”
——
皇城授玉街,巍巍公主府。
成華公主窩在塌上,軒窗外,一株培育、修剪好的垂絲海棠正豔豔綻放。
嬌麗的花瓣随着風落進來,躺在公主鋪陳的藕白色長尾裙上。
她攪弄着自己披散在身側的長發,饒有興致看着玉珠和玉弦在桌案前翻找。
“你們在幹什麽?”公主嬌俏的聲音響在房間裏。
玉珠手裏拿着個精致的地毯:“公主你看,這是靖安郡王府送的。”
“以往都是送名貴的玉器,可這次不一樣,送的是羊絨毯。”
玉弦道:“對,羊絨毯暖和,公主看書時就蓋在腿上。”
成華公主看了一眼圖案,精巧無比,只是,她嘆了口氣:“本宮蓋白狐裘不暖麽?”
玉弦又道:“這個薛世子雖然以前不怎麽樣,但這次看着禮物還是盡心的。”
“公主,你看,這是你最愛的棠花糕。”
成華眉眼微動,他怎麽知道的?
壓下心中疑惑,成華撚起一個海棠紅色的糕點。
玉白的手指和鮮豔的顏色形成對比,擾人心神。成華朝窗口處喊了一聲:“尉栎,本宮讓你給陸大人送的口信到了嗎?”
“回公主,送到了。”
“陸绶他怎麽說。”
尉栎站在窗外,向公主道:“他說,臣遵旨。”
成華回眸,看着一臉驚訝的玉珠、玉弦:“找找陸绶的賀禮。”
玉珠、玉弦在滿目的紅珊瑚、青玉白玉以及香木盒子、金簪玉釵的夾縫間,找到了一封薄薄的、沒有重量的、像是老古董的信封?
成華頗為興奮從塌上跳下來,玉足沒入兔絨毯。
她三下五除二拆開信封,裏面裝着一張紙,七折八折,上面是工工整整的陸绶體,蒼勁有力、如帶銀鈎:
公主萬安。
十句四十個字。
成華公主捏着信,不由一怔,旋即淺淺的笑自唇角漾開,越來越明顯,到最後,滿院海棠盡失顏色。
公主吊着嗓子:“好個陸绶,竟敢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