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大婚二 我替你
曲徑通幽,秦王府唯一一點春色,大概就是這滿園的梨花。
白色與今日的極致鮮豔的正紅遙相呼應,反而有種難得熨帖。
成華公主不知為何,又想起剛剛聽聞陸绶誇贊她時,她難耐的心緒。
她曾灼灼輝輝,但也被磋磨到暗淡不堪。
成華思及此,驀然轉身,卻看見陸绶離她很近,長臂正越過她,為她攬去旁出斜逸的梨枝。
或許沒有料到她會突然轉過來,成華看見陸绶有一瞬間的錯愕。
但憑着他一貫沉穩清冷的性子,他十分有禮道:“殿下剛剛在發呆,微臣擔心刮傷殿下。”
成華沒有說話,她就着這個姿勢,宛如陸绶在擁抱安慰她。
她擡眸,像要把陸绶印在眼睛裏,來補償無數個忽略他的日子。
她的聲音清淺細微:“這次,我絕不嫁薛予羨!”
“嗯?公主剛剛說什麽?”
陸绶不動聲色退開半步,将公主身上淺淺的沉檀香味避開:“微臣一時沒有聽清楚。”
成華一本正經踮起腳,像是上司給下屬送關懷一般,貼近他,拂去他肩上的梨花。
“陸大人要注意儀容!”
她俏生生掃了他一眼:“好了,走吧。”
謹堂此刻人聲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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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吉時過去,新娘子已經被送到了後院,至于現在,正是喝酒道彩的時候。
成華公主到的時候,秦王還沒有來。
故而她一進門,就立刻成了焦點。
成華向後瞥了一眼,不知道什麽時候,陸绶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倒是會給她避嫌!
成華捏着裙擺,在衆人站立給她讓出的中央大道上,接受着所有人的注目和禮節。
她坦然坐在高座上,笑意盈盈:“各位看本宮做什麽?今日是秦王大喜,熱鬧起來便好。”
衆人依言坐下,雖然開始玩樂,但畢竟有所收斂,直到寧子衿悄悄繞過衆人到她身邊。
“成華,今天可要喝酒吶!”
成華眼眸裏帶着狡黠:“這是自然!”
說罷,她倆開始小酌起了桃花醉。
成華以往喝酒都是一杯兩杯而已,但今日由寧子衿陪着,難得多喝了兩杯。
宴席上的人見公主如此親切,加之公主曾經親臨扶風樓為學子祝福添彩,故而在懷疑坊間流傳公主難以接近的同時,三五成群向公主的坐席靠近了些。
吳謂拎着個酒壺走了過來,“少見殿下喝酒,今日我這半壺,全敬殿下。”
成華點了點頭:“小侯爺厲害!”
說着,也飲了一小盞。
宴席裏的人,見此場景,怎麽會懷疑公主高不可攀,立馬三五成群,都以一大碗酒,換公主半杯賞臉。
公主笑意不減,帶着幾分微醺:“今日原來是本宮替三哥擋了酒。”
“那我給你擋!”寧子衿豪邁地說。
成華已是有點不清明,但還勉強打趣:“你還要景椿表哥幫你擋,丢人!”
“……”
薛予羨見公主與民同樂,腦中突突地響。
不知道為什麽,最近他看着公主,公主的每個動作、每個神情,都讓他覺得萬分熟悉。
可是,偏偏不知道哪裏見過。
“薛哥哥,你在看什麽?”
柔美的聲音喚回了薛予羨的思緒,他看向向他走來穿着水色紗衣的景榮枝:“今日公主喝的酒幾乎和秦王、楚王殿下一樣多了。”
景榮枝心裏揪了一下,薛哥哥是在關注公主?
她不由得試探一下:“那薛哥哥也向公主敬個酒吧,大家都這樣做。”
薛予羨目光流向高座之上華貴自信、與士子相談的成華公主。
她是大靖最尊貴的女子,是熙明帝捧在手心裏的嬌女。
她可以在世家子弟面前尊貴驕傲,也能在寒士布衣面前降階相談。
她很聰慧、很明豔,也很神秘。
“好,”薛予羨道:“我先去向公主問個安,你跟着你兄長,宴會人多事雜,不要走岔了。”
等到薛予羨的背影虛晃在數步之外,景榮枝才反應過來,她、她這是又被薛予羨留下了?
這個念頭讓她有些焦慮。
如果是第一次,那是禮節,可連帶着扶圖獵場那次,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薛予羨以往不會這樣的,可他如今,眼看着越來越關注公主……
這怎麽可以!
成華!
為什麽她什麽都要和她争?
明明是她先遇見的薛予羨,明明薛予羨喜歡的是她!
可就因為她是公主,她是熙明帝的掌上明珠!
所以皇帝陛下根本不會過問薛哥哥願不願意,只會把大靖最好的兒郎直接賜給成華!
景榮枝咬着銀牙,看着薛予羨喝了滿滿一盞酒。
公主像是不樂意一般,看着他連喝了三盞,才回禮了半杯。
像成華這樣高高在上,對人頤指氣使的嬌弱公主,怎麽配得上大靖第一公子的薛予羨呢?
喝酒的時間過的異常的快,眼下已經月上中天,屋外夜沉沉一片了。
成華今天聽了恭維,也聽了一些有真知灼見的言談,自覺不辜負半壇桃花醉。
她細細掃了一遍人群,感覺有點不太對。
又掃了一遍。
哦,原來是陸绶那個家夥沒來和她說話,沒來敬她!
他竟敢?他絕情!他放肆!
成華心道,竟然不把她放在眼裏,明明他上一世不是這個樣子。
成華以手扶案,站起身來。
她藤蘿紫的紗衣用着最時興的銀線勾邊,卷雲紋随着她不太紊亂的步伐起起伏伏,一步一生輝。
說句實話,如果單看她,除了現在眼尾帶紅,絲毫看不出她曾喝過酒。
她立在靠近謹堂最邊上的一個桌案上。
她語氣有點霸道,帶着幾分嬌俏:“陸绶,你怎麽能坐這麽——遠呢?”
“微臣低微。”
公主不樂意:“你胡說!”
陸绶不說話,恭恭敬敬站着,垂眸看着公主。
公主道:“你膽敢不給本宮敬酒?”
“敬了。”
公主不信:“又胡說!”
“你到底喝了幾杯?才能把本宮也忘了。”
“三杯。”
公主美麗的眼眸陡然睜大,言語裏有幾分遲疑:“這麽少?”
陸绶一字一句:“秦王一杯。”
“楚王一杯。”
“還有呢?”
陸绶低下頭,聲音沉沉,帶着幾分低落:“遠遠敬公主。”
我的天!成華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這是什麽絕世的小可憐?他怎麽能給自己敬杯酒都排不上隊?
成華手指有些發麻,給陸绶淺淺倒了一杯酒,像是哄着一個小孩道:“別人都要喝一碗的,你只喝一小杯,本宮就陪你喝一小杯。”
陸绶沉沉看了公主一眼,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公主淺淺地一笑,萬物失色。她一個人嘟囔着:“該本宮了哦。”
她玉白的手指撚着酒杯,正欲擡起,冷不丁被人按下。
她擡眼看去,眼前男子目如寒星,周身氣息凜凜、不容侵犯。
沒由來,成華竟然哆嗦了一下。
有點怕。
她聽得男子如玉質清冷的聲音,帶着霸道和堅定:“不準喝!”
她疑惑:這人好奇怪,今天居然敢管我?
可看着一臉冷淡的陸绶,她漸漸沒了底氣。
“好吧。那不喝。”
“我替你。”她聽得陸绶這樣說。
正在看如玉男子喝酒的盛世美圖時,突然中庭一陣騷動,緊接着一聲叫喊:“偏殿走水了!”
“賊人!來人,王府進賊人了!”
兩廂聲音,交互雜錯,謹堂的人也隐隐有些浮動,開始不安起來。
公主亮晶晶的眼睛像是會說話,她定定看着陸绶。
陸绶嚴肅道:“不能出去!”
“你敢吼我?”
公主的聲音裏帶着嬌憨,陸绶心下一軟,柔聲道:“到我身後。”
謹堂人頭攢動,薛予羨沒多想就護着景榮枝退到屋角,在避開人流的過程裏,他突然想到了成華公主。
他急匆匆看向高臺,卻發現公主了無蹤跡,緊張浮上他的心頭,他沒察覺便攥緊了手。
公主呢?
他掃視着人群,忽然看見了一抹藤蘿紫的身影。
公主她俏生生挪到陸绶身後,偷偷伸出兩根蔥白的手指,似乎是捏住了陸绶的腰帶。
薛予羨覺得公主像是喝醉了,帶着幾分孩子氣。可他又想到什麽,驀然沉下了臉。
秦王自謹堂後院匆匆進來:“各位不必驚慌,章雲、章鶴會帶王府侍衛保護大家的安全!”
說罷,他朝吳謂和陸绶對視了一眼,留坐中臺。
片刻,他像是陡然想到什麽,神色匆匆走到了楚王身邊:“二皇兄,您幫忙穩着些場面。”
宋珩點點頭,看着宋珏又向吳謂和陸绶走了過去。
“小侯爺、陸大人,偏殿那邊交給你們。”
吳謂道:“殿下有什麽事情就去做吧。剩餘的事情交給我們。”
秦王宋珏粗略安排完後,幾乎是步下生風往後院趕。
前院事情諸多,他出身戰場,又從來沒有娶過妻,一來二去竟然把尹楚給忘了!
她一個弱女子,獨自一人呆在後院,現下的秦王府又是走水,又是歹人,如何能叫她不害怕?
更何況,誰知道歹人有沒有去後院?!
當真是失策了。
秦王一路着急,心像是被提在了嗓子眼上,一直到他走過了梨花園,靠近依韻院時,倏地落回。
他聽見一女聲朗朗、灑脫不羁,頗是英氣:“都給我讓開!我要去找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