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觐見 原來,正常的君臣之道,于他而言……
成華公主在馬車裏煩亂地等着尉栎的消息。
她心裏明白,就陸绶這幾次和她相處的模式,他恐怕要讓尉栎勸好久才會到這邊來。
甚至,成華心裏掠過一絲不好的想法,他不會跟着齊宛走吧?
就在更可怕的猜想升起之前,馬車外傳來清潤的聲音:“臣陸绶,參見公主,公主金安。”
這麽快?成華狐疑地掀開馬車簾,就在半個時辰前她看到的那張如玉般的面容,此刻就在她的面前。
他斂眉垂眸,一副為人臣子在主君面前的恭敬模樣。
成華心裏輕笑一聲,通過前幾次交流,她已經可以透過現象看本質,她覺得陸绶隐隐在憋着什麽大招,要和她拉開關系。
成華面帶微笑,臉頰上的一對梨渦像是會說話一樣勾人。她拍拍身側的座位,甜甜道:“上來坐,要不然他們捉婿,捉的就是你。”
她隔着兩步都能将陸绶那一瞬間的情緒捕捉。依照陸绶疏離的性子,他指定要生硬地來一句,臣自己可以騎馬雲雲。
成華好整以暇看着他,就聽得他說:“臣,遵命。”
嗯?這、這就答應了?
成華來不及反應,尉栎就貼心地徹底掀開簾,把陸绶放了進來。
租的馬車不夠寬敞,在陸绶進來的一剎那,成華就明顯感覺到了這個狹小空間的逼仄,以及那個人身上傳來的、若有若無的冷梅香。
不知道為什麽,這種由成華自己主導的場面,卻讓她不自覺朝外挪了挪。
半晌之後,她清鈴鈴聲音響起:“陸大人好福氣,剛入仕,吏部尚書家的千金就在你身上壓牌。”
這是什麽奇怪的問題,成華扶着額,恨不得咬舌重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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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那個?”成華聽見陸绶淡淡道:“臣不認識她。”
彼時的成華絲毫沒有意識到,在聽完陸绶的否定後,她的語氣都輕快了些:“那,陸大人都認識哪家的貴女?”
陸绶猝然擡眸,如若濃墨的眼睛對上成華,看的得成華心裏一顫。
她有點刻意的轉移話題,勉強道:“本宮是想問,陸大人今後有什麽打算。”
陸绶垂下眼睛,低聲問:“什麽?”
“就是,鎮南候府你肯定不能再住了,是會搬出來吧?”
“是。”
“那本宮閑來無事,可以去陸大人府上參觀嗎?”
陸绶道:“公主安全要緊。”
這就是拒絕了,果然。
成華換了個問法:“若是本宮給陸大人寫信閑談,陸大人會看的吧?”
馬車裏頓時安靜下來了,就在這一分一秒的寂靜裏,尉栎突然拽了缰繩。
猝不及防地,成華向側壁撞了過去,幾乎是一眨的緩沖,陸绶拽住了她的廣袖,将她拉了回去。
她驚魂未定,只覺得自己靠的軟墊太過結實。
她不舒服的動了動身體,可下一秒,她驚覺身後的“軟墊”越發僵硬。
成華咽了口唾沫,向後看去,率先入了眼簾的是一道完美的下颌線,以及微微泛着粉紅的耳垂。
此刻,她竟然躺在陸绶的懷裏!
成華公主難得面如滴血,她緊緊張張坐了起來,張了張嘴,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公主,這個馬車太不穩當了。”
她聽見尉栎自外面傳來的話。
“不過,在這裏可以把陸大人放下去了。”
成華整理了一下儀容:“本、本宮知道了。”
陸绶放在身側的手蜷了又松、松了又蜷,數次之後,他壓下了心海翻湧:“公主,臣告退。”
“嗯。”
陸绶立在鶴鳴街,看着成華公主微服出行、胡亂租的馬車發愣。
他垂眸掃過自己大紅色的探花服,看着被公主無意識抓亂的衣襟,面色複雜。
原來,正常的君臣之道,于他而言,也是艱難。
——
三月二十,成華公主拎着青鸾殿小廚房新做的點心,進了太極宮。
成華公主得熙明帝的特許,在宮內外都有很大的自由。
原本她大部分時間都在青鸾殿,只是落水後想起上一世深閨後院的苦寂,她越發愛往宮外跑,甚至有時候,就宿在公主府,兩三天不在宮裏晃悠。
熙明帝身邊的大內官江宥看着成華公主來了,忙笑呵呵迎了上來,那胖乎乎的臉頰,和藹的肉都在顫抖。
“哎呦,公主可算來了,這幾日陛下沒見着您,可想着您呢!”
成華給江宥一個絕對甜美的笑容:“父皇平日和大總管說的,肯定都是本宮怎麽厭煩、怎麽黏人,還能想着本宮?”
江宥接過公主手裏的食盒:“公主折煞老奴了。”
說着,江宥替成華掀開了太極宮內殿的簾,“陛下,公主來了。”
熙明帝正在看一封奏折,頭也沒擡道:“成華來了,先坐那裏,等父皇看完這個再同你說話。”
成華有些驚訝,是什麽能讓父皇看得如此認真。
她小聲繞了過去,立在熙明帝身後。
那份折子上字跡清隽有力,下筆如刃,成華只一眼,就看得出是陸绶的筆跡。
成華略略瞥了過去,折子的內容是刑部積壓的案件,似乎不是多麽大的事。
熙明帝折子一合,看着成華,心裏難掩笑意道:“這次,成華的眼光不錯!”
“這個陸绶,确實有真本事。”
成華坐在熙明帝身邊:“還不是父皇給他安排的差事好?”
熙明帝刮了刮成華的鼻子:“就你會說話。”
“朕看了他的折子,短短十天,處理了七十三件刑部積壓或者新出的案子。雖然有些确實不大,但亦牽連着許多人情世故。”
“他辦的很好。”
成華自顧自吃了個點心,含混不清道:“女兒知道。”
熙明帝笑着看着自己的女兒:“是,成華你當然最清楚。”
“朕聽說,你還和他有書信往來?”
成華向後靠了靠,言語裏的無奈和煩悶呼之欲出、明顯至極:“哪有什麽往來,明明是我往,之後人家愛提不提。”
熙明帝故意皺了皺眉,扔下手裏的狼毫,慢悠悠道:“怎麽回事?他竟敢如此對你?”
“還有你,一個薛予羨不嫌累?”
成華見熙明帝玩笑似的,不像是生氣 放下心來道:“他可與薛予羨不一樣。”
“他是父皇看中的臣子,就算是有點傲氣,成華也能擔待。”
“那薛予羨呢?”熙明帝問。
“我擔待的已經夠多了。”
熙明帝聽出了女兒言語裏的不耐,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厭棄。
他并不覺得成華是一個朝三暮四的姑娘,他只覺得成華之前對薛予羨的冷落并不能使她解氣。
熙明帝道:“罷了,你自己看着辦。”
“不過成華,你要記得,你是我大靖的嫡公主,不要他便不要了,切不要委屈了自己。”
成華摟住熙明帝的脖子:“就知道父皇對我最好了。”
父女兩人靜默着各幹各事半天成華突然道:“父皇,我聽聞漠北将軍的女兒已經來上京了?”
“如今三哥還沒來,這婚期會不會推遲?”
熙明帝道:“不會。這是去年漠北大捷,在漠北朕親允的。更何況,按日子,珏兒該回來了。”
正說着,江宥小聲進來了:“陛下,刑部員外郎*陸绶在殿外等候陛下宣見。”
熙明帝看了一眼成華:“讓他進來。”
陸绶躬身進了禦書房,正欲行禮,便看見坐在熙明帝旁邊,還在父慈女孝的成華公主。
他斂眸下跪,“臣陸绶,參見陛下,見過成華公主。”
“平身吧。”熙明帝看向眼前挺拔、不卑不亢的青年道:“通寧河的案子你也結了?”
“回禀陛下,通寧河上行船夾帶私火,才使船只意外爆炸起火,牽連了南下六郡的官船。”
“與朕所想無異。”熙明帝調轉問題道:“陸卿認為私火該如何處置?”
陸绶沉吟片刻:“私火的量不能引發更大的危害,無傷大雅,不必嚴懲。”
“放任不管?”
“臣以為,每年夾帶私火最多的日子,便是開春。”
“與其讓漕幫跑江湖的偷偷摸摸夾帶私火,不如官府雇傭他們在春季為上京輸送煙火。”
“官府雇傭江湖?以前從未有過。”
陸绶點點頭:“确實如此。但也确實有好處。”
“官府輸送煙火的銀兩撥給漕幫,雖然有虧空,但并不多。而且這樣也節省了嚴卡漕幫的人力,同時也避免了私火爆炸傷人的可能。”
“兩相比較,臣以為,這件事情未嘗不可。”
熙明帝眯着眼睛思考半晌,“很好,只是這件事情不宜着急。”
“陸绶吶——”
陸绶聽見熙明帝言語裏突然的松快,他知道皇帝要另外給他個差事,于是他抱拳道:“臣在。”
“雖說你才剛入仕,但行事果決、進退合理,頗有效果,是該好好提拔。”
“着進為刑部事中*。”
陸绶沒想到自己當官十天,連跳兩級,一時有點錯愕,但他很快反應過來,無可挑剔地行了禮:“謝陛下恩典。”
熙明帝點點頭,頗是和藹道:“退下吧。”
成華公主看着漸漸退下的身影,眼眸中的笑意呼之欲出:“父皇怎麽這麽快就提拔了他?”
熙明帝彈了彈她的額頭:“朕的成華看好的人,父皇自然要提拔。”
又閑待了小一刻的時間,熙明帝看着成華坐立不安,心下發笑:“怎麽,陪父皇一個早上,就這幾分鐘,就坐不住了?”
成華被熙明帝猜中了想法,有些羞惱:“父皇!我沒有!”
“罷了,父皇一個人孤零零在這看奏章吧,成華去找人吧。”
成華公主一聽這話,心就軟了下來:“那我還是陪父皇吧。”
“真的?”
成華看着熙明帝一臉揶揄,頓時氣鼓鼓地坐起來:“假的!”
說罷,噔噔噔下了坐席,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