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山寺 就這在平日裏絲毫不能影響他的情……
盛蒼山上,鶴鳴峰雲閣的玄鐵大鐘發出雄渾厚重的聲響,蕩開在這郁郁青青、連綿不斷的山巒間。
成華公主坐在昭明寺一個僻靜幽深的院子的石凳上,靜靜聽着前院接連不絕的梵音。
今日正是恩科前的第三日,按照以往傳統,今天來寺裏求保佑的學子、家人會比往日還要多出一倍不止。
以往,成華其實是不信神佛的,只是自從重來一世,她就覺得有些玄妙了。
成華擺弄着手裏的一串檀珠,心情頗好的觸摸着上面古樸的紋路。
這是經過了白大師親自布施佛緣、開過光的物什,她打算找個由頭送給陸绶保平安。
陸绶上輩子是死在山月關的,如果真如薛予羨在靖安王府對她所言,身中十三箭而死,那就真的是慘死了。
所以到了這輩子,什麽都可以不求,但長命百歲、無災無禍是一定要求一求的。
“公主,看這個天氣,像是快要降雨了,不如先回宮吧。”
成華擡頭看了一眼天色,說來春日的天氣就是格外多變,今日早上來的時候還是豔陽高照,結果下午太陽就躲進了雲裏,還暗暗有下雨的兆頭。
成華嘆了口氣:“算了,等不到他了。”
她有些郁結:“看來這陸绶就不把本宮的話放在心裏。他現在心裏就沒本宮!”
玉珠微微詫異,她原本以為公主是在等薛世子的。
聽聞今年薛世子要在昭明寺為他的母親祈福三日,結果前兩天薛世子都來了,獨獨今天早上一直沒有出現,而公主也是十分耐心等到現在。
結果,竟然不是在等他?而是在等陸绶?
陸绶是誰?玉珠幾乎是瞬間就想起了玉弦前日給她提起的那個與公主略是疏離的男子。
Advertisement
玉珠有些擔心,他會不會傷害公主?
成華道:“玉珠,你去備車吧,本宮待會兒去鎮南候府,給吳謹安賜個恩典。”
玉珠雖然不知道公主為什麽要給吳小侯爺賜個恩典,但還是飛快給尉栎使了個眼色,讓他跟着保護公主去前院。
成華公主提着裙擺,繞過曲廊,卻沒有穿過以蟲鳥竹林做景的前院,反而繞了個遠路,進了寺裏。
突然,公主停在了紅牆的拐角。
只是一息的時間,公主轉了個方向,朝着沾滿青苔的小石階小心跑了過去。
“公主!”
“噓!”
公主回頭示意尉栎不要跟過來後,就順着小路走了過去。
天吶,這是什麽好運氣。成華看着十步之外的陸绶,心裏感嘆着今天的黃道吉日。
先是薛予羨偶感風寒,後是了白大師親自布施,再到她原本不抱希望能來的陸绶。
她整理了一下儀容,正要出去,忽然聽得一陣譏諷的笑:“哎呦,這不是陸大才子嗎?”
成華将要邁出去的步子收了回來,定眼看過去。
在樹枝錯落裏,她勉強看見一個穿着景泰藍色錦緞衣裳的男人,身後跟着幾個不知哪裏來的花花公子,攔住了陸绶。
“陸绶吶,你原來也會上香呀?不過,你有香錢嗎?”
陸绶停下腳步,側頭看了一眼攔路的白昭。
天子腳下,竟然也敢這麽嚣張。看來那日在沅郡,自己看到的就可能只是極其淺顯的一面了。
陸绶目光漸凜,沅郡,可是成華的封地。
白昭作為沅郡郡守的侄子,在沅郡橫行霸道、教唆他人強搶民女。這些事鬧大了,不知情的人根本不會想公主深受皇恩,并不長居沅郡。他們只會覺得,公主在封地毫無作為,甚至同這些官員狼狽為奸。
“陸绶,小爺我和你說話呢!”
陸绶眸光平靜,像是在看上一世刑部大牢關着的死刑犯:“所以?”
白昭仗着人多,惡狠狠道:“所以小爺想看着你跪下,向小爺說之前你錯了,怎麽樣?”
在衆人圍觀哂笑裏,一個嬌俏的女聲格外引人注目。
她道:“不怎麽樣!”
緊接着,她指着白昭:“但是,本宮想讓你給本宮跪下!”
成華公主話音剛落,白昭身後像是神兵天降,竄出七八個利落的便衣男子。
為首的尉犁二話不說,直接一腳踹在了白昭腿上。
一陣劇痛傳來,白昭腿一軟,哐當一聲跪在了陸绶面前。
陸绶并沒有分一絲一毫的眼光給白昭。
他轉頭看過去,公主還在剛剛的地方站着,亭亭玉立、媚靥撩人。
她身上披着件銀魚白的大氅,邊角上有蓬松的兔絨,圍着個漂亮的圈兒,襯得她生着一對梨渦的笑臉更加明媚。
她心情很好。
陸绶腦子裏竟然冒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過了數眨,陸绶才像回過神,恭恭敬敬行了禮:“草民陸绶參見成華公主。”
成華公主看着陸绶盯着她,眼波流轉,略略勾了他一下,便又沉着臉看向白昭。
尉犁迅速帶人疏散了周圍想要過來看熱鬧的人後,成華才踱步走了過去。
“你是何人?”
白昭咽了口唾沫,看着絕色的公主直愣愣走神。
“他叫白昭。”
身側突然插/過來玉石般清潤的聲音,成華略是驚訝看着自重生後沒有主動和她說過一句話的陸绶,竟然難得有了受寵若驚之感。
“他是哪裏人?你為什麽和他不合?”成華問。
陸绶淡淡道:“沅郡人。他橫行鄉裏,被我制止過。”
“你胡說!公主,他污蔑我!”白昭像是反應過來,突然掙紮了一下後,被尉犁死死按住。
成華斜睨了白昭一眼,“放肆!”
她回過頭看着陸绶:“他也是今年來參見加恩科的?”
“嗯。”
“取才取賢。大靖江山數千裏,最不缺的就是人才。像是這樣無才無德,仗勢欺人的人——”
成華看了白昭一眼:“尉犁,着人去吏部報備一下,讓他們好好考察。”
白昭身後的纨绔們一句話也不敢說,至于白昭,似乎是真的腿腳都軟了。
“公、公主,您、您不能聽他的一面之詞。”
成華俯視着跪在地上的白昭,神色淩厲,一字一句道:“本宮今日親眼所見。”
“拖下去!”
公主的侍衛們動作很快,尉犁又十分有眼色,不知不覺間,就為公主辟開了一個圈子。
公主看着圈子裏的另外一人:“你今天怎麽來昭明寺了?”
陸绶看着公主,他覺得公主和上一世似乎不太一樣了。
難道因為他的重生和離開沅郡,公主跟着變了?
這個念頭剛剛騰上來,就迅速被陸绶壓下去了。
他怎麽能忘了,他只是公主可以随時放棄的人,這樣的身份又怎麽會左右公主的習性呢?
思及此,他客氣地回答:“回公主的話,陸绶是被吳小候爺所要求,來昭明寺求運。”
“他呢?”
“有事來不了。”
“哦”,成華公主提着裙擺靠近陸绶幾分,她仰起頭,桃花眼裏潋滟着戲谑:“不是不信本宮說的話嗎?”
公主身上淺淺的香味若有若無缭繞,陸绶不自覺後退一步:“陸绶不敢。”
成華笑意不減:“不論你敢或者不敢,都沒所謂了,現在昭明寺求不了運了。你不看,現在已經晚了。”
陸绶向兩邊看看,果不其然,已經求過運簽的學子們陸陸續續走了出來。
不過也不妨事,他本來就不是來求簽的。而且這樣也更好,他來昭明寺已經是夠違背本意了,現在借口離開才是補救。
他撥雲見日般在心裏說了一遍這些說辭,之後坦然擡眸:“既然如此,那陸绶先行離開。”
離開?
成華公主想起前幾天自己的分析:這個男人就不能好言相待。
不逼着他還能指望他自己甘願接納她的好意,之後一直陪着她?
“一個人離開就不必了。”公主笑得單純爛漫:“都是下山,不如陪本宮走走。”
這……
陸绶心裏苦笑,難不成他還要和薛予羨一起陪公主下山?
“走吧”。公主道。
說着,公主就率先走到了前面。
陸绶怔忡片刻,才發現壓根沒有過薛予羨出現的痕跡。
公主不是為了薛予羨來的?!
陸绶很快察覺到自己內心一閃而過的竊喜。
你在幹什麽?你在想什麽?陸绶問着自己,不是說好要遠離公主的麽?
“快點呀,在等什麽?”
公主嬌俏的聲音闖進了他的耳朵。
陸绶正了正神色,又恢複一臉的疏離,跟了上去。
除了連接着昭明寺的官路鋪着石階,盛蒼山實際上小徑橫錯、滿目翠色。
而且,為了便于游人歇腳,每隔一段路就有一個亭子,亭子建立的位置也是登高遠眺的好位置。
公主走進了一個涼亭,并未停留,反而又深/入走了進去。
“本宮是不是得罪過你?”
公主在前面漫無目的地走着,順便一搭沒搭問着話。
陸绶隔着幾步道:“沒有。”
又頓了幾秒,陸绶好意提醒:“公主,那邊不是官路。”
“不是官路,還不是路嗎?”
陸绶不說話了,他只要跟着公主走就行了,管那麽多幹嘛?反正走錯了也不會出什麽危險,公主的暗衛一定不會離公主太遠。
然而,陸绶興許是把太多注意力放在了公主身上,竟沒注意到天氣已然與他來的時候大不相同了。
等到天邊第一擊悶雷打過來的時候,陸绶恍然清醒,發現他們離官道已經差了太多。
“公主,”陸绶有些着急看着成華公主,“這天要下雨了,快叫暗衛出來,帶你回宮吧。”
成華公主看着已經飄忽要落下來的小雨點,十分無辜攤了攤手:“本宮并沒有讓暗衛跟過來呀。”
什麽!陸绶睜大了眼睛。
他一貫冷清的面容上出現了絲絲皲裂。
他盡量讓自己勸說的語氣顯得可信:“不帶暗衛出行,這樣很危險,公主。”
“下雨了。”公主聽此言彼,似乎還打了個微不可查的寒顫。
公主畏冷。
陸绶看着漸漸大的雨和完全不在意的公主,心裏翻上了一絲怒意。
就這在平日裏絲毫不能影響他的情緒,此刻竟然讓他逾了禮。
他的手在雨更大時,突然伸了出去,将公主銀魚白色的鬥篷上的兜帽撈了過來,極快又極輕柔的掃去公主發上不多的水滴,将她包裹的嚴嚴實實。
這一切做完後,陸绶反應過來,愣在雨裏。
他腦中突然跳出了個場景,那是上一世的公主,她眼眸裏帶着清冷和憂郁:“你大可不必如此,本宮不會感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