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宮二 雖然父皇不可能直接給陸绶什麽……
雲華宮白玉橋下,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水汩汩流淌,兩邊常綠的草木厚積,宮人們正在處理舊枝,好讓新的芽兒長出來。
成華事先沒有告知任何人,故而踏上白玉橋時,仔細手裏活計的宮人才看見,緊接着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參見公主,公主金安。”
方賢妃原本在歸雲殿內料理自己新養育的盆景,聽得外面的喊聲,把剪刀給了身邊的琉湖:“你去到小廚房拿一些棠花糕來,再拿些墊胃的零嘴,晚膳告訴小廚房,以清淡為主,多做點。”
說罷,方賢妃披了件兔裘,不緊不慢去到殿外相迎成華公主去了。
“方娘娘!”成華公主拎着裙擺,小兔子似的,笑意盈盈奔向方賢妃。
方賢妃攏着兔裘,連忙下了庭階:“成華,你慢着點,別扭着了。”
成華牽着方賢妃,親親切切的、像走進了自己的宮殿似的,直接進了歸雲殿。
許是因為皇家血脈吧,成華早慧,她知道她與其他皇子皇女的不同。
這不同,除了她嫡出的身份,還有父皇對她無盡的偏愛。
後宮的娘娘們,無論有沒有子嗣,對她都是供着的。
她是女子,不會和皇兄皇弟們争那個位子。而拉攏一個沒有威脅又十分得寵的公主,好處實在是明顯。
成華自從知事之後,也十分妥善,閑來無事就到各個宮裏串一串,雨露均沾四個字,做得比父皇還好。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最喜歡的還是方賢妃,不争不搶、通透明達。
“娘娘這幾天又多了不少新盆景!”
方賢妃點點頭,臉上帶着幾分恬淡的笑意:“是啊,成華這幾日不來找方娘娘,方娘娘過得無趣,就只能和這些綠植打發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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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是吧!”成華俏皮地吐了吐舌頭:“我這麽煩,方娘娘心裏說不定偷笑呢!”
方賢妃沒有說話,反而關切地看着成華,她眼角若有若無有擦拭過淚的痕跡。
她臉色略是不虞,輕輕拉過成華,坐在席上:“成華,你給方娘娘說,是誰欺負了你?”
成華公主看着眼前風韻猶存女子,她柔和而有力量的眸光直直看向她,帶着心疼,就像……母親一樣。
“是不是靖安郡王府的薛世子?”她問。
成華淺淺一笑,“方娘娘多慮了,薛世子沒有欺負我。”
方賢妃微不可查嘆了口氣,像是在斟酌自己該怎麽說才能不傷到成華的心:“我聽珏兒說,薛世子是個風流的人?”
薛予羨是個風流的人?那可真是冤枉他了。他專情的很,尤其是對景榮枝。
不過,成華一聽就明白了方賢妃想勸她。
“珏兒常同我說,薛予羨在處理這些關系上略是優柔,這樣的人,依我看,未必就是你的良配。”
成華垂眸不言,心裏卻贊嘆三皇兄宋珏的眼光。
秦王宋珏沉默寡言更甚于陸绶,他言行木讷,但成華兩世經歷,才知道這份木讷下面,是多少真誠和嚴正。
成華點點頭,真誠道:“我信三哥的話,他雖然是個悶罐子,但至少看人的眼光确實不賴。”
正說間,琉湖帶人端上來了幾盤小點心。
成華撚起一塊棠花糕,看着旁邊方娘娘特意時常備着的雪梅酥,忍不住問了一句:“三哥不在,娘娘也做雪梅酥?”
“我擔心手生了。我聽聞他這次勞軍順利,約摸着春闱後不久就能來了。”
“而且,他老大不小,尹楚那姑娘定下也已經一年了,是該全了禮儀娶人家姑娘過門。”
熙明十四年——成華腦中漸漸浮起上一世這個時候的事情。
三哥宋珏此次去勞軍的地方,恰好就是凜州。
四月草長莺飛,三哥自凜州回來,未等五日,就依照之前的約定,完成了婚禮。只是在婚禮的當夜,秦王府進了刺客,這件事雖然沒鬧出什麽亂子,但很明顯,之後有一段時間,三哥情緒都十分低沉。
“成華,你在想什麽?”
成華公主被一聲呼喚喚回思緒,她搖搖頭:“哦,沒什麽。”
片刻,又像是接着回答似的:“娘娘,你會覺得父皇給三哥指的親事不好嗎?”
方賢妃像是有些疑惑:“什麽?”
成華支吾了一下:“就是,秦王妃的身份不高。”
“你說這個,”方賢妃道:“陛下問過我的心意,我覺得很好。”
“珏兒寡言,尹楚生活在塞北、活潑開朗,雖然她出身确實低了些,但好在家世清白,這樣看來,其實她最合适珏兒。”
頓了一下,方賢妃又補了一句:“陛下雖然平時放着你們不怎麽管,但對你們的終身大事,還是做到了最恰當。”
成華有些驚訝于方賢妃對父皇的理解,心裏湧上一絲感動。她撇了撇嘴,手裏扯了扯席上銀線勾成的穗子,撒嬌道:“聽娘娘這麽說,我竟然覺得父皇對我們無微不至呢!”
“朕什麽時候對你不是無微不至?”
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句略帶威嚴的問話,一瞬間歸雲殿安靜下來。
成華聽着歸雲殿內下一刻整齊的“參見陛下”,眉眼上頓時帶了歡喜,她從坐席上蹦了起來,回身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五步之外,歸雲殿素色幹淨的簾下,熙明帝正負手站立着。
歲月像是格外厚待這個帝王,除了偶爾的白發外,幾乎沒有給他留下什麽醜陋的痕跡。相反,随着時光的沉澱,他洗去了青年時的驕傲和青澀,越發沉穩和有魅力了。
“父皇!”成華小碎步蹭過去,讨好地想要拉他的衣袖,“我剛剛不是那個意思。我知道父皇對我最好了。”
“呵,”熙明帝擺開成華的手,象征性的敲了一下她的額頭:“你這個小沒良心的,就知道在後邊編排你的父皇。”
方賢妃從席上站立起來,繞過簾幔,等這對父女的溫馨過後,才向熙明帝福了福身子:“臣妾見過陛下,陛下萬安。”
“賢妃平身吧。”
成華自熙明帝身後看過去,歸雲殿殿門未閉,但沿路幽徑上已經多了值守的宮人,再看看偌大的歸雲殿,也不知道何時點上了燈。
竟然天黑了?成華回過頭,方賢妃似乎正暗示琉湖什麽。
“父皇今天是不是想方娘娘了,所以連牌子也沒翻,就直接過來了?”
剛剛被方賢妃伺候着脫了大衣的熙明帝眼角一抽,這種翻牌子的事情,成華也被他慣得可以随便說了?
他正了正辭色:“成華!慎言!”
“還不就是!本來今天是女兒來找方娘娘說話,結果被父皇橫刀奪了愛。”
熙明帝眼裏斂藏的溫和露出些許,他知道成華與後宮衆人關系都很好,但在賢妃這裏,他感覺得到成華是真正的放松。
賢妃溫和大氣,對待成華真心實意不加算計。對于成華來說,與賢妃處的好,是一件好事。
他看向賢妃,語氣溫柔:“朕何時不讓你與賢妃親近了?”
“就現在!”成華道:“方娘娘不知道您會來,又不願意委屈了您,我估摸着,她剛剛定然讓琉湖特意去小廚房為您添幾道愛吃的菜了。”
“而我已經餓了,算了,我就只好先行告退了。”
看着成華十分順溜地朝外走了幾步,熙明帝輕笑出聲:“你這小狐貍,一天到晚不知道都想的是什麽,還不回來!”
他握了握方賢妃的手:“賢妃有心了,讓小廚房今天多添點菜,成華不是餓了麽,先拿這些零嘴墊着,朕正好想要聽聽她這幾天幹了些什麽。”
方賢妃眉眼溫柔,笑着應聲道:“陛下盡管問公主,小廚房做的快,餓不了她。”
原本想要以一個順滑的姿态離開雲華宮的成華公主,在熙明帝打算增進父女感情的想法下,被迫改變了思路。
這幾天幹了什麽?處置景榮枝和薛予羨實在是太過無趣,不适合講給父皇,那就只剩下陸绶了!
對,這是個機會!與其把他拐彎抹角講給方娘娘和三哥,不如直接告訴父皇。雖然父皇不可能直接給陸绶什麽好處,但留個好印象總是不錯。
成華道:“這幾天沒做什麽,但最有收獲的是去了鎮南候府。”
去鎮南候府最有收獲?熙明帝不自主挑了一下眉。
成華自幼就覺得吳樂清嚴肅,這次親自要來去宣旨的差事已經夠讓熙明帝驚訝了,但沒想到還能從成華的嘴裏講出收獲二字。
熙明帝不由自主打趣道:“怎麽,太傅給你講經了?”
呵!成華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面上卻是極為良善:“不是,是遇到了太傅的關門弟子。”
“想當年太傅做父皇的帝師,是因為被皇家的勢力所迫,說起來,連個關門弟子也算不上。”
“朕在你眼裏,就這麽差的麽?”
成華嘟嘟嘴:“現在這個不是該父皇關注的重點吧?”
她補充道:“現在父皇應該十分驚訝,并且急于知道未來大靖的肱骨之臣的名字。”
熙明帝和方賢妃對視片刻,二人似乎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一絲奇怪。
熙明帝并未言語,反而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靠在了圈椅上。方賢妃為熙明帝沏了杯茶:“公主別賣關子了。”
“他叫陸绶。”成華公主像是炫耀珍寶、并且希望他人也認同似的:“我覺得他才高八鬥、十分特別,并且很想和他結交一番。”
“我告訴他,昭明寺在恩科前三日,經了白大師開光的東西很靈驗。”
公主像是自言自語:“不過,我覺得他不相信。”
“但父皇說我們要愛惜人才,所以我在思考要不要親自去幫他求一個……”
直到成華吃飽餍足、施施然離開後,熙明帝和方賢妃都沒太明白。
方賢妃有些懷疑道:“臣妾看,公主對待一個普通的、見過一面的男子,是不是太上心了些?”
熙明帝點點頭:“是有一些。她剛剛那般誇人,讓朕覺得那男子有些輕浮、招搖。”
方賢妃道:“臣妾擔心公主。”
熙明帝想了片刻:“可朕聽聞,薛予羨也要去昭明寺。”
“這……”
熙明帝像是明白了:“她怕是想去見薛予羨吧!唉!”